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晚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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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晚香
易感期和发情期几近重合的两人迷失在波澜壮阔的江北。这个季节江北最为暴动不安。窗外亢奋的蝉鸣从早到晚从不停歇,就连树荫晃动的幅度都满溢燥郁,梅雨季带来的闷热暖流搅动暴雨倾盆,暗香浮动,迷雾掠影。
这场无序的混乱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
严笑好不容易从溺亡中获得喘息,她望着头顶上的帷帐,觉得荒唐又好笑。
这真不像她。
“你做什么?”察觉到乐殷南想要起身,严笑侧身看向她。
乐殷南状态很糟糕。
结束了易感期,四肢挣脱锁链的痛觉重新席卷而来。
她试图撑起身体,剧烈的痛觉让她腕疲软,重重跌落在床上。
乐殷南放弃了挣扎。
她别开严笑的视线,觉得脑袋有些发晕,梦呓般地问道:“你吃药了没?”
严笑:“”
她没想到乐殷南恢复理智后想到的竟然是这件事!
看来上次意外怀孕给她的冲击比想象中的要大。
严笑表情复杂:“没有。”
乐殷南懊恼地闭上了眼睛。
“但不需要。”严笑,“之前给你喝的汤药里也含有避孕功效。”
乐殷南:“”
严笑这是早有预谋?
她纳闷了半晌,闷闷回了句:“那就好。”
严笑笑了下:“这么不想我怀上你的孩子?”
乐殷南觉得自己出于失控的边缘,她无比疲倦地道:“都这种时候了,就不要故意歪曲了。”
她顿了顿:“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
严笑张开掌,穿过乐殷南散落的长发,感受到发梢流水般从指缝间滑落,冷不丁:“可惜了这么长的头发。”
“什么意思?”乐殷南不解。
严笑:“你就不想问问现在外面是什么局势?乐将军可是中弹失踪,生死未卜,疑似身亡呢。”
“现在你的旧部满大街都在找你,你一出面,好不容易稳定下三足鼎立之势便会失去平衡,旧部会追随你,南军和万宁军都会对你出,乐振北交出的名单也毫无意义了,不定还会在京城牙痒痒军队都被你一人抢走了。我衷心建议您谨慎出行,不要诈尸。”
乐殷南听懂了。
这是要她乔装打扮,保持低调的意思。
对于这个局面她并不意外。
或者,自从她亲枪毙十七的那刻,她突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包括乐行检死亡,她只是履行“乐殷南”的本能,下意识地想要去找凶。
但比起愤怒和伤痛?
乐殷南更多感到的是无尽的空虚。
“我十岁那年被带到乐家,起初乐行检不知道,我们这些买来的奴隶被安置在柴房里,像条畜生一样被统一清洗,测量,等到新制服制成,我们被训练成一支勉强可以看的队伍后,才能见到督抚。”
毫无征兆的,乐殷南开口了。
她的声音低沉无比,像是夜晚静谧的溪流。
“起初我想过逃跑,但乐王府太大了,我没找到出口,却意外发现了通往前院的路。我经常在书房外看到一个身穿华服的男人教一个女孩读书,写字,后来见面了,也会看他在训练场教她如何拿枪射靶。”
乐殷南嘴角扯了抹笑容。
“甚至在某天晚上,我听到从大厅里传来的异域曲调。那时候唱片还是个新鲜玩意,明明他不爱这些无用的新曲调,但他却在女孩的执意下认真回忆着他赴外国考察时学到的舞步。”
“他是孩的父亲,完全没有乐王的样子,他们在一起是那么的自在,快乐,就好像世界上所有幸福美满的人家一样。”乐殷南背盖在眼睛上,嘲讽道,“他还教她如何跳舞真是不成体统。”
“后来我才知道,他也是我父亲。”
“乐行检他给了我名字,让我接受了与乐家相称的教育,但他从未牵过我的,从未教我拿过枪——就连读书,对外我也只是乐振北的近侍。”
乐殷南觉得背有些濡热。
“我认为我做得足够优秀就能让他正眼看我一眼,他也从未否认,甚至私底下还会叫我‘孩子’。”
乐殷南臂颤抖:“我以为我们是一家人。”
她以为乐行检给了她一个家。
但乐行检直到死的最后一秒,都在把她推向火坑。
——至于那封写给乐振北请求她在朝野上为她求情的信,也不过只是“求情”罢了。
更何况乐殷南根本就不知道信的内容。
曾经她对乐行检坚信不疑。
但直到乐行检中弹的那瞬间,一直支撑乐殷南行动的信念顷刻灰飞烟灭。
乐殷南突然涌起一个念头:
‘也许那封信是让乐振北置她于死地。’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阴魂般挥之不去。
就连严笑一开口都是“乐振北如何如何”,让她“识时务”,让她“不要诈尸”,让她“不要破坏好不容易商谈的平衡”。
乐殷南知道,严笑看似玩笑的一句话,既是警告也是威胁。
只要她流露出任何不愿意,严笑有一万种方法让她妥协。
且不她体内还有严笑下的三年毒素,就她现在的身体,恐怕以后连站都站不起来。
没有人在乎乐殷南的想法,也没有人征求乐殷南的意愿。
乐行检死了。
依附在乐家皮下的傀儡也便无人在乎。
严笑的声音有着无情的冷酷:“你是在向我诉苦吗?”
‘太危险了。’
她忍不住打断乐殷南的自述。
她舌尖仿佛沾到带有酸梅果香味的咖啡粉,舌根发苦,牙龈又酸又涩,仿佛连胃都要跟着扭曲了。
严笑觉得再听下去,她又会像上次同床一样,心尖发软。
这种陌生的感觉太过陌生,一闪而过,严笑无法抓获,干脆封死它造访的根源。
“你希望得到我的同情吗?”严笑问得尖锐无比。
乐殷南没有正面回答。
‘太安静了。’
严笑成功阻止乐殷南后,又因这可怕的沉默惴惴不安。
“你知道易感期最难熬的时候,我最渴望的是什么吗?”
“我知道,会成瘾。”
‘太聒噪了。’
严笑甚至想捂住乐殷南的嘴巴。
但她的还未抵达乐殷南的唇边,乐殷南就率先开口了。
“严笑,是你。”乐殷南的声音近乎叹息。
“那只是反向标记的本能。”
“不是随便某个og的信息素。只是你。”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在短暂的沉默后,严笑径直起身,训斥道:“闭嘴。”
她居高临下看着乐殷南,浑身紧绷,短发泛着湿气,柔顺地贴在额前与耳后,抹去了几分凌厉和怒意。
又是这种眼神。
在初遇的舞会,在跑马场,在刑场——无论愤怒或张扬,永远饱满,永远专注。
在这样的全神贯注里,一切都无所遁形。
她被看见,被倾听,被重视。
乐殷南无声扯了扯嘴角。
“我不闭呢?你会杀了我吗?”乐殷南仰着头看着严笑,她注意到严笑下巴上甚至还有她咬出的痕迹,“不过严姐费了这么大功夫把我救出来,恐怕不是为了现在亲杀了我吧?会不会让您前功尽弃呢?”
严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她只是慢腾腾下床,觉得浑身酸痛不已,神色晦暗:“发情期罢了,暂时没找到替代品,救个方便纾解的奴隶而已。”
严笑强调:“不过是ao的本能罢了,包括反向标记的影响,也不过是特殊一点的本能,还请某人不要自作多情。”
乐殷南将严笑那副懒洋洋的姿态学了个十足:“某人可是一心想着履行与某人的诺言。还望某人不要自作多情,觉得s级alp真的那么饥不择食,一点都不挑。”
严笑咬了下舌尖。
她是被人下蛊才会对这个人心软!
严笑无情地:“那某人最后祈祷以后没有易感期,某人对信息素可是很吝啬的,到时候某人可别求着某人要安抚。”
乐殷南:“”
斗嘴她顶多坚持一轮,第二轮依然惨败。
沉默了一会儿,乐殷南低低笑出声来。
那笑声越来越大,逐渐上气不接下气。
“终于疯了?”严笑披了件衣袍,听见乐殷南笑,没好气问。
乐殷南:“只是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刚认识的时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看来是失忆了,建议能动弹了撞撞门柜,不定能撞出点东西来。”严笑刻薄评价。
她把长袍一系,想起什么似地,突然问道:“对了,既然你之前是老金下的,那你认识阿九吗?”
从十七那儿得来的名字,严笑问了一圈都不知所踪。
但乐殷南兴许知道。
“阿九?”乐殷南一愣,勉强被她压下去的愁苦又浮了上来,“你问她做什么?她是你朋友?”
她可不记得自己时候见过严笑!
“你不知道就算了。”严笑避而不谈。
乐殷南却突然:“阿九死了,你别找了。”
“什么?”
“阿九已经死了。十几年前就死了,找也没用。”
严笑回头看向她。
蝉鸣的聒噪在这一刻被昏黄的灯光无限拉长。
严笑迟钝地意识到,乐殷南腕上的伤口不知什么时候又裂开了。
这张床更像一个战况激烈的战场。
乐殷南躺在床上,四肢软绵绵地垂在身边,墨发柔和,目光平静,仿佛在一件事不关己的事。
她像一朵昙花,在浴血的盛夏里转瞬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