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我知罪,但我不认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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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吏部尚书李信府邸的书房内,六部尚书齐聚一堂。



    李信眉头不展,望着其余五人慢慢道:“诸公,此次科举舞弊案,你们怎么看?”



    “李公,此次舞弊案闹得如此之大,陛下更是命信国公主审,我就算有心放刘公一马,也根本无能为力。”刑部尚书开济一摊,苦笑道。



    刘三吾与白信蹈所做之事,他们从心眼里认同,但他们也清楚,如今刘三吾等人被锦衣卫抓住把柄,想全身而退,难!



    “哎!如今刘公他们已经全部被关入了锦衣卫诏狱,想来是保不住了!”兵部尚书赵仁道。



    “当初曲阜孔家被满门抄斩,我们没有出,孟家被流放云南,我们也都冷眼旁观,如今刘公为了我儒家大业舍弃自身名声性命,我等难道还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吗?如此以后还有谁会圣贤之道声张?”礼部尚书刘仲质低声高吼道。



    “这”几人一听顿时就为难了,毕竟刘三吾涉及的可是科举舞弊,而朱元璋又盯得紧,他们若是参合其中,很可能会步张信三人的后尘。



    “其实吧!倒也不是没有回转的余地。”这时,户部尚书郭允道突然出言道。



    “哦!郭公有何妙计?”



    郭允道摩挲着胡子,慢慢道:“诸公可别忘了,那些上榜的贡生还在京城,若他们知道刘三吾被查,要重来一次科举,会是什么反应?”



    工部尚书赵俊眼睛一亮,赞道:“郭公此计甚妙,既帮了刘公,又不用吾等出头,陛下总归不能对贡生下不是?”



    “此计可行,不过要做得严密,休要被锦衣卫抓住把柄!”李信眼珠一转,微微颔首道,反正最后救不下刘三吾他们,自己等人也算是尽力了,而且即使出了事,也查不到他们头上。



    至此,一场煽动洪武十八年科举贡生的阴谋,悄然酝酿。



    锦衣卫诏狱,白信蹈缩在牢房,耳边不时传来惊悚的惨叫声,折磨着他脆弱的神经。



    忽然,牢门的锁链响动,狱卒打开门谄媚地对蒋瓛道:“指挥使大人,白信蹈在此,您有什么吩咐随时呼叫人。”



    “恩!”蒋瓛点了点头,然后挥挥,狱卒离去。



    白信蹈见蒋瓛走来,紧张地道:“蒋指挥使,我家管家所行之事,我并不知晓”



    蒋瓛笑呵呵地停在白信蹈身前,居高临下的道:“白信蹈,知不知晓你了不算,你家管家已经招了。”



    “啊!”白信蹈的脸色瞬间铁青,通关节的事,他不方便去办,就全权委托给了自己的管家,毕竟这是自己家的老人,却没想到他竟然会被锦衣卫发现,而且这么快就招供了。



    你不能将罪责全部揽在自己身上吗?如此老爷我在离开诏狱后,也会念着你的好的呀!



    白信蹈脸上肌肉微微抽动,还在垂死挣扎,道:“蒋大人,全是那管家记恨在下,才会胡言乱语,攀蔑在下。”



    嘭!



    蒋瓛一脚踢中白信蹈肩头,踢地白信蹈仰面倒下,他这才冷声道:“呵呵!区区一个管家也敢插科举舞弊吗?而且他的通关节字眼哪里来的,白信蹈,你不要把咱当傻子了,老老实实交代,如此也免受皮肉之苦,倘若顽抗下去,咱不介意让你体会一下锦衣卫诏狱的段!”



    锦衣卫诏狱声名在外,好人进去都得扒层皮下来。



    白信蹈的冷汗瞬间流下来,忙哀求道:“别!不要动,我招,我都招,你想要问什么,全都问吧!”



    眼见堂堂王府纪善,如今像一条狗一样祈求自己,蒋瓛兴奋地眼珠发亮,他终于明白,为何曾经的毛骧那般威风八面,掌控权力、掌控他人生死的感觉,太妙了!



    半个时辰后,蒋瓛带着白信蹈的证词离开,留下一个眼神麻木呆滞的人。



    翌日,刑部大堂内,信国公汤和高坐在正堂主座上,其下刑部尚书开济,都察院左都御史詹辉,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分列左右,如此高规格的审讯阵容,足可见朱元璋对这场科考弊案涉案的重视。



    堂上,刘三吾换上了一身囚服,然而目光明亮锐利,微微仰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升官了。



    “大胆刘三吾,事到如今,还不从实招来?”汤和重拍堂木,威声喝问道。



    “招什么招,我和张信三人见面只是谈论了一下日常琐事罢了,何来罪过?”刘三吾毫无畏惧的道,他从不觉得自己有罪,再给他一次会,他一样会做同样的事。



    “刘三吾,白信蹈已经招供了,此次科举舞弊案,全是你一人主导,你刘三吾枉顾大明国法,因私废公,扰乱科举,严重违背我大明律法,你还不认罪吗?”汤和拿出了蒋瓛交给他的供词,再次喝问道。



    “认罪,老夫有何罪?”



    “科举取士乃国之大计,关系到大明的未来,你操纵科举,违背了大明律法,你你有何罪?”刑部尚书开济眉头微皱,道。



    “正因为科举取士乃国之大计,老夫才要站出来,为大明重铸脊梁,重振儒家荣光,孔孟圣贤之道,才能齐家、治国、平天下,明算、明法等不过奇技淫巧,焉能登上大雅之堂?”刘三吾着,忽然激昂了起来。



    “刘三吾,你到了如今还依旧如此执迷不悟,毫无悔改之心吗?”左都御史詹辉扶着额头,痛心疾首道。



    刘三吾的德行操守一直极好,能被茹瑺推荐的人,能是什么恶人不成?



    偏刘三吾在事关儒道兴旺的问题上,一改往日模样,铁了心地要犯错。



    “悔改?”刘三吾摇了摇头,道:“老夫没有错,为何要悔改?该悔改的是你们!”



    刘三吾反客为主,指责开济、詹辉等人。



    “汝等也是儒生,学了圣贤之道,如今儒家衰微正是汝等一展拳脚之时,为什么一言不发?为什么不为儒家争取,不错,老夫操纵科举,的确犯了大明大明律法,但老夫冒天下之大不韪,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孔孟圣贤之道,分科取士,实乃祸国殃民,唯有儒家圣贤大道,才是我大明真正的出路与根基!”



    詹辉听傻了,他怀疑刘三吾是不是得了失心疯?合着为了儒家兴旺,就能操纵科举了?



    “哈哈哈!好一个为了儒家兴旺,为了孔孟大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只取南方的士子,却不取北方的士子,南北士子里面都有明经科的考生,难道你这‘圣贤之道’还分东西南北?不能一视同仁?”一旁的蒋瓛听到后,不由得大笑着,讥讽道。



    “你这粗鄙武夫懂什么,子曰‘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北人被胡虏奴役太久,腥膳未除,习俗行事已近夷狄,还需要些年月恢复文教,在此之前,北人非我族来,其心必异,故老夫取南方士子,不取北方士子,与老夫取明经科士子一样,皆为大明江山社稷!”刘三吾冷冷地瞥了蒋瓛一眼道。



    南北之争由来已久,刘三吾的这些话不仅仅是他个人的看法,而是大多数南人的想法,可这种话,私下也便罢了,没想到刘三吾竟然拿到台面上来。



    要知道,在场还坐着不少高官,而陪审的蒋瓛生于北方,长于北方,就是个北人。



    此刻,蒋瓛听到刘三吾此言狰狞一笑道:“好,好一个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陛下弥合南北再造华夏,没想到竟然有人敢这么北人,刘三吾,你的这些话,本官会一字不落地告诉陛下,你祈祷,别落到我锦衣卫里!”



    “刘三吾,既然你已经承认了科举舞弊之事实,那就将你如何进行科举舞弊之事,完完整整出来吧!”汤和乃凤阳人,非南非北,倒不会被这南北之争波及,虽然他同样被刘三吾的无耻而感到愤怒,但还是强压着怒火,冷声询问道。



    



    刘三吾却轻蔑一笑道:“有何可的?老夫无罪,无人可审判老夫,刑部不行,都察院也不行!”



    此刻的刘三吾依旧是态度倨傲,不将朝廷的律法放在眼里。



    左都御史詹辉冷声道:“刘三吾,有罪无罪不是你一人一张嘴就能定下来的,待你的罪行公之于众,你可知天下人如何看你?那些因你徇私舞弊而落榜的举子,那些寒窗苦读十几年只求一朝中榜,求个公平晋升的读书人,会唾弃你,叫你遗臭万年!”



    天下读书人,谁不求个万古流芳?



    詹辉以名声来攻击刘三吾,就是希望刘三吾配合,然刘三吾却微微一笑,道:“遗臭万年?错!老夫为圣贤之道,为孔孟之道,只会万古流芳!”



    刘三吾执拗得像一头牛,油盐不进,且振振有词有自己的一番能自圆其的理论。



    “儒道衰败,杂学兴起,唯我刘三吾站出来,欲挽狂澜于既倒,奈何上有独夫,下有鹰犬爪牙,中间还有你们这群尸位素餐者!”



    嘭!



    开济气得脸色涨红,指着刘三吾,道:“刘三吾,你好大的胆子!”



    他一句话,上至朱元璋,下至锦衣卫,还有今日在场的所有官员都骂了一遍。



    然而,刘三吾并不畏惧,放声狂笑,状似疯癫,道:“为我儒道,老夫不惧死!将来,老夫必定青史留名,哈哈哈!!”



    疯了!



    汤和,开济,詹辉等人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念头。



    刘三吾已经疯魔了,满脑子都是兴盛儒道,谁都服不了他,在刘三吾心中,他就是捍卫儒道的“卫道士”。



    为道而死,无上荣光!



    金陵,皇宫,武英殿。



    朱元璋、朱标父子仍在批阅奏疏,朱元璋挑选了四位内阁大学士,由朱标统管,虽减轻了部分朱标的负担,然每日的奏疏批阅,国家大事的处理,还是有不少落在朱标肩头。



    汤和将在刑部的审讯过程都讲述了一遍,末了道:“刘三吾虽执意不肯认罪,但其他涉案人员已经陆续招供,待其他人的口供录完,证据确凿,他刘三吾就是巧舌如簧,也不能抵赖!”



    朱标闻言轻叹口气,道:“刘三吾才名远播,没想到会做出科举舞弊之事,为了所谓‘儒学兴盛’,他竟疯魔至此?”



    “呵呵!刘三吾已经完全被儒家给洗脑了!”朱元璋冷笑一声,然后对着汤和道:“鼎臣,这事就完全交给你了,凡是涉及科举舞弊的人,不可漏放一个!必须严查!”



    朱元璋恨极了操纵科举的官员,刘三吾、白信蹈、董伦,以及第二次审查无功而返的张信等人,谁都逃不掉!



    “微臣领命!”汤和点了点头。



    哒,哒,哒



    武英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片刻后,云奇走进了武英殿,向着朱元璋禀告道:“陛下,宫门外,两百多名贡生聚集在一起,他们举着联名上书,求陛下对刘三吾开恩,否则,他们便长跪不起!”



    刘三吾被抓,白信蹈被抓,聪明的贡生已经看出来,朱元璋有取消本次科举成绩的苗头。



    两百多人里,有些人靠着真才实学,有些人靠着刘三吾等人的运作成为贡生,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愿意已经录取的成绩作废,那刘三吾就必不能倒。



    再加上六部尚书在暗中推波助澜,这些中榜的贡生们聚集起来冲向宫门,为刘三吾鸣不平,其中大多是明经科中榜学子。



    “难道他们不知道刘三吾涉嫌操纵科举舞弊之事吗?”朱标怀疑的询问道。



    “他们不是不知道,只不过利益当人心,若是此次科举真的涉嫌舞弊,那么必将重考,有些人可没把握再次考试能高中。”朱元璋冷笑着,一语点破这些贡生的想法。



    “那该怎么办?难道任由他们堵着宫门?”朱标询问道。



    “呵呵!他们既然不是想为刘三吾请命么?那就去刑部大牢请吧!”朱元璋一对虎目微微眯起,冷声道,这群贡生还没当上官员,就敢宫门叩阙,威逼自己,那等他们当了官,还得了啊!



    闻言,朱标全身一震,两百多贡生若都进了监牢,那可就开创了古今先河。



    他连忙劝阻道:“父皇息怒!贡生们寒窗苦读十几载,心疼自己的功名,才会有此举,他们未必真的想为刘三吾开脱,若父皇真抓了他们,恐伤了天下士人之心,父皇,您收回衍圣公封号,流放孟家,天下人心浮动啊!”



    “那又如何,难道没了儒家,咱大明就没法治理了吗?”此时的朱元璋对于儒家是厌恶到了极点,曲阜孔家,邹县孟家再到现在的刘三吾,这些儒家之人一个个不干正事,就知道给自己添堵。



    朱标思忖片刻,道:“要不儿臣亲自去宫门一趟,服他们离去。”



    “他们想要的是功名,想要不再重考,你若是不答应他们,他们会离开吗?”朱元璋冷笑道,他还是觉得朱标太过于天真了。



    “这”朱标沉默了,不知道该什么。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话的蒋瓛站了出来,道:“臣愿为陛下分忧!”



    哦?



    朱元璋眉毛一挑,深邃的目光盯着蒋瓛片刻,蒋瓛在朱元璋的审视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挥了挥道:“去吧,这事就交给你了。”



    闻言,蒋瓛瞬间狂喜!



    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毛骧死得不明不白,蒋瓛始终有种危感,他要为朱元璋排忧解难,成为朱元璋里的一柄快刀,成为一个孤臣!



    “父皇,蒋瓛会怎么对待那群贡生?”待蒋瓛离开后,朱标好奇的询问道。



    “鼎臣,你呢!”朱元璋并没有回答朱标的问题,而是询问一旁的汤和道。



    “臣不知!”汤和摇了摇头,道。



    “不知好呀!”朱元璋着,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