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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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亲(二更)



    连淮不自觉地红了耳根,只觉得从指到全身各处连带着都烧了起来。



    他别开视线,强压下心中的悸动,故作清冷地道:“姑娘莫要再拿我逗趣了。”



    声音里颇带了几分无奈,听在人耳中如同冬日溪雪融化,涓涓好听,让人为之心旷神怡。



    崔莹感觉到中握着的被他抽了开去,右不自觉的蜷起却握住了空气,心中便有一瞬也连带着空荡起来,便如同享用过一顿佳肴,听过一首仙曲,或瞧过一本极好看的话本之后那般,既觉幸福满足,又有些淡淡的不甘。



    只盼能一直与他相亲才好。



    “好啦。我也不要学这些。”崔莹将收了回来放回温暖的被窝里,的娇娇俏俏,理直气壮,“你答应了要陪我一路的,有你陪着,我哪里用得上这个。”



    连淮分明想些什么,但是瞧见她目光中波光盈盈的笑意,摆明了偏要依恋着他的样子,竟晃了一下神,一句话便不知为何不出来了。



    只是想起一件事来,他有不由得心中微沉,正色道:“只是眼下却稍有不同。”



    “如何了?”



    “你受了风寒在屋中昏睡的两日以来,徐宥之又寻了我一回。”



    崔莹最近一半的心思放在了连淮和他身上的五佛绝命散上,剩下一半则放在了极乐殿和她自己所谋之事那边,但还真没有如何关注那燕公子之死的案件,甚至于差点将它抛出脑后了。



    “我上回同你过,他身中奇毒,而唯一知晓解药所在的二当家又已咬舌自尽,故而如今性命不保。”



    “他几天前尚还忍得住,然而自从上次毒发了一回之后,他便乱了阵脚,无比惊惧慌乱,哀求我替他寻求解药。”



    到此处,连淮想起徐宥之毒发时在地上连连打滚哀嚎的痛苦模样,将所有尊严脸面全都抛下,不顾一切的恳求他,心中也有几分感叹。



    崔莹听完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这人倒是好,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要是早些时日里能松口,没准我心情大好,还能恩赐与他瞧一瞧,解了毒也未可知。”



    可是现在嘛,她中了风寒还未好,身子乏力,便也没有什么兴致去替他人瞧病了。



    “他身上之毒兴许真的能有姑娘所解雪老前辈方到客栈那一日,我带他去瞧了一瞧,他这毒像出自极乐殿的笔。”



    崔莹不由得微微皱眉,暗想这老头脑子不好使,眼光却倒还不错。譬如之前那树上的千关,他一眼便也看出了是极乐殿之物。



    莫非他年轻的时候与极乐殿有什么瓜葛?否则何以如此熟悉?



    她极乐教向来处于偏远的群山之间,又与边疆接壤,中原人很少有会接触。何况教中向来规矩森严,等级严密,普通的较重除了直属堂主之外连其他教中人物的面都见不着,也碰不到那些精密的毒物兵器,更何况外界之人了。



    “我那日既然与公子了那番话,自然也就不把公子当外人了。”崔莹收了收心神,擡眸看向连淮道,“极乐殿中人众多,势力错综复杂,很多事倒也是我所不知的。不过我可向公子保证,我对燕公子之从未插足过。”



    话虽这般,可她心中那隐隐的预感却越发明显起来。



    无论是那二当家的身中通心蛊毒,咬舌自尽,还是眼下徐宥之身上的毒药,都像极了爹爹的作风。



    她此刻回想起来,爹爹仿若半年前就下了极乐殿,自此在江湖上飘荡,偶尔回来,更多的时候便是飞鸽传信。也许自那时起,他就开始谋划这劫持之事了。



    只是不知他所图谋的是燕公子押派的玩意,还是燕公子的性命又或者是些别的什么。



    爹爹那人向来随心所欲任性惯了的,有时候有迹可循,有时候又是纯为了乐子才如此行事,叫人捉摸不透。



    连淮听她如此表白心迹,心中也是一暖,随即温声道:“姑娘不必同我这个的。”



    “那日之后,我再未怀疑过姑娘了。”



    他虽明白崔莹身上有种种疑窦未曾与他明,想来所瞒他之事也不少,但是她将那救命的还魂草给了他,又与他明了江湖上仅闻其名,却从未流出过确切消息的古神医的所在,甚至将自己的身世之谜全都透给了他听,已然是难能可贵了。



    他总之也只是与她同行一路,又非周身相伴,二人以兄妹相称便是最自在快活不过了,何必去盘根问底,叫她心中不快呢。



    而眼前这燕公子之死一事,虽看似与魔教脱不开干系,但却无甚证据表明与她相关,他不能疑人在先。



    “只是,若他身上之毒全然来自于极乐殿,那倒也不如现在麻烦了。”



    听到这话,崔莹心中不由的一动。“你可是在他身上发现了别的什么?”



    “他身上非但中了毒,而且周身气脉被外来的真气所阻,难以通畅。即便他身上之毒已然解了,但若那真气不解也是无用,不过百日他便要死于气脉闭塞之下了。”



    “这倒是奇了。”



    崔颖也曾听过江湖传闻,有能人高士可以将自身的内力种在他人体内。他人如不识得下之人的内力功法,便无法化解那真气,久而久之,真气阻塞气脉,便可使人气断声绝。



    百年之前,江湖上盛行这种阴毒的法门,各门各派都在钻研此功法,便有各门派中的一流高发明了各式各样的种内力之法。



    只是后来由于这法门实在太过残酷,不符合习武之人心中所信奉之道,各门派便在掌门人的带领下于群英宴上群雄会首,统一烧了那些内法秘籍。



    因此她虽知这世上曾有这绝技,却从未听有人习得过,爹爹所收藏的残谱中曾有一门功法便是讲这个的,但早已破损不堪,后半册也失传了。



    “只是我扣住他的命脉,将真气输入他体内,竟发现我身上所修内力能与那真气相合,慢慢的融开”道这里,连淮忍不住微微蹙眉,神色凝重下来。



    “你是那给他种下真气的人修的是连家的内力?”崔莹也有些诧异。



    “若我所感不错的话,应当是如此。”



    “可是”



    崔莹想起连家庄已然是三代单传了,人丁稀疏。连老庄主自从十年前闭关修炼之后,便再也没有在世人面前出现过,连庄主下山寻妻之后忽然销声匿迹,再也不见踪影,至今不知道是生是死,去往了何方。也只有少庄主连淮,十岁那年下山寻父,于江湖上现身,不出数年便博得了第一公子的美名,成了人人爱慕的连少侠。



    如此一来,连家又会有谁是这幕后黑呢?



    “再有一件事。我先前去到那口枯井的井底,见到了旺财的尸体,在往上跃出便发现了荒郊野岭处的一间木屋。”



    “我去时时间紧迫,未及细看,并不曾发现什么异样。后来将客栈里的事情处置妥当,我又抽出半日去仔细查看一番,便发现了诸多古怪之处。”



    崔莹认真的听他讲,不知不觉间倒有几分入神。他的声音清清冷冷温润好听,讲起这些事也是娓娓道来,话中虽有记分叫人提心吊胆的疑虑,然而为他将出来却让人无比安心,仿佛当真出了什么事都有他担着一般。



    “此处乃是中原地带,并非江南。而那屋子的开窗,摆院,凿井之位,都与江南屋舍一般无二。”



    “我生于金陵,对那南方屋舍的方位架构自然是熟悉无比,因此第一眼看上去只觉得眼熟,倒不曾意识到。”



    后来他又将屋内全都查看一遍,拉开衣柜之后,竟觉得那桂中的摆设无比眼熟,只是他无论如何却也想不出来自己何时见过。



    而那摆设却又像是女子的闺房他在遇到崔莹之前,从不曾踏入女子的闺房,就更不可能见过了。



    这事叫他心中疑虑,却又无法出口,最妥当的解释便是他不知为何记忆出了岔子,只是莫名其妙的觉得眼熟,不曾真正见过。



    “许是那徐宥之心中念念不忘,放不下桑桑姑娘,所以才将这屋中的摆设都改成了儿时的模样吧。起来那姓徐的是江南人吗?”



    “这便是最叫人捉摸不透的地方了。徐宥之从生于长安,从未去过江南,而他与桑桑所遇之地,也是长安外城,和南方并无分毫关系。”



    连淮想起提起那屋时徐宥之微妙中带了惊惧的神色,中心便有几分了然。



    “他与我提起这屋时虽是满眼遗憾,声称这是为那桑桑姑娘而设,但神色间总有一种藏不住的慌乱,那模样倒不像是旧情难舍,反倒像是受人所迫或有什么难言之隐了。”



    “何况那桑桑姑娘也未必住在江南,这却是不得而知了。”



    崔莹心中想到那纷杂的前尘往事,不自觉地沉了下去。



    她略微一沉吟,随即擡眸对连淮道:“公子可愿意带我去那屋前瞧上一瞧?”



    话毕,她已然收敛起情绪,装作临时兴起,漫不经意。



    “今日里面去吗?”连淮微微一怔,瞧向她略有几分苍白的脸,“你身子尚未痊愈,若是出门受了寒”



    “也是。”崔莹轻声答应。



    她身子疲惫那便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劳心劳力。更何况是为了那样一个人当真是不值得。



    两人安静了一瞬,只余窗外风过松叶,飒飒声响。



    



    崔莹忽然皱起眉头,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右扶住额角双眼微闭。



    “如何了?”连淮猝不及防之下见到她如此,不由得心中焦急,连忙在床边护住她。



    但见她神容间似含了几分痛楚,他更觉得心慌,一双清冷的眸子凝视着她,连片刻都不敢转过神。



    崔莹本是觉得一阵头痛,自知方才多了话,精神耗费,又想起那人,怒火攻心,这才头晕目眩。



    只是见到连淮如此关切担忧的模样,她心中竟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温暖,连带着注意力被引开了去,仿佛头疼也好了几分,不再那样晕了。



    她甚至还想再装的晕一些若能得他如此刻一般全心全意的关心与妥贴照顾。



    “可是感觉有哪里不对?”



    连淮瞧着她虚弱的模样,颇是着急,又见她娇息微微,仿佛每刻每秒都沉溺在痛苦之中,更是心疼难以自已。



    崔莹便轻轻地靠过去,依偎在他的臂上,将脸贴向他的衣襟,让他瞧不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许是刚才多了话,眼下有些累了。”



    她的声音温温糯糯的,分明不在撒娇,却胜似撒娇。



    “想歇一会儿。”



    最末两个字轻飘飘的,宛如黄鹂初啼,又带着晨起时的几分慵懒,叫人听着便无比爱怜,想捧在掌心中宠着。



    连淮身子微微一僵,到底没有推开她,随即便深吸了一口气,放松下来,任由她搂着自己的右臂。



    “姑娘闭上眼睛睡一会儿,莫要再动心思了,如此也可让头脑放空片刻,得以歇息。”



    他温声哄道,垂下眼眸看着侧依着他的崔莹,日光透过他睫毛在眼下打上一片阴影,更显得他那双染了墨色的眼眸透亮深邃,令人看着便不自觉的沉醉其中,觉得无比安心。



    崔莹又看了他一眼,见他眼神示意自己快些睡,这才恋恋不舍地闭上眼睛。



    生病的人好处就是多。



    若非自己头晕,他当然不会允许她搂着他入睡的,哪怕仅仅是臂。她又想起昨日里连淮还亲喂了她一碗粥,那般心翼翼如同对待珍宝般地模样,真是让人难以忘却。



    偶尔想起时便觉得欢喜,也不知在欢喜些什么。或许是因为他侧脸生的好看,每一想起便觉得养眼无比罢。



    二人就这样安静地依了一会儿。



    崔莹无意识的在他一面上蹭了两下,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她渐渐觉得头不疼了,精神也慢慢好起来。



    先前果然是思虑过甚恐怕是那些事情在她心中埋地太深了,每当想起都会黄沙滚滚,尘土飞扬,接连着那切骨之痛,让她心思一阵翻滚,自然而然也就头疼了。



    只是眼下这头虽然不疼了,但她却太过清醒,估摸着一时半会儿是睡不着的了。



    “连公子。”她声音微微拖长了叫他,只是她也没想好,叫他做什么。



    总之,先叫着就是了。



    “嗯?”他显然是在照顾着她的,并未睡着他一觉便睁开了眼睛,关切地瞧她。



    “我有些睡不着,公子讲故事给我听吗?”崔莹睁开眼睛,仰起头秀发蹭过他的臂,留下几缕温柔乖顺地搭在他的衣袖上。



    连淮微微一怔,随即不由得眸中带笑,但想这话是从崔莹口中出来的,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了,他于是问道:“姑娘想听些什么?”



    “你会讲些什么?”



    “四书,五经,诗三百”



    “停!”崔莹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才不要听这些。”



    “我会背的,无外乎这些罢了,最多再加一点史书外传。”连淮好脾气地道。



    “你就没有看过闲书吗?”



    连淮仔细回忆了一下,料想她所的闲书,应当是她在铺子上几串铜钱买了来的那类,在一想里面让人脸红耳热的配图,便不由的摇头。



    “才子佳人一类我倒未曾看过。”



    “但你听我讲过,是也不是?”崔莹眼神亮晶晶的仿若抓到了他的什么把柄,“我之前看到了什么都捡了有趣的同你讲,如此你也该知道了。”



    连淮听她如此,又见她神色里的灵动狡黠,心中隐隐有种预感。



    “那你现在便编一个故事给我听吧,就按照我以前给你讲的那些。”



    他心中便是一跳。任他再如何料事如神,也不曾想到崔莹竟然还能想出这样的方法,若论起随性灵巧,这世上也独她一人了。



    “可我从未编过”



    “我与你给个开头,”崔莹仿佛忽然来了兴致,将眼神放向窗外,想了一瞬,随口而道,“从前有只狐貍,她爱上了一位公子,于是就化作了一个女子的模样,假装病倒了,被那公子捡了回去。”



    “后来发生了什么?”她重又扬起头,目光一转不转地看着连淮,美目流盼,光华璀璨。



    连淮认认真真地想了一阵。



    “那公子对她一见钟情,他们成婚了。”



    崔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要都像你这么编故事,那些写话本的还靠什么过活呀。”



    “那待要如何才是?”连淮对这方面自是不懂,于是虚心请教道。



    崔莹偏过头想了一瞬,眨眨眼道:“那我再行行好,替你接下去续两句。”



    “成婚当夜那公子发现狐貍的真实身份,心中痛苦不已,不再愿意与狐貍成亲。狐貍伤心难过,于是向孟婆讨要了忘情水,给两个人都喝下去了,将这前尘往事尽数忘去。”



    连淮默默地听着,倒觉得有几分痛惜。这世间的话本故事尽是如此,分明好端端的,却偏要走这些波折坎坷,也不知道都是为了些什么。



    “经过几年的修炼,狐貍成了远近闻名的美人。她再一次遇见了公子,并与他相知相爱。”



    “然后该如何了?”她再度看向连淮。



    “”连淮还是想喜结连理,阖家美满,但他知道崔莹爱听些有波折的故事,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编。



    “后来,来了个道士,一眼就看破了狐貍的身份,告诉了那公子。”



    崔莹满意地点了点头,娇俏道:“哥哥真厉害,我举了一个例子便学会了。”



    “那公子又经历了和之前一样的痛苦,但是这一次他不想再度遗憾,于是两人乔装改扮去了一个世外桃源隐居起来,就这样平顺安宁地夫妻相对,共度余生。”



    “这可不太精彩。”崔莹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我来这样改改。那道士瞧出了狐貍是个吃人心的妖怪,她接近公子就是为了他的心。公子知道了,自然无比生气,于是就和那道士一起将狐貍绑在木柱子上,烧死了。”



    “啊?”连淮没有料到她竟然会如此改编,这故事一下子就变得悲惨万分,毫无反转的余地了。



    “我这结局不好吗?”



    崔莹笑问道,一双秋眸却比往常更为平静,清透明白,如镜如画,叫人看不出什么东西。



    “何苦非要如此?”连淮微微蹙眉,神色间流露出几分惋惜遗憾,显然不太接受这个结局。



    崔莹心中蓦地里不受控制的一跳,忽而不再敢看他。



    “那你待如何?”



    连淮微微沉吟,思虑片刻方道:“如若一定要按照你的故事编狐貍要伤人乃是因为狐貍的天性,这是造化所致,谁也无可奈何。”



    “只是那公子从此以后自该断情绝爱,好好反省,莫要重蹈覆辙才是。如此,相忘于江湖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