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作对
飘飘扬扬的雪花如吹绵扯絮般下了一夜,清才停住,院落屋宇都是一片银白。
夜里,家乐把被子蒙在窗户上挡住烛光,读了大半夜的书,清起来精神很不好,天不亮就被上房的丫环叫起来扫雪,着哆嗦把里外的院的雪全扫完,管家又叫他扫屋顶的雪。
家乐看着斜斜的屋顶有点怕。
黄管家教训他:“你看什么看,屋顶的雪你不扫难道还让姑娘们扫不成?快去干活,趁少爷起来之前赶紧把雪扫了。”
家乐只好拿个梯子爬到屋顶,把雪推下来。
叶乘风在屋里听到动静,披衣起身,丫环们赶紧上前伺候梳洗,叶乘风穿好衣服出来一看,见家乐爬在高高的斜屋顶上扫雪,一副很危险的样子。
叶乘风吓得心脏停跳了一下,喊道:“你在屋顶上干什么?”
家乐本来有些怕高,正战战兢兢地扫雪,听他一喊,吓得脚一滑,从屋顶上摔落下来。
下面的丫环们吓得捂住了眼不敢看,叶乘风却反应极快,身形一动,已经把他抱在怀里,发现他穿着单薄,身子轻飘飘的没有几两肉,和先前比瘦了许多。
家乐落在他温暖的怀里,忽然眼睛发酸,正要抹眼睛又硬生生忍住,挣扎着从他怀里下来,垂着头:“谢少爷,我没事。”
“我管你有事没事,”叶乘风怒气冲冲,“你爬屋顶做什么?”
“我在扫雪,还有一块就好了。”家乐着拣起扫把,再放好梯子。
叶乘风夺过他的扫把吼道:“你笨得跟什么似的,把我的屋顶都踩坏了,叫别人来扫。”
“我是趴着的……”家乐声咕哝了一句没敢再吭声。黄管家得知,只好再叫一个身体瘦灵便的人来上屋顶扫雪,对叶乘风腹诽不止。
叶乘风看家乐身上单薄的衣着,又似想起什么来对管家:“府里的年例放了没有?”
“放过了。”
“府里人的年例衣裳都发过了吗?”
“发过了。”黄管家觉得奇怪,从来不管府里事务的大少爷怎么关心起这些杂事来了。他向来会察颜观色,看着主子的脸色,心里总算明白了两分。忙:“大少爷放心,全府上下人等的年例定会按时按数发放,不会漏掉一个人的。”
叶乘风脸色稍霁。
叶府上下年事繁忙,年例放完,还有许多杂事,终于忙忙碌碌到了过年时节,家乐的母亲来到叶府门上要求接家乐回家过年,按黄管家以往的做法,肯定连门都不让进就把她赶走了,可是经过叶乘风几次异常举动,他也谨慎了一下,先把这事回过太太。
叶太太没好气地:“这种事你也来回,他是叶府的下人,不还清五百两银子欠债别想见家人,再,哪有下人回家过年的规矩?人都走光了,谁伺候主子?”
坐在一旁的叶乘云看了叶乘风一眼,见他不安地动了一下,却没有话,也闭了嘴不再吭声,叶乘风看了他一眼似是有话,叶乘云也看了他一眼,心道:“你不话我也不。”
水仙把这事告诉家乐,家乐有些悲伤,蹲下来把头埋在膝盖上,一并把悲伤一起埋下去。水仙同情地:“你放心,我会安排你和家人见面的。”
家乐更悲伤,他知道水仙会帮他,可是水仙的体贴又怎么能抹平那个狠心凉薄的家伙带来的伤害。
不料第二天,一个人上门来找家乐。
“你是谁?找他做什么?”叶乘风看他风姿俊朗玉树临风,心里很不舒服,口气也不好。
“在下杨千帆,是家乐的朋友,想接他出去和家人团聚。”来人很彬彬有礼地回答。
叶乘风更不痛快,家乐居然有这么漂亮的朋友,而且这朋友似是很关心他的样子,怎么以前没听他起过,他们倒底什么关系?
“他是我家的下人,自然是留在府里伺候,不可能回家过年,没有这样的规矩。”
杨千帆冷冷地看着他:“他是很难得的心思纯净的正派人,你却把他视为奴仆糟蹋他,就算是皇帝家也有让奴仆与家人见面的规定,你凭什么限制他的自由?”
叶乘风也冷冷地看他:“你又凭什么替他出头,你又不是他的家人。”
“我只是路见不平的路人,看不惯你家的做法,所以来出头罢了,叶大少爷这么冷酷冷情,心报应。”
叶乘风怒火三丈:“你凭什么教训我,再不赶快出去,心我不客气。”
杨千帆冷笑一声,转身离开,寒风吹动他的斗篷,象是随风而去一般。
叶乘风气得在屋里转转,丫环们也习惯了他这样动不动发火的样子,心地摆上午饭,叶乘风喝了一口汤,嫌弃地:“这是什么?涮锅水吗?重做。”
家乐赶紧把汤撤下去重做,再端上来时叶乘风一尝,又:“太咸了,你干脆把盐罐子都倒进去得了。”
家乐知道他不好伺候,还要故意挑剔找茬,虽然有心理准备,可是他第四次端上汤时,又被叶乘风故意挑剔为“太油了,重做。”他还是有些绝望了。
看到他脸上不忿的神色,叶乘风冷冷地:“怎么?连个汤都做不好,知味楼的孙师父没教你厨艺么?”
“对不起,我重新再做。”家乐继续忍气吞声,过年时他还想回家和家人团聚,不能和这位大少爷怄气,更不能忤逆他,还得想法讨好他才是。
叶乘风看他一点也不反抗,更加不快,又刻薄地:“也是,你只是个酒楼杂役,孙良是做过御厨,哪里会收你为徒教你厨艺,你偷学了一点皮毛,本来就上不了台面,听你家以前也是书香门第,想必是精于饮食的,可以把你家的绝活拿出来。”
听他提起败落的家庭,家乐脸色发白,咬了咬嘴唇,低垂着头,强忍着泪珠没有掉下来,端着汤盆的手也颤抖起来。
“你还不快端下去重做。”旁边的丫环推了一把。
家乐手一抖,汤泼出来,手上烫了一大片红色,疼得一缩手,汤盆摔到地上摔得粉碎,把地毯也污了一大片。
叶乘风刀子一样的声音传来:“怎么,你还敢发脾气?”
家乐捂着手忍着疼:“我不敢发脾气,我马上再去做。”
叶乘风看他还是一副冷漠的样子,忽然怒火烧起来:“做什么做?你会做什么?还不快把这里擦干净。”
家乐又赶紧蹲下去收拾碎瓷片。叶乘风冰冷的声音从头上传来:“你又想懒省事,这么一大块污迹怎么擦得掉,还不拖下去洗。”
“是。”家乐低声答应了,把污了的地毯拖下去,收拾瓷片时不心又被瓷片割了手,在地毯上留下一抹嫣红的血迹。
叶乘风看着那抹红色,忽然没了力气,软在椅子上再也不想话不想动。
水仙看了这一切,无声地叹了口气,过来劝道:“少爷别生气,他做不好自有管家责罚他,犯不着气成这样。”
“滚,都滚出去。”叶乘风正好把火发在她身上,一脚踢翻了桌子,桌上的盘碗摔了一地。
家乐的态度把他的火烧得几丈高,如果他楚楚可怜地句软话,或是连话也不,只是柔弱地看他一眼就可以了,他也不会这样来回折腾,可是偏偏那人把他当空气,再加上水仙还有意无意的煽风点火,他象困在笼中的野兽一样,憋得快发狂,却找不到出路。
“好了,别洗了,心冻着了。你还没吃中饭呢。”水仙又来井台旁劝,她也不知道第几次来劝了,家乐还是象没听到一样,麻木地,机械地一点点清洗着地毯,冬天的水冰冷刺骨,手上的烫伤和割伤被冷水一激更是疼得钻心,他仿佛感觉不到,还是一点点地刷洗着。
“你怎么这么倔呢?大少爷在气头上的话,你理他干什么?我们这些人都不理他。”狗熊也过来劝。
“好啦,别洗了,冻病了有人会心疼的。你这脾气真是的……”水仙见劝不动他,只好转身离去。
家乐咬着牙头也不抬,继续在刺骨的冷水中刷洗着。他现在不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只是一个负了巨债的奴仆,有什么资格不,又有什么能力违抗主子的命令,如果他真的冻病了累死了,是不是那人就会消了气,到那个时候,也许就不欠他什么了。
家乐咬牙死死憋住眼泪,他现在连流泪的资格也没有,而且他也绝对不能流泪,有人看不起他家是个破落户,他更加不能表现出软弱,让人更看不起。
晚上,叶乘风用完晚饭,丫环点上蜡烛,又准备沐浴用物和洗澡水。
“怎么是你们女孩儿提水桶,那个懒骨头呢?又到哪里偷闲去了。”叶乘风问道。
水仙奇怪地看他一眼,答:“今儿白天少爷不是叫他洗地毯了么?那地毯很大,不好洗,可能他手上受了伤,动作慢了,所以还没洗完。”
“嗯?”叶乘风愣住了,看了看天色,这么晚了,还飘着雪花,他还在洗地毯么?叶乘风又暴怒了,这家伙怎么处处和他作对啊。
“好啊,他存心跟我怄气,好大的胆子。”
水仙:“爷这话得奇了,他这么听话,你让他重做饭菜他就重做,让他清洗地毯他就洗地毯,不敢半个不字,怎么又成了故意和爷怄气了?难道他和爷拧着干,不听爷的吩咐才算听话?”
“你给我闭嘴。”叶乘风冲她怒吼,以前水仙非常善解人意的,怎么在家乐的事上总是火上浇油。
“好,好,好。”水仙过来哄他,“我闭嘴,爷认为他和你怄气,明儿我叫管家他二十板子教训他就是了,不值得和一个下人生气。再,这么冷的天,他在冰水里洗地毯,以后会落下病根,这也是他自找的,别理他,赶快洗了休息吧。”
叶乘风狠狠瞪她,一言不发大步出去。丫环急忙跟上,水仙制止:“让少爷自己去吧,有人跟着反而不好了。”
着,抿嘴一笑,又叹口气。
家乐还在井台边洗地毯,雪花落在他身上,头发上,好象从头披了个白斗篷。忽然一只大手猛地把他扯过来,握住他冰冷僵硬的手,然后听到耳边一声怒吼:“你是不是存心和我做对?”
家乐眼睛发花身体僵硬,几乎站不稳,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别过头去,不看他的脸,生硬地:“我怎么敢跟少爷作对?少爷怕我偷懒么,放心,刚刚洗完了,您可以检查,已经洗干净了。”
叶乘风一呆,愣在那里没有反应。
家乐费力的掰开他的手,勉强使自己站稳,尽量用没有波澜的声音:“少爷检查完了,没什么事我回房了。”
叶乘风呆呆地看着他颤微微地转身离去,蹒跚的步子无比的刺眼。
叶乘风跑过去不由分把他抱起来,送回他住的屋子,拿被子盖住他,又去把丫环叫起来:“去,叫厨房煮一碗姜汤,再去端热水来给他泡脚。”
丫环奇怪地看着他,好象在看一只怪物。
叶乘风怒道:“你聋了,还不快……啊嚏……”
水仙吓得赶紧过来看:“少爷怎么了,这么冷的天出去做什么着了凉怎么办?”
水仙强行把他拉回屋里,裹上被子,又灌了两碗姜汤,看他发了些汗昏沉沉睡去,这才放了心,叹道:“好少爷,你这么折腾他又折腾自己图什么呀,讨厌他就赶他走,喜欢他就对他好点,这么简单的事你搞那么复杂做什么?”
叶乘风闭上眼睛却没有完全睡着,生气地:“胡,我才不喜欢他,我讨厌他恨他……”可是身软头疼,要的话含糊在喉咙里,谁也没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