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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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诗



    “也好。”



    听到此处,崔莹心中竟感觉有些闷闷的,不知为何不快起来。



    “我算是瞧出来了,你爱看那结局圆满的喜剧,若是悲剧便接受不了。”她将脸依在他的臂上,不自觉地蹭了蹭,只觉得衣料柔软无比舒服,她擡头看向他,“我可对了?”



    连淮伸将她压在枕下的青丝温柔地捋顺,动作轻柔竟让她察觉不出半分难受,只有一种被人珍视以待的幸福感。



    “世间悲剧原已经够多了,何苦在话本中也写个悲剧呢。”他淡笑了一声道。



    崔莹听他仿佛话中有话,顿时来了精神。



    “公子可是知道什么悲剧吗?”她蓦地里忽然想起儿时朦胧的记忆,只是那感觉转瞬即逝只有个大概,细问起来却什么都记不清了。



    她只隐约记得,她在山庄那些时日,似乎从未见过他的娘亲,连庄主逍遥任性,自然也不如何管他。陪他左右的向来都是连淮的管家仆从。



    “譬如与我一样世人以为的爹爹并非我亲生爹爹?”



    连淮见她竟能如此轻松的出这番话,把这满含心酸之事的如同玩笑调侃一般,心中也不由得有几分疼惜。



    她这般撒娇乱动,便将被角又散开了些许。连淮于是伸为她重新盖得严实,动作之间心着隔着被子,规规矩矩,不曾触碰到她。



    “与姑娘相比,我算是幸运的了。”



    他微微敛眸,声音平和道,话语中藏着自己也未察觉的爱怜。



    “那公子也同我?我可把我的秘密都告诉公子了。”崔莹半真半假地试探道,心里却也当真有几分好奇。



    “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娘亲身子虚弱,早早便离开了人世。”



    崔莹听到这话,默然一瞬,将他的臂抱得紧了,右轻轻拉着他的袖口若即若离的抚顺一下,似是安慰。



    “那你后来是跟随何人长大的?”



    连淮放眼窗外,目光悠悠远远,仿若站在山巅向下遥望,却难以破开那云林雾海,颇带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苦涩。



    “跟从我的祖父。只是,在我八岁那年祖父便闭关修炼了,直到如今也未出关,自此以后我再也不曾见过他。”



    “生我者不养我,养我者不长我,如此而已。”



    到此处,他目光中不免流露出几分怀念,似是在想母亲,又或者在想祖父,关切温柔,竟无半分被抛下的怨怼之色。



    崔莹原本心冷如磐石,听到再如何悲惨的故事也难起几分波动,但此刻听他如此温柔语气,又见他一双星目只流露出怀念感激,将失落孤寂尽数压了下去,不自觉地心中一酸。



    他向来如此,只念旁人好若是有哪里极不妥当的他却从来不曾怪罪。



    生者不养,养者不长细细想来,果真如是,他娘亲在儿时尚未有记忆之时就已去世,养他的祖父,却又在他那般幼的年龄便抛下他闭关,这之后的日子也不知他是如何度过的。



    如此这般,他倒也与自己半斤八两。一个是曾有过,终又无了,一个是从来不曾拥有,自然也不抱有什么期待。



    “我有些倦了。”崔莹闭了闭眼,感受着鼻尖他清冷如雪竹的气息,悠悠放松下来。



    “你背诗给我听罢。”



    连淮于是便将诗三百一首一首地逐一背了出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有位伊人,在水一方”



    崔莹听他念着,声音也如波微荡,蒹葭采采,初阳干晨露一般清越好听,心中不出的平静安和,欢畅自若。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记得多给她披件衣裳。”她忽而睁开眼眸笑道。



    “这秋日里待在水中央,少不得身子受了水气之寒,若是追上了,可得记得给她捎带一件衣裳。”



    连淮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记下了,夜里托梦给那写诗的公子。”他佯装正色道。



    “就你聪明,竟想得出这样的法子。”崔莹眉眼弯弯,两人相视而笑。



    不知念了多久,崔莹便从半梦半醒之中睡着了,耳畔余音缠绕三日不绝。



    



    梦里她见到了溪水畔的桃花源,落英缤纷,男女老少无不怡然自乐,闺阁少女偷聚一处同唱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好不欢乐。



    一觉醒来,天色已然晚了。



    崔莹慵懒忱整擡头时却见屋内没了连淮的身影,顿时有一种不出的失落。



    她心下蓦地里一惊。



    江湖中人最脆弱的时刻便是入睡之际,合该保证安全之致,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才是。她何时还要期盼着一觉醒来身边有人了?



    这般想着,她不由得暗自自责。



    恐怕是这两日生病以来她被他关照的太好,过得太过于顺利,而旁的什么事情又一切尽在她的掌控之中,便叫她沉溺于安逸了。



    “连公子在何处?”她穿好衣服去了隔壁间问坐在那里嗑瓜子闲聊的侍女们。



    “少庄主眼下在左边厢的厨房里,这会儿估计已经做好饭出来了。”



    崔莹这便想起她半睡半醒之间含含糊糊的扯着他撒娇要喝莲藕汤,又模糊的记得他答应了下来。



    她心中不由的一动,想到连淮当真去给他烧饭吃了,先前那股纠错怅然便消散了许多。



    她提前两步并三步的下了楼,还未至桌,前便已闻到了饭菜香,那香气朴素清淡却鲜美至极,像极了夜晚经过农家村庄时闻到的家家户户相叠而成的炊烟,自是人间难得的绝美之味。



    雪翁这会儿也从楼上下来了,闻到这味道,眼前便是一亮,搓搓,朗声笑道:“今个儿是什么好时候?”



    他一笑未完,看见了坐在桌旁的崔莹,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了僵。



    “妹妹怎么下来了。”连淮将碗筷在她面前摆好,一边问道。



    “不欢迎我吗?”崔莹无辜的眨眨眼,目光却故意瞟向了一旁的雪翁。



    “怎么会。”连淮轻笑一声,垂眸看她,“只是怕你下来疲累,原想着送到你房内去吃的。”



    “那可不行,我甚是想念哥哥和雪老前辈,想同大家一块儿呢。”



    听到这话,雪翁忍不住眼角抽抽,心道你还是别想念我的好,多想几次,我这条老命也要被你折了几年的寿。



    “姑娘有何事找我呀?”他索性就将话挑明了。他凡事都忍得,就是忍不得这个妖女各种刁钻劲。



    “明日里我想去那木屋里查看一番,老前辈若有空的话可否与我们同行?”



    “什么屋子?”雪翁对崔莹早就没了半分信赖,转而看向连淮道。



    于是连淮便将这其中的原委都尽数讲给他听。将这来龙去脉弄清楚之后,雪翁点了点头。



    “今日这炸藕饼甚是好吃,为报少庄主这一好厨艺,老夫陪你们去一趟倒也无妨。”



    “那可太好了,谢过老前辈。”



    崔莹一边着,一边先他一步夹了那盘里最后一块炸藕饼。



    “我也觉得这饼滋味甚好呢,哥哥真是无所不能。”



    雪翁眼睁睁看着那最后一块饼被她咬了一口,宛如他的心也被咬了一口般:“”



    崔莹笑盈盈地擡头看他,唇角边扬起的弧度配上那金光灿灿的藕饼明媚得刺眼。



    雪翁只得收回伸出的筷子,颇为气闷,愤愤不平,看着她吃饭时可爱的模样,心中越发气鼓鼓地了。



    这祖宗真是上天派来折磨人的。



    连淮将这一幕瞧在眼里,忍不住唇角微扬,碍于要给雪翁留几分颜面,只是在心里轻笑起来。



    不过,想起那明日要去查看的木屋之时,他心中便不由得沉静下来。



    那幕后之人与连家到底有什么关系?



    生我者不养我,养我者不长(zng)我:后面那个长(zng)不是时间长短的意思,而是指养我的人没能教导我长大。



    2“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引用自蒹葭”



    3“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引用自桃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