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果子有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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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砺琛的声音低低缓缓,如微风拂面,又如湖面粼粼微波轻轻荡漾,入耳后令人身心愉悦。

    沈弄璋没有想到穆砺琛会将他们之间的关系比喻成一整个果子,但听他解释,却又的确如此。而且,他直接表明了心迹,将这份他们始终不愿正视的感情摊了开来,让她震惊得一时呆坐无言。

    看不到穆砺琛的表情,眼前模模糊糊地只能看到穆砺琛缓缓翕合的嘴唇,每一个字,混着酒香果香的温热气息便轻柔地撞到自己的鼻尖,钻进鼻子里,不仅痒,似乎酒气越来越浓,自己头晕得厉害,又要醉了。

    “我生在王家是不能选择的——啧!这话有点矫情。”

    没有得到沈弄璋的回应,穆砺琛又悠悠道:“我二哥的母亲为了让二哥当太子,下毒要害我大哥,我大哥因此借刀杀人,想除掉我,结果却是二哥的母亲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食恶果。我无意王位,但想自保,所以过了几年荒唐日子。”

    似是担心沈弄璋误会,穆砺琛又连忙解释:“不是真的荒唐度日,只是表面荒唐而已。到了北固关,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可以安心在北固关生活,但大哥仍不容我,派石浩来排挤我,夺我兵权……所以,你明白我为什么要离开北固关,又为什么不再回穆国,而在这里安身了吧。”

    察觉到沈弄璋双手的力道已经撤了,穆砺琛心中略有欣慰,继续道:“没有认识你之前,我对女子有偏见。她们阴毒、善妒,为自保会不择手段,或者有像我母亲一般善良的,也是软弱无能,任人欺凌。偏偏你不一样,拼命自保,却也保护他人,有善念,又没有妇人之仁……”

    “你改变了我对女子的印象,我认!在胡杨林草市,你没有丢下我和大烈,那个时候……啧,那个时候我就被你折服……”

    穆砺琛不停地自嘲,又敢于认栽,这份坦荡的心胸让沈弄璋几乎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心底竟然认同起他的言行来。

    而且,她才知道穆砺琛原来在穆氏王族里竟然是这样的境遇,怪不得当初离开胡杨林草市,他会同意直接去启部。

    他身为将军擅离北固关——施辰的人为他隐瞒,通知石浩时只他遇袭重伤,所以北固关并不知道这是他的脱身计划——身为王子又不容于太子穆砺璁眼里,与无家可归何异。

    正分心想着,耳边又听穆砺琛在:“……你恩怨分明,我穆砺琛也不是是非不分的浑人!你有仇,你尽管去报,我不拦你。如果你伤害了百姓,我看不过,我想阻拦,也请你不要拦我。只要我们没有在战场上成为对手,就这样求同存异,互相包容走下去,好不好?”

    深夜寂静,穆砺琛卸下一切伪装吐露心声,若不被感动,不心动,那必然是违心之言!

    酒意恰在此时涌了上来,脸上的热度蒸腾着酒意,如被酒气包围一般。

    一时间脑子里一片混乱,沈弄璋没法回答,穆砺琛又不再话,突然就静了下来。

    “咔嚓”,果子在嘴里被嚼碎的声音听起来震耳欲聋。

    沈弄璋可以发誓,她不是故意嚼碎的。只是含在口中太长时间,想动一动舌头,醉意上涌,口舌牙齿都有些不听使唤,本能地就把它嚼了。

    吃了这果子代表什么,虽然有醉意,但沈弄璋十分清楚。

    被自己吓了一跳的同时,感觉穆砺琛的额头轻轻动了动,听他略微紊乱的呼吸,想来很是紧张自己接下来的举动。

    那一瞬间,沈弄璋心中大为触动!

    穆砺琛那么骄傲的人物,在她面前却如此坦诚又心翼翼,他已经把界限分得那么清,自己还在这矫情什么。早在刚才应了他聊天的请求时,不是就已经定主意正视自己的内心了么。

    看着近在咫尺以至于完全模糊的脸,沈弄璋闭上了眼睛,再一次用力咬碎了果子。

    与其两个人遮遮掩掩仍旧不能相忘,便试一试这样相处,也许,当真能走出一条路来呢。

    今晚是真的醉了。不仅醉了,还疯了!

    沈弄璋想着,边吃着半颗果子,竟放松了肩膀,算让自己彻底疯下去。

    核和几粒果实确实苦涩,很苦,苦得眼泪不知何时流了一脸。

    沈弄璋忽然慢慢地咀嚼起来,似乎要将这所有的苦涩都仔仔细细地品尝,仿佛这样,便可以让自己多背负一些苦涩,让穆砺琛少背负一些。

    从头到尾,他都是无辜的,却在她的仇恨里辗转漂流,努力适应一切。

    直到感觉到沈弄璋彻底将果子吃进了肚子里,穆砺琛才扯开嘴角,无声地笑了笑,在沈弄璋鼻尖上轻轻吻了吻,又将她双眼眼角的热泪一并吻去,再用手指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才不舍地挪开自己的脑袋。

    “虽然你不话,但这是默认了。”穆砺琛自以为是地道。

    沈弄璋垂着眼眸,避开穆砺琛热切的、探究的视线,半晌,才讷讷地道:“但是,我没想要和你一起走下去,我们也不能一起走……唔……”

    穆砺琛的唇突然又覆了上来!很烫,像是惩罚一般,狠狠厮磨着沈弄璋的唇舌。

    沈弄璋的头被穆砺琛双手捧着,完全不能动,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反抗,只能任他的唇舌为所欲为,慌乱、窒息、迟钝地被迫回应。

    手掌贴着穆砺琛的胸膛,隔着一层单衣,她竟然还能分出心思去感觉他心脏的清晰跳动。

    怦怦的,很快,很有力量的脉动,从自己的掌心,似乎又传回到自己的身体,连带着自己的心跳也要与他趋于一致了。

    忘了要推开他!

    穆砺琛很生气,吃了他的果子,竟然还能出那么无情的话来,当自己是傻子么!

    然而,沈弄璋又没有抗拒他的亲吻——虽然也没有主动回应。

    要什么回应,他自己也是凭着一腔气愤就吻了上去,目的只是看她会不会因为讨厌自己而推开自己。

    她始终没有反抗一下,穆砺琛缓缓放开了她,觉得自己嘴唇也有点涨涨的麻木!

    “你没推开我,口是心非!”虽然只是片刻,却仿佛找到了确凿的证据似的,穆砺琛义正辞严地责怪沈弄璋。

    沈弄璋咽了咽口水,本能地舔了舔有些木然的嘴唇,头晕目眩之中,不解地问道:“什么?”

    “沈弄璋,还想装傻?我刚才的话,你没听见?”穆砺琛双手轻轻晃着沈弄璋的脑袋,怒道。

    有些生气,有些心痛,自己活活剜出一颗心来奉到沈弄璋面前,却被沈弄璋踏在脚下!

    本就头晕,被穆砺琛一晃,更是晕眩。

    察觉到穆砺琛的怒气,但沈弄璋还没有弄清他生气的原因。

    寻找支撑似地抓紧了穆砺琛的衣襟,沈弄璋一边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边略有些委屈地道:“我听到了,果子不是吃了吗。”

    “然后呢?你不会你喝醉了不记得了什么吧?沈弄璋,别拿商人的狡猾嘴脸来应付我!”

    “啪”的一声,脑袋无法动弹的沈弄璋用力捶了穆砺琛胸口一下,轻斥道:“我什么时候拿狡猾的嘴脸应付过你!难道我去朔北草市、去穆国做生意,也要带着你?”

    穆砺琛一怔,转而重新回忆一下沈弄璋方才的辞。

    啊!原来不能“一起走下去”是这个意思!

    自己竟然误会了!

    “放手!”沈弄璋用力扭着穆砺琛的手腕。

    见穆砺琛像根木桩子一样不动,慢慢冷静下来的沈弄璋料想他是误会了。但他竟然自己用“狡猾”的嘴脸应付他,完全无视自己豁出去的决心,突然觉得自己今晚当真是醉了,才会对他的一切都动了心。

    穆砺琛这回反应很快,忽然耍赖道:“不放!放了你肯定不承认之前了什么!你今晚早就定主意灌我喝酒,等我喝醉,骗我把心掏给你,放了你个奸商,我这辈子就完了!你得赔我!”

    “你胡八道什么?酒明明是你拿的,你自己喝的!”沈弄璋双手分别扭着穆砺琛的手腕,对方却纹丝不动。

    成功倒一耙,转移沈弄璋对“狡猾奸商嘴脸”的注意力,穆砺琛心里窃笑,继续胡闹道:“如果不是你喜欢喝,我怎么会拿?罪魁祸首就是你!”

    忽然松开沈弄璋的脑袋,穆砺琛整个人扑上去将沈弄璋抱住,一个重心不稳,两人双双侧躺下去。

    担心竹面硌着沈弄璋,穆砺琛使巧力让沈弄璋半趴在自己身上。竹面有些微微的凉意,怀里的身体却温软丰盈,穆砺琛心满意足,却依旧无赖地声嚷嚷:“你个奸商,骗我的心,以物易物,还我一个!”

    见穆砺琛这么撒泼,沈弄璋是彻底清醒了。

    “我既然是奸商,你还妄想什么?”佯作生气,沈弄璋扭了扭被穆砺琛抱紧的身体,冷冷地道。

    但又怕穆砺琛继续误会,继而勉为其难地道:“你这颗心别人也不稀罕,我先收着,等碰到方先生,问他要不要,不要的话,我就当亏本,砸手里了吧。”

    着如此暧昧肉麻的话,沈弄璋只觉整张脸烧了起来,将脸埋在穆砺琛怀里,不敢露出来。

    呵呵呵呵呵呵……

    穆砺琛笑得满足又得意。

    环在自己身上的手臂的力道又大了一些,而且,身体能清晰地感觉到穆砺琛低低的笑声而引起的胸腔震动。

    “放开我。”沈弄璋轻轻一动,羞赧道。

    “不放!”穆砺琛看着天上无数乱眨眼睛、偷看他们的星星,炫耀般抱着沈弄璋,不肯松手。

    也奇怪,就这样趴在穆砺琛怀里,沈弄璋的羞涩竟渐渐褪去,反而也很想伸出手臂去回抱他,只是手臂被穆砺琛抱住,抽不出来。

    “守夜的人一会儿交班,会听到声音的。”沈弄璋挑挑眉道。

    果然,穆砺琛的手臂松了松,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布置了守夜人?”

    “不布置的话,你也枉作蛮人惧怕的北固关守将了。”沈弄璋答道。

    “嗯,确实!”穆砺琛得意的应了一声。

    然而,手臂一紧,左手再次用力抱住沈弄璋,用右手撑起二人,重新将沈弄璋扶靠在竹墙上,脉脉地看着沈弄璋的双眼,温柔地道:“刚才误会你的话,对不起。”

    沈弄璋微微一笑,没话。

    下一瞬,滚热的唇便又贴了上来。

    即便两人再没有经验,但刚才已经或轻或重,或浅或深地吻了两次,这第三次总归是熟悉了。

    沈弄璋从不是扭捏之人,穆砺琛这一吻温柔如水,她当然也努力温柔地回应他的心意。

    直到两人差点窒息,才红着脸分开,相互抵着额头傻笑。

    穆砺琛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一旦确认两情相悦,身体里那股冲动便剧烈地涌了上来。

    虽然渴望,却还保持着理智。

    坐直身体,然后稍离沈弄璋身体远一些,躺了下去。

    竹面的清凉逐渐冷却了心里的欲念,穆砺琛终于轻轻呼出一口气,伸手拉住沈弄璋的手,轻声道:“明天留下一天好不好?”

    “你不训练你的水卒了?”沈弄璋从穆砺琛的举动中猜到了他对自己的尊重,心里很甜,脑子却还清醒,问道。

    “你可以看我训练。”

    沈弄璋微微一笑,也躺了下去,与穆砺琛并肩:“不如你亲自送我去启部,还有好多天可以……”

    “好主意!果然是商队当家人,最懂如何安排时间。”穆砺琛立即附和道。

    “我笑的。”

    “我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