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愿以身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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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泐禅师浑浊的眼眸微微眯起,眼中闪过一抹精光道:“张道长,你夜里来拜访老衲,难道,是想与老衲谈论往昔?有什么话,不妨直。”



    张宇清微微颔首,道:“禅师,僧录司新政关乎佛道两家的兴衰,贫道奉本代天师之命来探望您,就是想与您联,为佛道两家,谋一条生路!”



    张宇清的话音落下,宗泐禅师却笑了道:“张道长,你高看老衲了,老衲垂垂老矣,论变之术比不得高彬法师,连高彬法师都赢不了道衍,莫非你想让老衲这一把年纪,去僧录司衙门前与道衍论道?”



    张宇清连忙摆了摆道:“当然不是,禅师年事已高,这样的事情自然不劳您去,只是这福建彭玉琳闹得凶,我佛道两门若是不能抓住这个会,将再无可能阻挡新政,禅师,您难道想要眼睁睁看着佛道衰弱?”



    宗泐禅师沉默了,他这辈子都在弘扬佛法,一心向善,就想让大明的佛道昌盛。



    朱元璋的新政会压制佛道两家,相较来对佛门的压制更深重一些,宗泐禅师可以预见,从此之后大明的佛道将会被限制,日渐衰退,大势不可逆。



    宗泐禅师叹了口气,道:“老衲何尝不想扭转局势?但会只有一次,一个不慎满盘皆输,此事不能我佛门一家出头,所以老衲一直在等你们,所幸,终于将你龙虎山等来了,这是天意,天将大任降在了我天界寺身上。”



    张宇清也知道宗泐是想拉着道门一起入这趟浑水,不过他本就是为此而来,因此并不害怕,而是直接问道:“禅师莫不是已经有了办法?只要您有办法,我龙虎山愿意率领天下道门,助你一臂之力!”



    “若要阻拦新政,需让陛下见到我们的决心,要决心就需要牺牲。”着,宗泐禅师朝着禅房之外喊了一声:“将永隆叫来!”



    永隆乃宗泐禅师的弟子,也是天界寺内佛法精深的僧人,很得宗泐禅师看重。



    张宇清闻言有些疑惑,道:“禅师,您寻永隆来做什么?他难道能辩驳倒道衍不成?”



    宗泐禅师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道:“老衲这弟子不会诡辩之术,但他有一颗决心,一颗‘愿以身殉道’的决心!”



    张宇清倒吸一口凉气,眼中闪过一抹惊讶:“禅师的意思是让他殉道?”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想到眼前的宗泐禅师会想出这么一个惨烈决绝的办法。



    宗泐禅师双合十,微微低下头道:“阿弥陀佛!若非没有办法,老衲也不想让弟子牺牲,但为了我佛门百年昌盛,牺牲殉道在所难免,永隆是为佛门而死,死后必能入极乐世界。”



    狠!



    张宇清看着老迈的宗泐禅师,在心里暗暗评价了一句,他定了定神,正色道:“此事我龙虎山愿率领天下道门助拳,只要能阻断新政施行,天下佛道两家,将永感天界寺的恩情,感激禅师您与永隆大师之恩情!”



    



    金陵因佛道新政闹得鸡飞狗跳,朱棣在苏州府也没消停,可谓“法不容情”,寒山寺、灵岩山寺、虎丘云岩寺,这些著名的寺庙被锦衣卫查了一个底朝天。



    苏州府知府王利民、同知梁石等官员为这些寺庙求情、作保,结果令人惊讶。



    这些寺庙都有田地隐藏在死人名下,寒山寺隐瞒了良田四百亩,灵岩寺隐匿了良田五百六十亩,虎丘云岩寺隐藏了良田六百多亩,西园寺更加过分,不止隐匿了良田六百多亩,竟然还暗中训练有僧兵。



    僧兵平时为僧人,闲暇时候参与训练,虽无甲胄却有刀兵,虽然僧人解释,他们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可刀兵证据俱在,谁能保证他们不是为了针对官府?等待时造反?



    燕王府,朱棣端坐主位,苏州府官员王利民、梁石、胡泉等人分坐在两旁。



    “西园寺,共收缴明单刀四百零八把,现下已经运送到府库之中,西园寺住持与管事僧人,亦被羁押,正在审讯之中,除此之外,锦衣卫已经依照殿下吩咐,前往苏州府内其他县彻查寺院。”纪纲诵念完文书,就将其呈递给了朱棣。



    朱棣似笑非笑,挥了挥,道:“不必将证据给本王看,应当给王大人、梁大人看看,让他们看看,他们每日缠着本王求情,口口声声‘严守清规戒律’的僧人,到底是什么德行!”



    纪纲心中暗笑,将文书送到了王利民的面前,王利民硬着头皮接过文书,他扫了一眼后连忙起身,向朱棣请罪道:“请殿下恕罪,下官真的不知道这些僧人如此胆大妄为,否则下官岂敢为他们求情?往日下官见了他们,一个个都是无欲无求的高僧模样,谁知道转脸就变了模样。”



    梁石也在一旁帮腔,道:“殿下,吾等已经抽调人,协助锦衣卫在苏州府各地办案,无论这些寺庙私下藏了多少田地,训练了多少僧兵,都要将其抓起来!铲除!”



    僧兵与私藏兵器,这件事可大可,如果朱棣想要追究,他们的乌纱帽都保不住,故没人敢为僧人求情,也不敢再磨洋工,纷纷上阵支持朱棣查个水落石出。



    听到这话,朱棣仰面而笑,道:“当下大的寺庙已经查得差不多了,还剩下部分寺庙,若是查得快,不用半个月就可彻底结案,到时候,本王也要返回金陵。”



    众官员闻言眼珠子都亮了,朱棣在苏州府,他们的脑袋上好像都悬着一把刀,如今宝刀要归鞘了,他们自然高兴不已,不过场面话还是要的,如何不舍云云铺天盖地。



    将官员们送走,朱棣终于得了空闲,与李景隆在锦衣卫的保护下,换上便装游历苏州城。



    苏州城,山塘河畔。



    李景隆与朱棣眺望河面,李景隆轻声道:“殿下,金陵那边传讯来,天下僧道云集金陵城,虽然道衍和尚辩赢了高彬法师,但对新政不满的僧道还是很多,金陵估计还要乱上一阵子。”



    朱棣不屑一笑,道:“休看僧道闹得凶,等福建那边的彭玉琳被灭了,他们都要偃旗息鼓,我们只要将这边的事情料理好,待所有的寺庙清查完,证据送到了金陵,自然能堵住他们的嘴,九江,这山塘河畔有一座酒楼,酒菜乃是苏州城一绝,今日吾来请客,走!”



    李景隆闻言喜笑颜开,道:“还是跟着殿下一起出来舒坦,这要是在金陵的军校,十天半月才能喝上一次酒。”两人并肩往酒楼走去。



    忽然,从街道的转角跑过一群孩子,你追我赶。



    为首的孩子稍大点,口中喊着:“我是弥勒佛,你们都要听我的,快走!快走!”



    孩童们的嬉闹声渐行渐远,朱棣却有些失神。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李景隆见朱棣愣在原处,喊了两声。



    朱棣望着那群孩子们远去的背影,眉头微蹙,道:“没事,咱们先去酒楼再。”



    苏州府的酒菜自然是好,朱棣直到日落才回到燕王府,命人将纪纲寻来。



    者无心,听者有意,街头巷尾孩子们的玩闹无人在意,可朱棣对“弥勒佛”三个字很是敏感。



    毕竟,福建出了一个自称“弥勒降生”的反贼和尚彭玉琳,正与明军打得激烈。



    孩子们最是单纯,他们不会关注宗教问题,更不会知道在福建有反贼自称弥勒,那又是谁提起的?被孩子们听去了模仿?



    “殿下,您找卑职有何事?”纪纲毕恭毕敬地问道。



    朱棣微微眯着眼,道:“今日本王与九江游历苏州城,听闻一群孩童口称‘弥勒佛’,本王担心是否有白莲邪教中人在城中妖言惑众,你派出精干的锦衣卫,探查一番。”



    啊?



    纪纲听到朱棣的话,傻眼了,就因为听到了几句孩子的笑,就要查?



    朱棣见纪纲愣在原地,没话,猜到了纪纲在想些什么。



    “纪纲,白莲邪教分布广泛,自父皇严打白莲邪教之后,这些邪教下沉到了大明各地,彭玉琳便是此种,苏州府乃是富庶之地,是我大明的赋税重地,可不能有任何闪失,你记住,探查第一要隐蔽不要打草惊蛇,其次,不可敷衍了事,你若敷衍,本王可不饶你!”



    朱棣太清楚白莲教的生命力与闹事能力了,这教派一直到晚清都存在,便是历史上他朱棣当政的永乐盛世时期,白莲教都闹腾过一次造反,可见其坚韧。



    纪纲得了朱棣的嘱咐,不敢耽搁,当即派出精锐的锦衣卫要出去探查。



    纵使锦衣卫经验丰富,但是对于这件事儿也是大海捞针,无从查起,只能碰运气。



    就在这一晚,苏州城,某处不起眼的老宅里,一个身着道袍,仙风道骨,约莫四十出头的道人正侃侃而谈,此人正是白莲教苏州分舵的舵主陆左。



    “教主自从知道苏州之事后,就传令本舵主,让本舵主便宜行事,如今本舵主已经收到了莫将军来信,莫将军愿意与我们白莲教合作,共举大事!”



    下首的白莲教教众闻言,皆露出喜色,其中一个教众忍不住问道:“舵主,此事好归好,不过那位莫将军当真靠得住么?他真能帮到咱们?”



    陆左微微一笑,对教众们道:“能!当年莫天佑将军镇守无锡,无锡陷落之后,莫天佑将军九死一生到了海外,后张士诚覆灭,有不少残兵都被莫天佑将军联系上,陆续前往海外,他们隐藏下来多年发展实力不俗。”



    为了增加教众的信心,陆左又补充道:“不止是莫天佑将军,还有当年方国珍的部将也同样逃亡海外,在海外默默发展,等待时,他们得知当今明廷暴政,又恰逢燕王朱棣来了苏州府,便联络上了我白莲教。”



    教众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底气都足了不少,其中一人道:“舵主,我们愿意追随您起事,不过,若要里应外合,咱们如何将武器运进苏州城?”



    朱棣自从在寺庙之中搜出武器之后,便收紧了入城的核查,他们想要运送武器可不容易。



    陆左露出一抹胸有成竹的笑容,道:“这个你们不用担心,本舵主自有妙计。”



    教众们十分兴奋,有人已经开始畅想了:“舵主,等咱们抓住了燕王,攻克了苏州城,以后苏州府便是咱们的地盘,舵主您就是知府!”



    旁边一人白了他一眼,提醒道:“胡什么?舵主又不是他大明的臣子,舵主是苏州王!”



    陆左心中虽高兴,但还是训斥道:“休要胡言乱语,教主可还在呢!即便是攻克了苏州府,这苏州府也是教主的,如何能轮到本舵主?”



    陆左的话让教众们很是羞愧,不过,一个念头在陆左的心里面浮现出来,他朱元璋曾经是和尚,讨过饭都能当皇帝?我陆左难道就不可以么?



    事情还没一撇,野心已经开始在陆左心中生根、发芽。



    朱皇帝出身低,所以给了一些狂妄之徒错觉:朱皇帝行,那我也行!



    苏州府内,暗流涌动,陆左这位白莲教的舵主,成了策划阴谋的主推。



    他平日里的身份是算命的道士,在苏州府内云游四方,交友广泛,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地痞无赖,中间的平头百姓,陆左见的人太多太多了。



    两日后,苏府,曾经的苏州府首富苏牧,如今彻底失势,只能拎着酒壶坐在后宅内借酒消愁。



    苏州府抗税案,令前任刑部尚书开济丢了脑袋,前任礼部尚书刘仲质告老还乡。



    开济倒了,苏牧在京城的关系便算是断了大半,可倒霉的事情一件连着一件。



    苏州商会也随即解散,那些商人们曾经有多敬着他苏牧,如今就有多害怕跟苏牧沾染上关系,原因很简单:你苏牧的靠山倒了,还得罪了燕王殿下,谁跟你搭上关系谁倒霉!



    与苏牧一样境遇的还有秦越与张鹏举,他们的生意短时间内也是一落千丈,亏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