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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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2非人



    乐殷南:“”



    她嘴角一抽,看见镜子里严笑过分精致的面容,不得不承认,严笑的审美一直在线。



    争执片刻,乐殷南最终还是缴械投降。



    她认命般地叹口气:“好吧,反正我也不方便。”



    严笑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镜中人。



    来奇怪,只是隔了层镜子,却仿佛能直视到对方的灵魂。



    严笑没来由地想起之前乐殷南的“代号不重要”的丧气话。



    在不久之前,乐殷南曾经这样问过她。



    ——“既然你拒绝承认og的身份,那么严笑,你究竟想成为怎样的人呢?”



    严笑心思一动,微微挑起乐殷南的下巴,笑盈盈地发问:“那么,乐姐,你究竟想成为谁呢?”



    严笑的声音与记忆中的问话交织,重叠。



    乐殷南被层层折叠的镜中花反复拷问。



    她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当时严笑听到她这句话后会选择反唇相讥。



    因为这不是一个很好回答的命题。



    很久以来,乐殷南都被束缚在各种身份和要求之下:



    你要离开。



    你要自由。



    你是永远无法摆脱卑贱的奴隶。



    你是需要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血脉。



    你是高贵的,低微的,非‘人’的‘天之骄子’。



    她过去单纯地以为她只要选择了其中的一种,就可以割舍另一种。



    但人性是如此复杂。



    甚至不给她选择的余地。



    她被两种相互矛盾的洪流裹挟,走向死路。



    乐殷南盯着镜中的那张脸,陌生又熟悉。



    最后,她对严笑:“动吧。”



    严笑拢起她的长发,发丝如墨色在指缝间流淌。



    她轻笑道:“可惜了。”



    然后“唰”的一下,墨色瀑布飞流直下。



    ——剪断郁结与迷惘。



    “是不是觉得肩上轻松许多?”



    严笑指穿过乐殷南的发根,开始慢条斯理地处理剩下的头发。



    乐殷南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放心吧,不会给你剪成秃子的。”严笑眉眼弯弯,“不过你现在这种状态,一副脱离尘世的状态,不会真去尼姑庵当尼姑吧?”



    乐殷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觉得自己翻白眼的频率又上升了。



    这也许是好事。



    乐殷南面无表情地想。



    半晌,严笑按住她的肩膀,笑着询问:“毕竟当初我也是自己给自己剪的短发,我觉得我的艺不比外头的理发馆差。感觉如何?”



    短发不过耳,比一般军营里的稍长一点,又比严笑短一些,看起来不减干练,英气十足。



    额前碎了些发,妥帖垂下来,她的睫毛又浓又长,平添了几分乖巧。



    镜子里的人更加陌生了。



    “这下觉得你颇像学堂里的学生了呢。”严笑吹了吹她的碎发,撩拨道。



    乐殷南不自在地别开视线。



    开口,声音喑哑:“多谢。”



    “不客气。”严笑放下剪刀,“若不是工具有限,我甚至还想给你烫点卷发。”



    乐殷南“噌”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绷着脸拒绝:“大可不必。”



    “见外了,毕竟我玩得很开心。”



    严笑中肯评价。



    乐殷南只觉得荒谬。



    她把她当什么?



    过家家酒的玩具吗?



    “出去的时候心点,可别叫人发现了。”



    严笑望着一言不发朝门外走的乐殷南叮嘱道。



    乐殷南诧异:“你怎么知道我要出去?”



    严笑踢了踢脚边的发丝:“早不剪晚不剪偏偏现在剪。乐姐,你不会真以为我信了你那套‘心血来潮’的辞吧?”



    长发外出一定会被人认出来,若是剪了短发便会安全许多。



    所幸外头布告栏张贴的通缉告示画工不怎么样,脱了那层军服,普通老百姓根本不会知道乐将军的样貌。



    即便相关人士里有照片,那也是正儿八经的正装照,稍加打扮便能遮掩。



    “你放我出去?”乐殷南讶异,“我还以为”



    严笑:“以为什么?”



    乐殷南顿了顿。



    她还以为她要囚禁她。



    许是读出了乐殷南的潜台词,严笑耸耸肩:“我可没那么无聊。若是有意囚你,现在你便还是带着镣铐了。那时只是为了抑制你的易感期罢了。而且你的生死还拿捏在我里,会乖乖听话的。”



    “别忘了你身上还有我下的毒药,一月一解,足有三年。”严笑眯起眼睛,“初次之外,我对我的奴隶可是很宽容的。”



    乐殷南皱了皱眉:“我不是你的奴隶。”



    “你的生死由我拿捏,行动需看我意愿,就连眼下的吃穿用度那样不是倚着我严笑?”严笑反问,“况且你还同我缔结了契约,你你不是奴隶,那你是什么?”



    乐殷南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反驳。



    “契约只是合作的凭证。”她慢吞吞驳斥着,回避了严笑最尖锐的几个问题,“我会注意的。”



    严笑擡眼似笑非笑瞧着她。



    乐殷南走到门前:“我会回来履行约定的。你大可不必担心。”



    严笑:“得好像你现在对我还能有所助力一样。”



    乐家今非昔比,乐殷南身上的价值已经大大减少。



    “还有我。”乐殷南稳住心神,声音笃定,“前期信息已经追踪到,如今你只需护卫。即便没了乐家新军,还有我。”



    乐殷南认真看着她:“我知道你用我的信息素香水来威慑宵,但北上京城定然群龙盘踞,香水终有消散的那天,而我会陪你北上,以性命担保。”



    严笑心头一颤,随即很快镇定下来:“乐姐果然信守诺言。”



    乐殷南微微点头算是默认。



    



    正在她准备离开时,严笑在后面远远问了声:“你要去多久?”



    若是寻常外出打探消息或者散心,乐殷南不可能无缘无故“回来履约”这种话。



    除非她有私事要办。



    乐殷南没有回答。



    严笑挑了挑眉,眼神一点点冷下来,唤了下人:“把房间收拾了。”



    下人应道:“那乐姐的东西呢?”



    严笑:“把她的东西都清出客房,乐殷南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檀香阁了。”



    乐殷南出门时外面突然下起了阵雨。



    梅雨季的暴雨总是又紧又急,也估摸不透何时停歇。



    乐殷南站在门前踌躇了下,叹了一声,折返向阿萱借了把油纸伞。



    “乐姐,这么晚了还出去呀?”阿萱见到乐殷南模样愣了一下才认出来,客气笑道,“姐会担心的。”



    乐殷南讶异:“严笑么?”



    阿萱点点头:“是呀。”



    要让严笑担心她恐怕不比让乐行检多看她一眼来得轻松。



    乐殷南一副见鬼的表情,明晃晃写着不相信。



    “是真的呀。”阿萱将伞递给她,“要不姐也不会临时起意替您剪头发的。”



    乐殷南把油纸伞撑开,注意到伞面内沿浅浅印着一束山茶花。



    “我倒宁愿相信她是起了玩心,或者想体会把握我性命的快感。”乐殷南诚恳道,“毕竟若是她用剪子扎我,我定无法反抗。”



    她完,不等阿萱回应,便信步走进雨帘中:“多谢你的伞,我会还回来的。”



    伞面顶端传来噼里啪啦撒豆子般的响声。



    阿萱在后面“哎呀”了一声,却仍未能留下乐殷南的脚步。



    她穿着暗青色长衫,撑着伞,像被淋湿的墨菊,融入昏黄的夜幕中。



    乐殷南撑伞的腕很快发酸了。



    她的四肢还未完好,大雨瓢泼,每一下都像要把她的经脉下扯,撕断。



    但乐殷南脚步并未放慢。



    她大大方方地出入花楼街稍的风月场所,要了茶酒,坐在客桌上听着身边的人莺莺燕燕,闲聊不已,若有og主动揽客她也毫不拒绝,而是扔了点费让她把近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一讲来听。



    茶酒喝了一杯又一杯,乐殷南很快将这段日子里发生的事情补充在脑海里。



    她昏迷闭关太久,纵使严笑无意隐瞒,但也不会详细述。



    更何况乐殷南生性谨慎,并不全然相信严笑。



    她更相信自己亲耳打探来的消息。



    乐殷南从花楼街离开,又去了茶楼,甚至还花钱买了人力车夫的见闻。



    但让乐殷南意外的是,除了花楼街她还能感受到og的热情,走在街上寻常人都不太爱搭理她。



    乐殷南一度以为是自己的乔装被发现了,但仔细观察,路人却又一副冷漠的神情,隐约还有些鄙夷和憎恶。



    ——若是针对“乐殷南”的恶意,那未免也太轻了些。



    直到乐殷南突然被一个年轻的混混砸了个石头,她脚踝还没好万全,即便察觉到了也无法避免,后脑勺被砸了个十足。



    “呸!该死的‘阿尔法’!滚出江北!”



    乐殷南明白了。



    这是针对alp的恶意。



    想来也是,她们之前对og用了雷霆段,如今亲o派的南军主持大局,江北风向定然转变。



    alp终究是少数。



    地位崇高无非是因为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万宁朝的开国皇帝又是个强硬的唯血统论alp,更加提升了alp的地位。



    传闻天地初开便有三皇,天皇氏、地皇氏、人皇氏,与极同道。



    他们之所以不同,缘由体内流着三皇血脉。



    而人皇能孕育众生,所以唯人皇最贵。(注)



    但传毕竟是传。



    后来出现了王朝,皇帝将“皇”的称号据为己有,人们则改称“天氏”“地氏”“人氏”。



    再后来,有的称谓一步步成为权贵的定属。



    譬如为了论证权威的合理性,历朝历代又逐步提出了“天人合一”“君权神授”的法。



    而有的称谓却成了泛指,丧失了自身的独特性。



    比如所有人生来为人,所以“人氏”反而被更多的人熟视无睹。



    兴许是“天氏”生来方便扩掠疆土,他们备受重视,而“天”的双重指代性让“天氏”神化、君化,渐渐的“天氏”便生来与众不同,与凡“人”有异。



    天道威严。



    人定胜天。



    天人之辩从未停止。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存天理,灭人欲”便也从礼教规矩扩张到“天地人之辩”,不知不觉就成了如今这样。



    而南军正是凭借“人欲无罪,人民有理,人定胜天”的旗号在南方一呼百应,云集响应。



    事情都是这样的。



    立场既是偏袒,有所喜好,便一定有所恨意。



    比起讲道理,仇恨永远是最能收买人心。



    乐殷南捂着脑袋,回头瞥了那混混一眼。



    哪怕没用信息素,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眼神便足以镇住普通人了。



    那混混果然一凛,强撑着惧意又骂了几句“alp不得好死”便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乐殷南没有追他,她捡起那石头,边抛边走。



    最后她在利元当铺面前短暂停留。



    这是十七工作的地方。



    但因为搜出账房伙计是漕清帮的首领,被督抚府紧急关停。



    如今已经重新开门了。



    “客官可要典当旧物?”



    头柜听见脚步声,正忙着算账,想也不想便问道。



    “我来取物。”乐殷南在柜前站定。



    头柜擡头,看到乐殷南的模样,心中惊骇:“乐”



    “款项已全额结算,柜号一三四二,离字号。”



    乐殷南打断了她的话。



    注:改编自史记秦始皇本纪:“臣等谨与博士议曰:‘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贵。’”



    河图括地象:“天地初立,有天皇氏,澹泊自然,与(北)极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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