第222章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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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哑巴算以内力破开巨大石门, 被念一阻止, “慢着,如此一来动静太大, 恐引起下层注意, 那塔主越晚发现, 我们逃生的几率便越大, 让我用琴一试。”

    念一怀抱古琴弹奏,淡淡琴音化作实质流光音符渗入石门, 石门渐渐透明化, 念一收了琴弦, 对两位点点头。

    千丝层内垂挂了层层银白发丝,不知何处灌进来的风吹得千万银丝直飘摇晃动,柔柔密密,唯美中又透着诡异。

    而方才门外听到的哀怨缥缈的吟唱声彻底消失不见。

    念一道,这层关的世上女子之怨。

    刚开始只是一缕掺了妇人恨意的青丝, 那青丝吸食女子怨恨为生,聚齐的怨念越大, 发丝越长,后来竟可将整个湖泊包裹, 怨丝无形无相, 死而不灭,后被仙界各大仙尊联手镇入七重荒塔, 因这情丝吸食女子怨念, 众仙尊担心即便被关入荒塔亦会不停壮大自己, 便将千丝单独囚困于六层。以截断其吸收外来怨念。

    念一走在前面探路,秋暮尾随,哑巴殿后。

    银丝微晃,看上去毫无攻击力,念一已将蚕丝琴抱于胸前,她静静走着,侧眸低声对秋暮道:“你心有怨念,当心。”

    秋暮点点头。

    哑巴拔剑四望,缓步向前。满室白丝晃得无忧无虑,周围闻不到一丝动静,只有几人踏步的轻响。

    越是平静,越是危险。

    倏然一缕白丝蜿蜒而来,先一步绕上哑巴手中之剑。

    念一回身道:“别动,不要惊扰这些白丝。”

    哑巴握着软剑原地不动,白丝缠上剑刃,似乎看上软剑上垂的一块玉石,发丝一卷,包裹上玉石,眨眼间便卷走了。又一缕白丝卷到哑巴腰间,取走了镶着宝石的一把匕首。

    哑巴见再无发丝缠上身,这才继续迈步向前,愈往内室深处走,垂地白丝愈发密集。

    白丝于三人肩上脚下眼前,绕来绕去,却未曾攻击。

    又行了十步之遥,大家见头顶一缕白发,悬着哑巴的匕首晃来晃去,不一会那金刚匕首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匕首……”秋暮有些发怵。

    “没错,被白丝吞了。”念一言罢,一缕白丝绕上她的脚踝,她停步,继续提醒着,“这千丝不止食女子怨念,且食人肉白骨,铜墙铁壁,大家切不要惊动它们。”

    幸而那缕白丝在念一腿上缠绕几圈,便游蛇般缓缓移开,念一这才迈开步子。

    行至内室中央,一缕白丝卷上秋暮受伤的手腕及脚腕,又一缕白丝爬上她染血的左肩。

    突然一缕白丝发出女子幽怨缥缈的声调,“你这一身伤竟是心上人所为,啧啧啧,疼不疼……”

    秋暮不敢动,不敢应。

    “呀,你这身上统共有六个窟窿,左肩一剑,腹部还被什么穿透过……来让我瞧瞧你的心上有没有窟窿。”言罢,一缕白发贴上秋暮的心口,瞬间刺穿她的衣衫,往皮肉里钻去。

    如千万细针扎入心头,秋暮疼得蹙起眉头,哑巴见了,猛地弹出软剑朝那缕白发砍去。

    轻柔发丝落了一地,可断裂的发丝又重新长了出来,须臾间铺了满地,竟比先前的还要长。

    “好一个痴情郎。”空中荡出几重温软的回音。

    重新长出的白发轻柔得绕上哑巴的脖子,如情人低语般道:“要不要我告之那姑娘你是何人。那姑娘不定会感动,你们不必出去,外面的天地不过是个更大的囚笼,你们在这里拜了天地也不错。”

    眼瞅着那缕白发将哑巴勒得越来越紧,秋暮挥出一道灵力,割断一缕白发。

    更多的白发缠上秋暮,自手腕脚踝蜿蜒而上,几乎将她整个身子包裹住。

    白发的声音变得不再温软,多了几分尖锐,“同样是女人,为何要伤我。不如将你满心的怨念送予我吃,壮我强大,待我重获自由去杀了那负心之人给你报仇。”

    秋暮被勒得喘不过气来,身后的哑巴不停挥剑砍向挡在他眼前的白发,只是那发丝越砍越多,怎样都砍不完似得。

    几缕白发贴着秋暮的伤口延伸徘徊,白丝染上了血迹,于秋暮眼前招摇晃动。

    “瞧瞧你这一身的血,若甘愿将怨念送予我吃,我会得到更强大的力量,你若不愿意留在这,我可带你出塔,再帮你杀了那个抱琴的人。”

    最前头的念一已将指尖覆于蚕丝琴上。

    “你杀她做什么?”秋暮被勒得眼珠发红,尽量回复这缕白丝,好拖延住时间。

    白丝松了松,依旧绕着秋暮满身爬绕,“那姑娘可是你的情敌,不但同你一样拥有绝世容颜,但看那姑娘的性子要比你温和通透许多,这样的女人更讨男人欢心呢。可假若你们一齐出了塔,届时你叫你的心上人选哪一个。估计多半会选她,你将怨念给我,我帮你杀了她可好。”

    “你的真有道理。”秋暮道。

    绕爬的白发似乎有些兴奋,又松了松,哑巴趁机挥剑一砍,断了好大一截。

    “快。”念一抚琴,琴音撑出一道长廊似得结界,哑巴趁机拽住秋暮向前跑。

    透明的结界外,白丝卷来卷去,疯狂拍着结界,两人终于停到通往七层的出口。

    哑巴一掌推开石门,秋暮方迈一步又折回内室,白丝已破了念一的琴声,长廊结界碎裂,而念一的白纱幕篱已丢在地上,她整个身子被数千缕白丝缠住,横吊在半空,万千发丝扎入她的血肉,一点点吸食她内体的血液及元气。

    念一侧眸喊道:“不要管我,快走。”

    秋暮返回,飞奔到她跟前,凝聚的破碎灵力不足以对抗满室叫嚣的白丝,不消片刻她便被一层白丝裹住身。

    万缕白发似乎已恼,不再客气,怒吼道:“你怎会回来救你的情敌,愚蠢,愚蠢至极。你们两个同样愚蠢……想得到爱人的心便要不择手段铲除异己,最终胜利的那个才可长久的守候在恋人身边……”

    岂是怨妇,简直疯子。秋暮和念一心里同时道。

    白丝似感应到两人心中所想,将两人勒得更紧了。发丝挥了满室,张牙舞爪飘荡着。

    “这世上女子太多,姹紫嫣红,燕瘦环肥,诱惑太多。红颜未老恩先断,若不为自己着想难道眼看着心上人被她人勾了去。身为女子就要牢牢抓住恋人的心,扫清一切阻碍,你们这般惺惺相惜甘愿为彼此牺牲,干脆成全了你们,让你们死在一起好了。”

    白丝舞动着将两人捆到一起,哑巴已冲了过来,拿剑砍,用火烧,刚断掉又长出新的,越来越密越来越长。

    秋暮只觉被勒得还剩半口气,艰难地吐出一句,“……对不起。”

    念一伸手,欲握上对方手指,然而千丝紧缠,她使出全力将手伸向前,哪怕手指被千丝割出无数密密麻麻的口子,鲜血如珠顺着白发流淌下去……终于她握上了秋暮的手,“你撑住,你不死,我便不死。”

    秋暮本就重伤在身,被厚重的千丝层层紧勒,只觉灵魂似乎正往外飘,身子越发轻盈,再无一丝力气挣扎。

    倏然间,她掌心飘出一缕幽光,一朵半透明莲花盏乍现,白丝仿似被烧灼般冒出缕缕烟灰,惨叫着缩回房顶。莲花将地上的两人包裹住,念一赶忙扶住秋暮的肩膀。

    “你看,我指尖传给你一缕相思,这莲花便现身来救你,所以,莫要绝望。”

    两人由透明的莲花盏护着,相互搀扶着向前行去,莲花外的白丝疯狂叫嚣着。

    “不信……绝不可能……世上绝无可能有爱情……都是骗人的……”

    直到三人出了千丝门,石门落合,那一室白发仍疯魔般叫嚣着,一根一根,一缕缕,绕成数不清的死结。

    七层,缘机层的石门大敞。门口无人把守,似欢迎每个人进入。

    内室亦无人,十分安静,墙壁上刻满了时隐时现的血红符咒,中央落着个巨大血池。池子里头飘着一排大不等的梅花桩。

    血池尽头凌空漂浮着一只白玉做的手,中指微翘,摆着十分优美的姿势。掌心托着个透明的水晶罩,其内躺着一块闪着光晕的碧色古玉石。

    想必便是祖古玉了。

    念一望了望血池,“里头藏了半兽咒人,且不知多少个。只要有人靠近血池,半兽咒人闻到生气,便会被招出,我们需杀出一条血路方能取走那块玉石。”

    她抬臂上指,“你们看,祖古玉上方透过来的那团光晕便是出塔的唯一路径。”

    念一握上秋暮的手,一双清澈温和的眼睛望向她,“你我心意是相通的,有些话我未出口,你要自己体会。”

    那双手比她的手温暖许多,秋暮握上对方的指尖,只觉有源源不断的暖意钻入身体。

    念一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我们只能护着你踏过梅花桩,能否拿到祖古玉要靠你自己了。一旦取得古玉,要紧紧握住不要放松,祖古玉会顺着塔顶倾下的那道光,送你出塔。”

    “什么意思?”秋暮问:“为何是送我出塔?你们呢?”她望一眼哑巴再望一眼念一。

    “难道念一跟那哑巴没告诉你么?”一道鼻音极重的男音自门口响起。

    卜矶果真来了。

    他一身黑甲自门口大步而来,身后是摇着白扇子,唇角挂着一抹诡笑的乌衣奴。

    “因祖古玉只能送一人出塔,何人有此机缘便是天意了。”乌衣奴笑着解释道。

    秋暮心底不出的沉重,若早知真相,她也不必想着出塔了。

    她走了,念一怎么办?哑巴怎么办?即便她得了自由,心也被永远拘于这荒塔之内。

    卜矶逼近念一,勾着眼角道: “这些年我待你不薄,没看出来,你竟早生了背叛之心。”

    “我可从未臣服于你。”念一笑着回。

    卜矶脸颊上的肉动了动,阴毒尽显,“可惜了,我不会让她拿走祖古玉,你们更是谁都别想活着离开。”

    哑巴握紧软剑,将秋暮护于身后。

    “乌衣奴。”卜矶斜睨道:“召唤半兽咒人,给我生吃了这群贱人。”

    乌衣奴面带踌躇,拱手提醒道:“可塔主还不曾完全控制住如此多的半兽咒人,如此太过凶险。”

    “废话少,我的要是绝对的服从。”

    “是。”乌衣奴手中的纸扇抛向巨大血池,卷起一道旋风,血池内的水搅动翻滚起来,一只只半兽咒人浮了出来,浑身挂着串串血珠,血盆大口翕动,低吼呜咽声掀起道道气流,朝池岸走来。

    池岸上已爬上不少的半兽咒人,池内血泡翻滚不休,乌衣奴继续施咒引更多的怪物上岸。

    哑巴已执剑砍杀,念一挥出一道琴音弹入血池,挣扎于血池中的半兽咒人瞬间被定住,姿势万千,形态不一,或咆哮或低吟,张牙舞爪狰狞异常。

    卜矶气得额上青筋直跳,袖口飞出几条花蛇直袭念一。

    “你快去拿祖古玉,这里交给我们。”念一抚琴抵挡,趁机向秋暮吼道:“不想我们白死,就拼命逃出去。”

    卜矶袖口间不断飞出的花蛇被念一的琴音截杀,他没料到那看似温顺,只会抚琴的姑娘竟有这般本事,是他掉以轻心了。

    念一抱琴,飞身于半空,改了琴调,淙淙琴音散入空中,幻做金符,将拔剑冲刺的卜矶包裹住。

    无数飘着蓝色光晕的音符侵入卜矶的七窍之内。

    卜矶惊觉大势已去,面露惊恐,“你……你究竟是谁……”言罢弯身跪地,捂着耳朵似再忍受极大煎熬。

    念一怀中的蚕丝琴拨弄得愈发娴熟,“怎样?这首《诀别曲》还入得了塔主的耳?”

    卜矶已抱头滚到地上,疼痛渐去后,是控制不住的睡意,他用仅剩的理智嘶吼道:“乌衣奴,你还愣着做什么,绝对不可以让杀害我哥哥的凶手逃出塔去……要将她……将他们……碎尸万段……”

    始终闲站着看戏的乌衣奴摇了摇手中白扇,补刀,“塔主你还是好生安息吧。”

    卜矶抬臂指向乌衣奴,“叛……”最后一个字未出口便昏睡到地上。

    念一又抱着琴去增援被半兽咒人包围的哑巴。

    血池中央,秋暮已踩过七截梅花桩,她明白事到如今不是她矫情的时候,她应拼死取得那块祖古玉,才不辜负众人心意。

    掠过血腥池水里半浮着身子的怪物,踏了二十四桩梅花桩,终于停在玉手前,水晶罩内的碧玉散着厚重的上古之气。

    念一执琴,击倒最后一拨扑向哑巴的半兽咒人,抬眼瞥见那道同她一样的身影已将那块莹润古玉握在手心。她释怀一笑,整个身子愈发透明,连同她手中的蚕丝琴一点点化作破碎流光。

    “念一。”秋暮捏着古玉大喊。

    “一念生,一念归,一念相思一念诀别。”她轻轻吟完这一句,彻底化作流光四散而去。

    哑巴也愣住了神,伸开手指,流光自指缝穿过,越发稀疏,零零碎碎飘向每一个角落,最后消散不见。

    池岸边的乌衣奴敲着扇子吟诗般道:“竟是个因相思而生的灵物,一首《诀别曲》散尽修为,终不负相思意。”

    言罢望向血池尽头,那拿玉的丫头呆呆正望着虚空一处,眼泪静静淌着。他继续摇摇头,颇为感叹道:“罢了,为了你能出塔,牺牲了不少的人,这荒塔已被你搅得乱七八糟。我乃塔中天生天养之人离不得此塔,那祖古玉对我来不过是块毫无作用的石头。我不阻你,能否出塔看你造化了。”

    池岸上的半兽咒人已全数倒下,随着念一的离去,先前那些被她琴音定在血池中的半兽咒人陆续苏醒。拖拽着锁链向秋暮咆哮而去。

    “当心……”哑巴一声大吼。

    再一只半兽咒人扑向秋暮的一瞬,他飞身而起冲入血池一剑砍断了怪物的胳膊。

    塔顶射下一道白光,照入秋暮手中的碧玉。登时,绿莹莹的光晕将秋暮包裹住,她随着那道光不断飞升而上。

    血池中剩余的半兽咒人齐齐扑向哑巴,秋暮低头瞥见一只怪物已将他抓伤,颈肩处血肉翻飞淌着黑血滴滴落入血池。哑巴跌入血池,很快半个身子融化不见,他始终仰首望着她,视线不曾移开片刻。

    秋暮已飘升至塔顶,被一片白光包裹,塔底的哑巴仍被众半兽咒人拖拽着往下沉,他面上冰碴纷纷融化,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古未迟……”秋暮歇斯底里向塔底吼道。

    身体似乎同祖古玉连成一体,完全不受控制,秋暮被白光吸出塔外,模糊的视线中,血池中只剩了一颗脑袋的古未迟冲她微微一笑,眸似初绽桃花,不染红尘,仿似当初陪着妹妹生活在桃花谷时的那个清雅少年。

    原来他根本不是哑巴,他不开口话怕是担心她会听出他的声音。

    耳边寂灭如死,一片黑暗,连风声都没有。秋暮飘出七重荒塔,飘出无极世界,一道刺目白光骤然出现,流光似的景物自她眼前飞过……

    她看见山川河流,古木葱郁;看见城镇繁华,公廨庙宇,看见华裳美服,行人接踵,看见人间烟火……她终于逃了出来,却再看不见古未迟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