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头黄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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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魏七起, 一睁眼便瞧见方子立在自个儿塌前。

    他无奈,从前怎的没发觉这人是个傻的,瞧上去不是挺机灵的么,后院住着的老公公们都调侃自个儿是个闷葫芦,方子是讨喜的黄鹂鸟,谁想黄鹂鸟是只缺心眼儿的呆头鸟。

    还是他只对着自个儿呆

    “方子,你站在那儿做什么?”魏七迷迷糊糊, 舔了舔干涸的嘴唇。

    “的等您起身好伺候您。”方子转身至方桌上倒了一杯温水。

    真是体贴得紧,比内廷监里的千子还要周到。

    魏七这般想着,道了句谢, 接过茶盏几口饮下温水。

    “你可以坐着等,或是将我叫起,若我这会子未起,你要一直呆站着么?”

    方子点头, 他确是这么算的。

    魏七到底哪儿特别,他很想仔细瞧瞧。然守了半个时辰, 盯着这人窝在被中沉睡,眉头一直紧皱着,嘴里喃喃低语,也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并未瞧出什么他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 反倒愁眉苦脸的。

    “您现下便起么?”

    “嗯。”魏七不自在,还没谁对他这般恭敬过,尤其这人不久前还与自个儿同阶。

    方子走近两步,“的替您换衣。”他捧了床榻边矮几上的紫袍作势欲替魏七换上。

    “且慢。”魏七推却, " 且慢。"

    “方子,你不用这般恭敬,我昨儿便过,咱两年岁相当。”他咳嗽两声,“你这样我不好受。”

    “你依旧唤我魏哥,成么?”他望着方子,伸手拿袍子。

    “衣裳我也自个儿穿,我一个奴才,也不是病得倒床不能起,你太仔细罗。”

    方子揪住不愿撒手," 安爷亲自指了的来伺候您,的可不敢懈怠。"

    魏七快要气笑了,安爷不愧是安爷,识人这叫一个准,派了个难缠的来。

    " 得了,我药还未喝呢。" 魏七寻由头发他。

    " 您现下要喝么,肚子里头没东西垫着怎行,药早熬好了,现下在宫里膳房那儿温着呢,的先去替您端碗清粥垫垫罢。"

    魏七等的就是这句话," 是了,是了,你去罢,我也有些饿。"

    " 嗻。" 方子一听他饿,急忙忙放下衣裳出门。

    这一声“嗻”可将人吓得不轻,魏七望着人走远,摇头叹息,真是个傻的,转头看向被褥上的紫袍,怔怔发愣,却也讨人喜欢,比自个儿要讨人喜欢,眼里有光,面上挂笑,心里。。。也有喜欢的人。

    羡慕我做什么,该是我嫉妒你才对。

    魏七自嘲一笑,慢吞吞地取过深紫长袍,抖开,低调的华色舒展,花饰繁杂。

    他披上,赤着脚下榻,行至床榻西侧下首摆着的铜镜台前。

    俯身,镜中人脸色惨白似冥间厉鬼,眼皮耷拉,眼下泛青,眼珠混沌不堪,唇色苍白。

    行尸走肉。

    魏气困惑皱眉,他究竟瞧上我什么了?

    冬日严寒,他坦内不似养心殿时时烧着地龙,也不似内廷监摆着炭盆。

    青石地砖寒气逼人,魏七赤着脚垂首在屋内绕圈子,悠闲好似踏青。

    深紫长袍空荡荡,下摆宽大,罩在白色亵衣之上,晃悠悠摆动,称得人愈加清瘦憔悴。

    长发下面容无波无澜,若是安喜此刻瞧见了必定心惊不已,又要叫吴家财来开解。

    半盏茶后(约七八分钟),魏七数至四百,白皙的脚掌泛紫,他坐回塌边将袍子穿好。

    寒气自脚入,这病一时怕是好不了。

    除了这个法子外,别无他法。

    是你先将我忘了,还是我先撑不住死去呢?抑或是你瞧见我病殃殃鬼魅之态,心生厌恶,终于放手应是第一种罢。

    魏七并不想就这么死了,他也不信皇帝会守着久病之人念念不忘。

    其实到底也是自找,不该心生妄念,意图与猛虎周旋。

    他将长袜穿好,方子推门入内,门外还跟着一膳房太监。

    前者手里端着盛了热水的铜盘帕子等物,欲替魏七净面。

    魏七躲开,自个儿接了,仔细擦洗。

    方子见此也不多言,行至门边将膳房内侍手中的药膳粥与药一并端来。

    " 有劳公公。" 他声音也甜,面上带笑。

    " 不敢当,不敢当,您太客气。" 太监受宠若惊,内殿当差的公公竟唤自个儿公公,这怎使得。

    两人客套两句,欢声笑语,魏七取下覆在面上的帕子,抬眼去瞧,忍不住唇边沾笑。

    方子怕误了正事,草草别过膳房太监。

    此刻魏七正好收拾妥当。

    方子不好意思地笑,将他手里东西接了端去一旁。

    魏七吃下半碗粥后将药也乖乖喝了。

    " 你且去忙罢,我这儿没什么可忙活的。" 他对方子道。

    " 不成,不成,安爷没指派别的差事与我,就叫好生伺候您!"

    " 那你用过早膳了么?" 魏七低声道,想也是知道赶不走他。

    " 用过了,卯时(早上5点至7点)便用过了,劳您费心。" 魏七这人好生奇怪,自个儿昨儿还对他还不满,可今日见着竟如何也生不起气来。

    " 那咱们去安爷那儿请安罢,我身上不好,怕将病气过给他,但不去心里总不安,就在他院子外走一遭便成。"

    " 这。。。" 方子为难。

    " 怎的安爷现下有要事么?" 魏七奇怪," 也不一定非得见着他,咱们意思到了就成。"

    " 魏爷,您还是待在屋内好生养着罢,外头风大,仔细病又加重。"

    " 且。。。上头吩咐,不让您出后院,就叫在屋子里养病。"

    " 上头吩咐哪个上头安爷么?" 魏七完这话便已反应过来,这个上头是那位。

    一时屋内沉寂,方子也不答话。

    假仁假义,真要是怜惜为何不应下自个儿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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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坤宁宫内。

    皇后派去领魏七的人无功而返,此刻正跪在八宝吉祥牡丹朱红镶金边的线毯上瑟瑟发抖。

    " 回主子的话,乾清宫里头的人道那奴才现下病着,不让见人。"

    " 病着 不是好了么?" 皇后觉着稀奇。

    " 回主子的话,乾清宫安喜手下的王福贵,道人还未好全,因恐将病气过给主子们,便叫他在自个儿屋里养着。"

    "病未好全召回乾清宫里做什么"

    " 回主子的话,奴才不知。"

    "罢了,罢了,过几日再去一趟。" 皇后不耐烦地摆手," 退下,没用的东西。"

    " 嗻,奴才告退。" 内侍顶着一脑门儿的汗,也不敢擦,起身行跪安礼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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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亥时安喜屋内。

    今夜圣上召幸的是永和宫西偏殿晋嫔,安喜方才伺候圣上歇下。

    这会子刚回屋,屁股还未坐热,后院的主事太监便来求见。

    " 的请安爷大安。" 掌事太监行礼。

    " 得了,得了,起。" 安喜倦得很,手掌扶额," 什么事,,甭磨叽。"

    " 嗻。" 掌事太监脸上堆笑," 回安爷的话,的得下头人来报,道贴身内侍魏七今日清行径有些稀奇。"

    安喜本昏昏欲睡,一听事关魏七撑起眼皮眼,有了点精神。

    " 。"

    " 嗻,的手底下人道魏七今儿间赤着脚在屋内晃悠,披头散发,衣裳不整,姿态却悠闲。奴才一想,这天寒地冻的,光着脚踩地砖上,哪是常人能做出来的,怕不是又要起什么幺蛾子。" 掌事太监讨好邀功。" 想着以防万一,还是报与您最佳。"

    安喜叹息,好端端的,两人这是作甚。

    " 此事你将它烂在肚子里不许宣扬,你手下那眼线也叫他闭紧嘴。莫叫咱家再从第三人口中听见此事。" 他沉下脸色,压低声音,冷厉道。

    掌事太监讨好不成反而吃瘪,一时愕然。

    " 听着没听着 " 安喜扣桌。

    嘣地一声儿,掌事太监回神,忙不跌道:" 嗻,的听着罗,的明白,必将此事守口如瓶。"

    " 滚回去,滚回去。" 安喜摆手赶人。

    " 嗻,的告退。" 掌事太监躬身退安。

    蠢东西,这事要传到圣上耳朵里,乾清宫上下谁都没好日子过,不闹腾个三四日的没得消停。

    这些日子本就不大好,只咱家一人替你们撑着罢。愚笨不堪没眼力见,万事不知,只会瞎搅和。

    安喜烦得很,他差当得艰难,头发都快要愁没,一颗心上上下下,没几日安生。

    那位是万万劝不得也拦不得,可后头这个也是倔得出奇,他一个奴才,即便是身世特殊了些,也当了这么些年的奴才。

    究竟是哪来的底气拔那位的毛啊!真真是祖宗!

    偏生圣上稀罕,死活不撒手,就是惦记,急煞人也。

    熬着罢,耗着罢,咱家再也不劝,这回谁先低头都不准呐。

    五日后养心殿东暖阁内。

    皇帝已手支额,窝在紫檀木五屏报春梅纹嵌大理石罗汉床上看书。

    这本《齐民要术》看得久,翻来覆去读了十来日仍未读完。

    此书共十卷九十二篇,他前两日读完第三卷,现下却仍旧在读第四卷首页。

    半盏茶的时辰过去了,安喜立在后头不动声色地瞧,心中暗笑,前朝无大事,后宫妃嫔主子们皆乖顺,心不在焉为哪般呐。

    一物降一物,这于圣上来也未尝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