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市井里有句话是这么的:别胜新婚。
皇帝与魏七足有一载不曾相见, 莫别,这简直可以得上是大别了。
他心里是很想同人亲近的,最好此刻此地,大白日里的西暖阁内就能抱住魏七弄一场。
但是来可笑,皇帝心里又有些怕。他怕魏七又要翻脸,拿眼刀子割他皮肉。
是以他这时只意宽慰,“ 节哀顺变。”
魏七的眼眶霎时便红了, 胸膛起伏,抬着眼憋着气忍耐。
皇帝本是很开心的,对于魏七他母亲的离去也没有丝毫难过, 反而卑鄙地觉得时机很好。
但是这会瞧见魏七哀伤的神态,他心里也真的不太舒服了。
他将玉佩收回袖口,起身走近,步子很缓很轻, 像是怕吓着久不曾见,日思夜想的情人。
皇帝的手臂试探着抬起并凑近, 他很想抱一抱魏七。
后者湿润的眼中满是藏不住的脆弱与哀伤,他立在原处不曾动弹。
攻人攻心,天子深知此刻机会难得。
然而毫厘之距时,魏七却突然后退了一步。
他望向皇帝的目光是十分复杂的。
萧隀俨的手掌握成拳, 收入宽大的袖口里,手臂缓缓垂下,神情亦是失望。
“ 死不能生,魏七。” 他又走近一步。“ 秋菊已落, 落花风雨更伤春。”
不如怜取眼前人。
你不是世家子么?世家子文武通习,该知晓罢。
魏七浑身一颤,他迷茫了许多日,到如今仍是浑浑噩噩,不知来日该去往何方。
他心头杂乱,不知眼前人是否值得自己怜取。
可无论值不值得都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一旦再次入了宫,皇帝是万万不能放他走的。
萧隀俨再次轻抬起手臂,想要碰一碰魏七。
这回后者没有躲避,只是疲惫闭眼。于是他眼角溢出的泪终于能被心擦拭,冰凉的脸颊也能被温柔抚摸。
皇帝心里十分欣喜舒畅,他甚至想要得寸进尺。
他的左臂搭在魏七的肩头,力道渐渐变大。
慢慢地,慢慢地,魏七快要挨到他的胸膛,被他圈进怀里。
皇帝的头微垂,盯着魏七的唇。
后者猛然睁眼,只是这时眼神中已不见脆弱,反倒带着几分冷意。
皇帝心里个咯噔,慌忙撒手。
“ 东偏殿,东偏殿,” 他很是心虚,“ 晚膳后,你仍宿在东偏殿,可好?”
魏七瞥他一眼,冷淡点头。
皇帝心道:好么,还是吃了个冷刀子。
不过这也没什么,左右一年前再狠的招式都尝过了。
此刻魏七愿意应下重新宿在原处,皇帝已经很是知足了。
日子还长得很,一日日地消磨,还怕从前的枕边人会不动心
天子觉得自己富有四海,若是执意要对一个人好,那如论如何都能得偿所愿。
东偏殿耳房里的东西自魏七离去后就未曾变动过,皇帝随口一句吩咐,便日日都有奴才前去扫。
且除此之外,其实皇帝住的西暖阁内也添了一套物件。只不过这些魏七都不知晓罢了。
魏七的手臂交叠,枕在榻上闭目沉思。
今日呈上来的晚膳皆是他喜欢的,冷盘热碟,点心,羹汤没有一样出错。
皇帝的言行举止似仍同一年前一般沉着又悠然。可是他偷偷瞥过来的眼神与不动声色的关注,还是透露出了他的坎坷不安。
魏七有时会想:或许圣上是真的喜欢我。
他伴君多年,确实深知这是喜欢,或许比喜欢还要多一点。
幔帘外传来轻微的响动,魏七皱眉,他就知晓皇帝没那么好发。
这是第几回了
一侧明黄的绸布被掀开,身形高大的皇帝躬身探入。
他屏息瞧了一会儿,伸手预备抱人。
魏七睁眼,也不言语,十分平静地看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皇帝今日是第二回被他吓着。
偷偷摸摸的勾当被人当场拆穿,颜面扫地。
天子收回手,背在身后。
“ 还未睡着” 这都快三更了。
他的语气不自觉地低柔,亦是尽力掩饰心虚。
“ 睡不大惯。” 魏七一面坐起身一面随意回话。
皇帝被他这句睡不惯给噎着了。
才离去一载便睡不惯了,宫外就那样好不成。
是不想留这 想叫朕心软放人 还是……还是不愿再同朕睡
短短四个字,他竟引出种种乱七八糟的猜测。
“ 朕就怕你睡不惯,特来瞧瞧。往日里你歇在龙榻上的时日反倒比这处多些。”
天子心,才回来就耍心眼,如何也不能再让你出去了。
他年近四十,失而复得,面皮也跟着厚了。这样戏弄人的话得很是淡然,眼都不带眨一下。
魏七这般纯良的青年人如何能斗得过他。
“ 三更天了,这屋子久不住人,收拾地不够妥当。”
魏七双耳发红,但是面色仍旧冷淡,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皇帝。
后者不敢再了,再不要脸皮也不敢再了。
魏七拿眼珠子斜他一眼,翻身背对着他睡下。
“ 三更天,您还不回去歇”
皇帝瞧着他散在锦被上乌黑的发,心头一阵火起,想摸不敢摸,想抱又不敢抱,硬生生忍耐。
“ 你好好歇着,今后你都没什么差事。”
唯一的差事也就是留下好好活着而已。
话得平常,可其中的情意深深,总是要提今后,今后,怕人转眼就消失。
魏七忍不住转头去看,黑夜中天子离去的背影有些寂寥可怜。
他暗自呼出一口气,不知究竟是在为谁难过。
番外三
魏七就这样在宫里过了一夜。
第二日起时王福贵派人送来几件素白袍子,是圣上特意吩咐替魏七做的。
后者只是点头,并不曾跪拜谢恩。
王福贵心道,魏爷到底是在宫外过了一载自在时日,宫中规矩竟都忘了。
他转念又想,忘了便忘了。瞧如今这情势,是咱们圣上执意要留人,自然是要万般讨好的。
这些个表面规矩又算得了什么呢。
魏七问他有什么事可让自己做的。
王福贵连道:“ 无事无事,宫中有这样多的奴才,魏爷您在外头受苦了,怎么都轮不着劳动您的。”
魏七垂眼,扯着嘴角笑,“ 你也太恭敬了,咱们从前……”
他住了话头,原是想从前安爷在时,他们私下里来往甚是自在随意。
王福贵一时也是心中难受,他终于抬头直视魏七,“ 魏……魏七……魏爷。”
他喉间发涩:“ 您此次入了宫,同咱们圣上好生过日子罢。”
这是一句用真心出来的话,如今宫里也就只有他还愿与魏七这种话了。
魏七的目光转向窗外,盯着院中树下残败的多头菊发怔。
他知道今后终究是上下有别了。
“ 御膳房糕点房那头……”
王福贵明白得很,“ 您的知交……半年前便离宫了。”
“ 赵将军半年前在南边水道上立了功,回京向圣上讨了几个奴才回府,吴家财跟着一块搬入了新府……。”
“ 知晓了。” 魏七断他,突然心生厌倦。
如此来,他也没什么牵挂了,若要牵挂。
魏七叹息一声,若要牵挂,或许真就只剩……天子了。
这日晚膳后,皇帝向魏七提起陈家旁支余下的两个庶子。
“ 封个官倒是尚可,如何?”
“ 既未曾考取功名,又不曾建功立业。名不正言不顺。” 魏七看得淡了,并不愿陈家再有后人入仕。
就这么一支人脉了,便让他们平安平凡到老。
“ 你直言,朕会下旨处理妥当。” 皇帝的语气越发温和,就怕魏七已无欲无求。
两人盘坐在罗汉床上饮茶消食,中间隔着一张几子。
魏七抬眼看他,“ 若真要赏,不若赐良田金玉,保其子孙三世富足无忧。”
“ 便依你所言。” 皇帝的手掌搭在几沿边,手指微动。
两人一时无言,窗外秋风送爽,草木被吹得飒飒作响。
明黄袖管下藏着的弥勒血玉被体温捂得发暖。
萧隀俨迟疑着不敢再贸然送出去。
若是被回绝……
“ 你,你既回来……”
魏七举杯喝茶。
“ 既已回来……” 怎的就是不出口。
皇帝的目光望向窗外,“ 既已回来,不要再离。”
魏七垂眸静默。
皇帝等不到他的回答,突起身走近。
他将血玉拿出来,解开魏七领口的两颗盘扣,重新替他戴上。
温热的指腹在脖颈处轻轻擦过,靠得太近两人身上的气息也交融在一处。
时日太久,皆不自在。
“ 既已回来,不要再离。” 他重复。
“ 嗯。” 魏七的回应低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