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一百四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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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一百四十五



    这一回青薰方才引着他们进入了明月坊真正的内室。



    室内异香扑鼻。



    白眠雪只觉得有一道门忽然被关上,过了片刻又被人轻轻推开,轻飘飘的凉风送了进来。



    “不知二位贵客到来,某有失远迎。”



    许是这异香太浓烈,令人晕晕乎乎,白眠雪恍惚中竟然觉得这道声音似乎有点熟悉,只是想不起来。



    美人忍不住擡起头,只见迎面而来的男子脸上佩着一个面具,身姿极为纤瘦,一袭青衣,施施然负行来。



    不知是不是白眠雪眼花,总觉得他的左腿似乎有疾,比另一条腿略慢些。



    他极风雅地掀起衣襟,坐在对面,与他们二人隔了一道影影绰绰的帷幔。



    “你就是明月坊坊主?”



    谢枕溪略微蹙了蹙眉头,“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真面目?”那青衣男子温柔一笑,举投足竟然别有一番风情,



    “何为真,何为假?难道此刻坐在某面前的二位贵客,就一定在以真面目示人?”



    白眠雪抿唇看了看谢枕溪。



    这男子巧舌如簧,对答如流他好像又拿不准到底见没见过这人了



    谢枕溪慢条斯理地品了口茶,眼眸深处颇为狡黠,“我们千里迢迢就为寻云樵公子而来,坊主既然有他下落,何不爽快告知,我二人必不再叨扰。”



    “何必如此急切。”青衣男子一笑,忽然变了神色,



    “云樵公子当真是某曾见过的,世间最飘逸出尘,洞明世事又不染纤毫之人,某一见便引他为知己,可惜云樵公子对我”



    他笑了笑,面具随着也动了动,像是一层透明的薄壳,“对我冷淡至极,甚至猜忌连连”



    “只有昨日,他忽然修书与我,道若有二人京城口音,来明月坊寻他,叫我不得阻拦”



    “二位贵客于他,一定是很重要的人罢。”他着,竟激动地呛咳了几声,白眠雪诧异地看他一眼,正要开口,谢枕溪却淡淡道,



    “用这座富丽堂皇的花楼结交江南上上下下大官吏,在温柔乡里瓦解消磨他们的忠心,哄骗着他们为你卖命。”



    “甚至利用你明月坊的声名,干涉官场,借排挤有才之士,安满意的人”



    “还有最近明月坊里那些事,凡此种种,恐怕都与你这位明月坊坊主脱不开干系罢?”



    谢枕溪轻笑一声,“百般阴险毒辣之事都要沾,却反过来一副无辜模样。难怪那位云樵公子看不上你这等人。呵,我猜,他对你,只怕是反感至极罢?”



    那男子瞬间定住了,下一刻,他似乎是忍受不了,一把掀开帷幔,几步踏至两人跟前,即使隔着面具,都能感受到他的盛怒。



    只是,过了片刻,他忽然冷笑一声,似乎有些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缓缓垂下了还在颤抖的,背转身去,



    “罢了,你们又怎会懂出城十五里,有一处翠微湖,云樵公子就在湖畔隐居。你们去了,就能找到他。”



    白眠雪呆了一瞬,惊讶出声,“什么,他不在这里?”



    “那些人最后一次瞧见他,就是在这明月坊。因此若有人来寻一定会先找到我这里你们尽快去吧,他早就嘱咐过,会有人来找。若耽搁了,只怕要等急了。”



    那男子平复了好一阵,强作镇定道。



    白眠雪奇怪地看他背影一眼,与谢枕溪对视片刻,正要走时,美人忽然脚步一顿,道,“你,你可不可以把面具取下来一下?”



    “某已为二位贵客指路,你我萍水相逢,素昧平生,何必非要多此一举呢。”男子按面具,声音冷淡。



    “好吧。”白眠雪失落地皱了皱眉,“对了,你以前,不曾到过大衍京城?”



    “未曾。”



    “哦,那,那去年冬日,你也不曾,上过一艘画舫?”



    白眠雪问得颇为犹疑,正当他以为对方仍然否定时,谁知青衣男子蘧然转身,定定地盯着他。



    “你”他按在面具边缘上,声音里十分惊异的样子,似乎要仔细看清白眠雪的模样,“莫非是你?!”



    “听你的口音,并不像大衍人。”白眠雪轻声道。



    “对,我,我是琉凤国人”男子终于把面具取下来,平静又癫狂如水,“万万想不到在这里能再见恩人去年冬月,你救过我的。”



    “秋雪。”



    白眠雪按着记忆里模糊的名字,唤了他一声。



    去年他因为好奇,让谢枕溪带着他去了那艘画舫,在里面撞见一个被琉凤国的重臣下了药的枯瘦男子,一时不忍心,便救了他。



    也就是现如今站在他眼前的明月坊坊主了。



    “竟然有这样事。”秋雪惊喜地瞧了他们二人一眼,更加笃定了,只是声音轻得仿佛在云中,“就是二位我日夜思索要报恩,只是苦于不知道二位名姓,再想不到,能在云州见面!”



    谢枕溪淡淡地咳了一声。



    白眠雪忽然觉得他好像误会了什么,“我并没有要你报恩的意思。”



    他只是瞧着这人总有些熟悉,又想不起来,猫猫的好奇心发作了而已。



    “我知道的,当日我用贴身玉佩青衍璧做信物,恩人没有收。”秋雪低叹一声,“可是我终于等来二位恩人,怎么能错过这样良。”



    他似乎是想了想,道,“不知二位现在哪里谋生,若是不嫌弃,可否来云州,与我一道经营这明月坊?这里民众富庶,官吏豪奢,日进斗金,并不是一句虚话。”



    他是一片真心,白眠雪却听得直皱眉头。



    谢枕溪弯唇笑了,他压根不欲暴露二人身份。



    只是这明月坊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令人看不过眼。



    已不知将此地腐蚀成了什么乌烟瘴气的模样。



    待他们回京,第一个要整治的就是江南的官场。



    于是他勾了勾唇,幽幽叹了一声,“公子若是真心报恩,何不三跪九叩,才是面见天子之礼。”



    秋雪愣了许久,方才如梦初醒,哑声道,“听闻大衍新登基的是一位幼君还有摄政王辅政”



    他震惊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半晌,忽然道,“是我错了。”



    白眠雪蹙眉道,“你这明月坊,到底是做什么的?还有,你本是琉凤国人,为何又跑到云州经营?”



    



    琉凤国是大衍邻国,以女子为尊,以女帝始,至朝中高官重臣,悉数为女子担任。



    秋雪轻声道,“我本是琉凤国丞相家庶子,素来不被看重。那日被那女子下药后幸亏有二位恩人相助方才脱身。可惜逃跑时我左腿受伤,又兼画舫沉没,冷水里浸泡感染,从此落下病根。回去后我不堪自己就这样做个废人,便求了我娘,领命来大衍,刺探情报”



    白眠雪讶然地看了他一眼。



    “是”秋雪颇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琉凤国羡慕大衍繁荣安定,物产丰饶久矣。只是苦于兵力不强,不敢轻举妄动,因此十分需要情报。”



    “明月坊,来就是专给大衍的官员开的刺探这些人身上情报的。有些人不从,我们便拿他们的把柄威逼,有些人贪财,我们便利诱,总会上钩的”



    “若坚决不肯听我们的,杀了便是。”



    秋雪脸上有些晦暗的神色一闪而过,低下了头。



    “那你如今,拿到你想要的了吗?”谢枕溪饶有兴味地问。



    “我娘已死了。如今,新任女帝极信任我,不日,我们就要成婚了。琉凤国如今再没有人能踩到我头上来。”秋雪轻声喟叹道,“我知道她需要明月坊的情报,因此仍留在这里”



    “我会杀一批云州的官员。”白眠雪眨了眨眼,轻声道。



    “我已经知道错了!”秋雪急得睁大眼睛,“若是知道二位恩公的身份,我,我从一开始就不会做这种事我愿意把明月坊的客人名单都送给你们,从此再也不做这样事!我甚至可以回去要女帝与大衍结好”



    “各为其主,不怪你。”白眠雪眨了眨眼,“结好的话,还是让女帝亲自送文书和使臣过来罢。”



    秋雪点点头,正色道,“不管你们信与不信,明月坊我是不会再开了这里还有暂未送到琉凤国的情报,你们也一并带走,如何处置,我不插。”



    谢枕溪一笑,“你是知恩图报了,你们那位女帝岂不是会迁怒于你?”



    秋雪淡淡地笑,“再怎么样,我不能做背叛自己恩人的事。先前不知,已经够惭愧了,如今已经知道了,更不应该做了。”



    “你倒是通透。”谢枕溪淡淡道。



    “摄政王谬赞了,秋雪也曾读过诗书礼易的。”自知自己做了什么,秋雪苦笑一下,“夜已深了,不如二位今夜就宿在这里,明日我再派人送二位去往翠微湖?”



    “这里我不喜欢。”白眠雪抿了抿唇,摇摇头。



    若不是害怕打草惊蛇,他甚至想一把火烧尽这销金窟,富贵乡。



    上领着朝廷的俸禄,下盘剥百姓血汗,就为了自己穷尽奢靡,花天酒地,顺便把该的不该的全都抖搂出去?



    自己远在京城,倒是被瞒得滴水不漏,密不透风。



    无耻!



    谢枕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似乎是在安抚他,“公子派人送我们回客栈就好,就不在这里叨扰了。”



    “是。”秋雪不好相强,连忙吩咐下去。



    “陛下如果心里有气,可以撒出来。”



    两人下楼时,耳边饮酒寻欢之声仍然彻夜不息,漂亮的歌姬舞姬,满盘珍馐佳肴,陈旧佳酿,如朦胧烟云,如一滴腥味的血,一道映在那巧夺天工的金丝瀑布屏风上。



    “回去收拾他们。”白眠雪脸色不好看,只瞟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陛下好厉害,学会秋后算账了。”



    谢枕溪旁若无人地亲了亲美人的发顶。



    白眠雪知道他这是在想办法哄自己,也没有立即推开,而且指了指外面,低声道,“秋雪给我们准备的是哪一辆?”



    明月坊外面与里面的热闹大相径庭,一湾明月照过明月桥,满地霜白,显得格外空落落的,颇为寂寥,



    空地上,有两辆极大的马车一前一后停着,近前才能瞧出来前面一辆华丽些。



    左右看看,瞧不见车夫在哪里。



    反倒是那四五个他们带出来的贴身侍卫不知藏在明月坊的哪里,这会儿都冒了出来,护卫在他们身侧。



    谢枕溪挑了挑眉,正要开口,后一辆马车的轿帘忽然被一道寒光挑起,紧接着数道黑影跳车直奔白眠雪袭来,为首的那人咽喉上涂着一个古怪图案,怪笑道,



    “好儿子!与那娘娘腔多少好话不完,竟教爷爷们冷风里等了这半宿!”



    “心,是月宗的人。”



    面前六七道黑影,谢枕溪脸色骤变,白眠雪都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下一瞬就已经倒提长鞭在,将这些人和白眠雪隔开。



    “嗯,好身,好身!”那为首的阴冷一笑,



    “我还道摄政王如今春风得意,美人在怀,忘了这一招一式呢,如今一看,啧,还是风采依旧!”



    “废话竟这么多,你有多少援兵在路上?”谢枕溪弯了弯唇,“现在杀你,待他们赶来正好替你上柱香。”



    那人古怪一笑,哈哈两声,“竟被你识破了”



    他眼神倏忽一变,“不过,我倒不觉得,是该给我上香。”



    他里寒刃一闪,已鬼魅般攻了上来。



    白眠雪和谢枕溪带来的四五个侍卫瞬间抽剑而出,将他们护在里面。



    “带着他先走,若有闪失,唯你们试问。”谢枕溪将白眠雪朝后推了推,头也不回,“已到宵禁时分,他们的援兵一定不会从街市大路过来,你们尽快走大路先回客栈。”



    “这是做什么!住!”忽然一声厉喝,只见秋雪急奔这里而来,见了为首那人,喝道,“枯颜,你这是疯了吗?!我命令你、我命令你,马上住!”



    “啧,可惜,咱们现在已经不听你的喽。”枯颜缓缓回头,看见秋雪暴躁的模样,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



    “以为自己有几个钱就了不起吗,整日呼来喝去,我们月宗难道没给你卖命?”



    “原来你们和谁勾结在一起,背叛了我,背叛了琉凤国?”秋雪站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女帝不会放过你们的。”



    “呵!”枯颜正与谢枕溪交,咬牙道,“谁稀罕!我们如今只听命于”



    他到这里话头一滞,集中精力躲开了谢枕溪一鞭。



    明月坊的护卫也被召集出来,可惜大多数人不是月宗对,撑不了多久便伤得伤,死得死。



    眼见侍卫们护着白眠雪杀出路来,秋雪躲开一击,忙轻声道,“随我来!”



    白眠雪回头看了看,只见谢枕溪擡出鞭如游龙,干净利落直取一人项上人头。



    双方激战正酣,夜色里忽然听得一阵马蹄声响——



    “是我们的援军?!”此时已经无人敢接谢枕溪的银鞭,只剩枯颜一人全力抵挡,十分吃力,闻声眼睛都亮了。



    “那可未必。”谢枕溪极平静地瞥了一眼,淡淡一语,“你擦亮眼睛再瞧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