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伴虎
皇帝将人一把拽过来, 翻身压住。
“躲什么?”
躲什么?
今夜不幸你。
不用你死。
魏七摇头。
他替你死。
不,不不,不要。
句句低语反反复复缠绕在耳边,夜里时常梦到以致于惊醒。
他抖得更厉害了,垂着头不敢看人,只轻轻扭着腰蜷缩腿脚,像是想要自皇帝身下逃出来。
后者嗤笑, 单掌摁住他的腹,强健的大腿插入他双腿间,魏七不能动弹了。
“ 朕问你, 躲什么。”
魏七不出话来,只无声地流泪。
他今日这种哭法与平常很是不同,皇帝还没见过。
“ 哑巴了不成?回话。 ” 他捏住魏七的下颌抬起,心里却是微一颤。
太尖瘦, 脸上没肉。额上的伤也还未好全,青青紫紫盖在白皮子上实在是不成个样。
要一点儿都不心疼皇帝自己都不信, 好歹宠了半年多,还特意将人调到身边当差。
只是。。。
他望着默默颤抖流泪的人。
太闹腾了,若不一回收服罗,今后还不知要想出什么更为忤逆的歪主意来。
魏七其实很怕, 也很想回话,他不敢再惹皇帝生气。
只是现下他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抵抗发抖了,空张着嘴却因恐惧失了声,半晌才回一句。
“回。。。圣上。。。的的话, 奴奴奴。。才怕。”声音细的如幼猫在叫一般,一面回话还要一面无声地哭。
不像是哑巴,倒像是个结巴。
皇帝觉着好笑,又有些得意,这奴才终于知晓怕了。
“ 怕什么 ” 他低声问,好像是真不知魏七在怕什么。
魏七怎么可能傻到实话,他现下怕皇帝得要命。
是以憋出一句,“ 回回。。。圣上的话,奴奴才。。。怕怕再惹您生气。”
真是讨巧到叫人听了便觉着愉悦的回答啊。
皇帝轻笑,魏七却抖得更厉害了。因着上回的事,他发觉圣上笑着的时候比不笑的时候还要可怕。
皇帝逗猫狗一般逗弄了一阵后,手掌沿人的脖颈一路向下。
魏七捂住嘴才能挡住牙关间的颤声,他的身体失去了控制,明明告诉自个儿不要发抖了,不要再惹圣上恼怒了,可却怎么也不能停下。
皇帝不得。
魏七惧怕的抵抗沉默又明显,是出自于身体本能的保护。
他一直在流泪,哭得人心烦。
皇帝看着他湿漉漉的脸,感受到他停一会儿又抖一会儿的颤动,张嘴欲斥骂又觉着无趣。
或许把人逼得太狠,该是时候安抚一二了。
“ 魏七,” 他停下来附在魏七耳边低声问,“ 告诉朕,你欲如何。 ”
后者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湿乎乎乱眨。
“ 回回。。。圣上的话,奴奴才。。。”
他支支吾吾半天也道不出个所以然来,又怕惹人生气可实在不能放松,越是急就越是哭得厉害。
皇帝耐心快要耗尽,若再没回应便算强来。
魏七终于又道:“圣上,奴才。。。要怎么样。。。日子才能好过?”低低怯怯的,也很是困惑丧气。
他不问要怎么样您才能放过奴才,只问如何才能过好宫里的日子,这问法倒是聪明些了。
皇帝看着他瑟缩的模样,眼睫闪闪,头都不敢抬,心里难得生出点子怜惜。
问题很蠢,然而他也仍是回答了。
“你若是乖一些,就能好过。”
魏七依旧垂着头,喃喃道:“奴才。。。乖一些就能好过么?”
“你乖一些,朕就舒心些,朕舒心了,你也好过。”这道理如此浅显,为何还要来问。
“ 若是。。。若是奴才乖了也不能好过呢?” 魏七不知是在问谁,像是在问皇帝又像是在自问。
皇帝皱眉,不耐烦了,他自觉方才已拿出了自个儿此生不多的耐心。
可魏七却在这时抬头看他,眼神茫茫,眼眶红肿,里头含着一泡泪,他一眨眼,泪珠子就溢出来,沿眼角滑落。
皇帝轻吸一口气,好言好语道:“怎会,你是聪明人,自也知晓朕的东西十二宫里住着多少佳人,你瞧瞧她们,你也同她们一样,安分了日子就能好过,不安生就没好下场。”
可宫里许多主子娘娘们本分安生了也没几个有好下场,魏七不敢信。
“ 你要是真能讨了朕的欢心,朕便能保你平安,等过个五六年你年岁大了,容颜不再,朕也厌倦。届时赐下金玉银钱,发你出宫。”
皇帝当然知晓魏七究竟在怕什么,这番话半真半假,既是敷衍也是许诺。
但成了他的人,保其平安是应当的,若是丁点儿都不在意,不若用过便扔了罢了,何须叫人折腾出这许多闹剧来。
方才或许是皇帝对魏七讲的最长的一段话,这番话不似皇帝对奴才的,倒像是君在诱哄妾抑或是夫在宽慰妻,只是两人现下都未觉着有何不对。
魏七迷茫的眼里突然有了光,像是抓住了一线生机,他也不敢追问您何时才会厌倦奴才,究竟几年才是年老色衰,也不敢问是否真的君无戏言。
只是今后的某一日能出宫,这诱惑太大,他不能不信,也不敢不信。
魏七渐渐止住眼泪,若有所思,半晌道:“那。。。奴才乖。”
真真是再如何坚硬的百炼钢也要缠成绕指柔。
皇帝险些没能把持住。
早点儿懂事何至于闹成如今这模样。
其实他不知,魏七需要的只是一个承诺,或者连许诺都不用,他只是要一个能好好活下来的希望。
皇帝终于也肯给了,即使并不能全信,魏七却只能欺骗自己,他再没有别的选择,他连最后的筹码都已失去,还徒然背负上一条人命。
魏七要乖,可是仍旧不能立马就乖,他的身体一直崩得很紧。
皇帝无奈,再折腾下去天都要亮了。
最后只好蹭蹭草草完事。
事毕,皇帝令驼妃太监将人抬回侍院不必送去内廷监。
冬夜寒冷,再闹出病来,年都不好过。
魏七惊住,躺在驼妃太监的肩上心翼翼地转过头呆呆地望向皇帝,像是真的看到了自由的那一日。
他轻声,奴才谢圣上大恩。
恍若无声,飘荡在空寂的西暖阁内,飘入皇帝的耳中。
完又不敢见人,垂着眼抿紧唇,渐渐远去。
皇帝这夜分明未曾尽兴却觉着舒坦了。
安喜在一旁瞧着,心中一声叹息。
侍院后头的三间连在一处的屋子都腾出来作为魏七的新住处,安静又宽敞,正中一间厅堂,东西两处厢房,东面为白日闲时歇息处,摆罗汉床,与一张圆几子,不远处靠窗柩那头条案上摆几只青花瓷瓶,里头插着的红梅开的正盛。
西面为寝房,靠里放了一张花梨木雕葡萄纹架子床,床上带炕桌,前头为开门样式,门围子上镶圆形灰白大理石。
围栏,床柱,牙板,四足皆刷朱漆,瞧着便很是名贵。
床前不远处,屋子正中摆孔雀绿镶翡翠三足铜香炉,地上铺朱红绒毯,边上用金绣线绣朵雏菊花纹。
这处的富丽可与后宫里的答应主子们一比了。
魏七茫然无措,不知身在何处,分明犯下大错,为何却得了赏赐。
他不知这是皇帝早前几日便安排安喜布置下来的,若是知晓或许便不会有荒唐的一出了,或许他会再细细筹谋,做得更为稳妥谨慎些。
不过事已至此,现下再皆为妄言。
安喜问魏七想要何人来伺候,他这头已定下一个,还剩一个可让魏七自个儿挑,今后定下的这两个便也是魏七自己的奴才。
魏七请调内廷监的千子,他不愿让吴家财进乾清宫,千子人冷情却也妥当尽责,活也不多,又是内廷监的人,方便调动。
他不想再来一个似方子那样活泼又傻气的了。
安喜答应下来,一声吩咐,次日千子便背着魏七在内廷监里的瓶瓶罐罐与一些器具搬到魏七屋子西面的他坦里住下。
日子开始过得平和起来,魏七每日照常当差,晚间守夜时皇帝也没再做过荒唐事。
他夜里叫茶,魏七也不敢再擅自沏花茶了,普洱端上去时皇帝只是一刹那的停顿,没多询问,仰头饮下。
约摸每五日幸他一回,不算很频繁多,比不上宁嫔与新得宠的钱嫔主子,但真的也不少了。
内廷监只每回承幸前去一趟,事毕后直接抬回自个儿的屋里由千子收拾妥当。
第二日能好好歇息一日,每日的膳食也比从前精细许多。
后宫里众嫔妃议论一阵子,方子的死传出来后,流言蜚语又很快沉寂下去,不敢再惹怒皇帝。
这般养着魏七开始长肉,额上的伤也慢慢变淡。
半月后,离新年还有十来日时,魏七已全好了。
这日午膳时,御膳房呈来的吃食里头有一碟子红艳艳晶莹剔透的山楂糕,皇帝无意间一瞧,余光往下首边立着的魏七那头扫视。
魏七只是安分地垂头静立,没什么反应,他比从前更为沉默了,话也更少。
皇帝应当是愉悦的,可却并不如何舒心。
他当着众人的面赐下这一碟点心,魏七出列,面向他恭恭敬敬跪地行礼谢恩,脸上也不见喜色,很是平静的模样。
皇帝瞧着他,看了有一会子,渐渐生出些恼怒。
不识趣儿,圣恩浩荡特赐他东西,也不知几句好听的来,得了东西也没露出个笑脸。
皇帝想要骂,可人跪得及时跪得功整,谢恩的声响也大,头也磕得到位,三个响头下来磕得额头都泛红,一点子错都挑不出。
他的恼火没处撒,只好自个儿憋了下来。
不一会子膳毕,两边伺候的奴才将铜盘子等物呈上供圣上净手。
皇帝草草擦过,白巾子噗地往铜盆子里一砸,溅起的水花沾湿伺候的奴才前襟,众人跪地请罪,却无一人知晓好端端的圣上这通气究竟是因何而生。
只安喜跪在皇帝后头,悄悄往魏七那方深深瞧上一眼。
唉,如何是好,欲叫人惧怕恭敬又想叫人乖巧讨喜,伴君难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