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孙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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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立申这话中之意沈弄璋猜不透,但穆砺琛却已有了大致的方向。对他和沈弄璋来,严凤景和李立申都是及时雨,可以帮助他们开更广阔的路!

    划着独木舟返回渡口途中,穆砺琛问道:“若是你将桐油换回来,再换给李立申,比之李立申自己去换,哪个亏哪个赚?”

    “这要看李立申怎么计算成本,倘若他不在意浪费的时间,就算亏本,若是时间也算进去,自然是赚一些。”沈弄璋道。

    “为什么?”穆砺琛明知故问。

    “聿国有桐油,他却大费周章去穆国交换,要么是秘密使用不能为他人知,要么就是去穆国换的更多。聿国香料的确是好东西,但若只是用香料来换翰章的桐油,我是不可能给他很高的交换条件的。”

    “他若只看重结果的话,一次交易自然是在我这里换的少一些。但来启部交换用时短,去穆国的一次交易,足够在启部做三次,按时间算的话,他还是赚的。”

    “如你所,怎样交换都是与翰章合作更有利。”穆砺琛道。

    “若是没有别的目的,自然是和我交换划算,但如果他去穆国交换还带着其他目的呢?而且,我们商队要换回桐油也是明年的事了,雅馥商队等不了那么久。”沈弄璋眺望穆国,轻声道。

    沈弄璋的部分看法与穆砺琛心中所想不谋而合,更印证了他的猜想——李立申去穆国换桐油必然是换的更多。

    至于亲自去穆国……很多行商实则都有部分暗探的性质,通过在他国的经历来获取其国家的各种消息。李立申既然暗示了严凤景的身份,那么他会关注穆国的各种消息是理所当然之事!

    穆国也有这样的行商。只是,用金贵的桐油换香料,穆国啊,哎……

    点头应和着“果然如此”,转而又问道:“你当真要利用李立申这条隐蔽的水路与他们做交易?”

    “嗯。”沈弄璋颔首,“这回知道了聿国内部的一些情况,倒也帮了一些忙,我想在其他人还没有研究出黄纸的制造方法前,多多卖出黄纸。一旦有人研究出来,即便质量比不上我们的,但价格上必然会有竞争。”

    今后等启部的大船造好,有能力与启河帮抗衡,就可以保护自己的商队去香州。从穆砺琛训练水卒和他自己所冬季便可以进入启河来看,这一天很快就到。她需要先熟悉聿国的其他州县的特点特色,为自己物色几个能够落地生根之处,进一步积累资本、扩充人脉。

    穆砺琛坐在前面划船,看不到身后的沈弄璋,却能想象出沈弄璋的脸上一定带着渴望与期待的笑容——考虑得既周到又长远!穆砺琛暗忖,越发为沈弄璋骄傲,也为自己骄傲起来。

    眼看着沈弄璋又向前跨了一大步,自己也不能落在她后面。

    “启河如此不靖,想不想与我们瀚云船帮合作呀,佣金合理,还可以免费为你提供贴身护卫。”穆砺琛转过头,眼角眉梢都带着不加掩饰的开怀笑意,道。

    这笑容感染了沈弄璋,笑谑道:“你在水路上将聿国的启河帮得罪一个遍,启河帮看到你,怕是会调来几百条船围攻你,可不要连累我们商队!”

    “你可知香州在哪个位置?”穆砺琛不与她争辩,却突然问道。

    “当然知道,聿国最西南的一个州,挨着启河。”沈弄璋不明所以。

    “偏巧李立申和严凤景就在这个州,简直天助我瀚云船帮,也是天助你翰章商队,我们就从那里开始,一点一点,吞了启河帮!”穆砺琛豪气大发。

    原本以为穆砺琛训练水卒只为与启河帮抢地盘,没料到他有如此雄心。穆砺琛可不是随便乱豪言壮语之辈,沈弄璋微微诧异,问道:“你认真的?”

    “自然认真的。”穆砺琛重重点头。

    沈弄璋忽地心情松弛了一下。

    吞并启河帮,她相信穆砺琛一定有这个本事!就像他一个人便可以震慑整个懋合部一样!

    而且,若是穆砺琛将精力全部投入到瀚云船帮之中,远离穆国,对她、对他,都是有利无害之事。

    心跳突然快了起来!

    压抑住兴奋,沈弄璋放缓语速,好整以暇道:“好吧,看你如此信心满满,我们商队便照顾照顾你们船帮的生意。”

    “什么叫照顾?”穆砺琛不屑,“是近水楼台让你先享受月光,还不趁此机会加紧攀住我这高枝。”

    “是了是了,你这高枝快点划,一会儿天黑了。”

    回到东渡口,二人一起修书给施辰,明李立申和严凤景之事,同时告知施辰,计划有变,他们解决贤门城之事后将在聿国逗留一段时间,但桐油之事不会耽误,仍会按计划进行。

    一切安排妥当,第二日一早,穆砺琛带人和竹排将李立申的商队接回渡口,于七月十五日白天再过启河。

    这一次没有碰到何沿生,有余殿邦的私印,顺利渡过启河。

    为了不引起任何人的怀疑,二人上岸后没有急着赶路,慢悠悠地直到七月十九,才惬意地到了贤门县城。

    沈弄璋在贤门城购买的宅子坐落在城西南,门楣上挂着沈宅二字,周连弟和耿介将宅子理得干净整洁,一个启部侍卫充当门房,守着宅邸大门。

    看到沈弄璋到来,宅内所有人都欣喜异常,却也带着隐隐的紧绷的紧张。

    一年不见,十八岁的耿介个头窜高了半尺,比沈弄璋还高出一个额头,一边大声吆喝着准备吃喝,迎接当家的,一边悄悄将沈弄璋拉进了三进院后面的马厩。

    马厩最北的一角有个隐蔽的地窖入口,直到进了地窖,耿介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这地窖极大,很是阴凉,似乎是用来藏粮的。

    沈弄璋当初决定买这座宅子时并不知道有这个地窖,是耿介在扫马厩时听到这处地面的声音略微发空才发现的。

    这一年来,地窖被耿介分成了几个区域。尚未走到最里面,已经闻到了浓浓的药汤味道,沈弄璋微微皱眉,开口道:“你们救了个病人?”

    “不是病人,是伤者。”耿介沉沉地答道。

    推开间隔的门,一盏油灯闪着微弱的光芒,铺着厚厚毛皮被褥的床榻上,一个憔悴的中年人正昏睡其上。

    床榻边,一个年轻的妇人拉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拘谨又防备地盯着沈弄璋和穆砺琛,怯怯地对耿介道:“耿先生,这两位是?”

    “我们商队当家人,沈弄璋,就是我和周姐常起的璋儿姐,这位是璋儿姐夫,穆瀚云。”耿介温声道。

    穆砺琛在沈弄璋身后暗暗挑眉,很是喜欢耿介给自己添加的名分。沈弄璋却有些不自在,感觉脸上有些火烧。

    “啊!您就是沈当家!”妇人低低地惊叫一声,忽地拉着男孩就对着沈弄璋跪了下去,哀求道:“沈当家,我家大伯你本事大,请一定救救我的丈夫。我们一家愿意随商队行商,便是去启部生活也好!”

    沈弄璋连忙扶起妇人和孩子,道:“这位大嫂怎么称呼?有话慢慢。”

    “我丈夫叫孙封,儿子叫孙幺儿,十二岁,大伯叫孙荫,践姓刘,无名,都叫我孙刘氏。”妇人低头着,虽然身上穿着薄棉衣,却还是微微颤抖。

    孙幺儿瘦瘦,根本看不出有十二岁,但眼神却晶亮。壮着胆子站到母亲身前,仿佛保护母亲一般,仰头量着沈弄璋和穆砺琛。

    片刻,转头对着穆砺琛道:“哥哥,我爹被坏人伤了,坏人还要抓我们一家人,介哥哥你们一定能救我们!”

    穆砺琛瞥了一眼耿介,耿介面无表情,却微微动了动嘴唇,似是苦笑。转过目光看向孙刘氏,她却正掩面啜泣,便又将目光落回到孙幺儿身上,半蹲着与孙幺儿视线持平,柔声问道:“告诉哥哥,你大伯呢?”

    “大伯家被坏人看着,我们不能住在那里了。”孙幺儿握着拳,煞有介事地道。

    “坏人为什么要伤你爹,还要抓你们?”穆砺琛又问。

    “他们诬陷我爹私藏铜子,一定要拉着我爹去顶罪!”

    铜子?!

    穆砺琛和沈弄璋同时皱了皱眉。

    铜子就是铜币,沈弄璋听人这样过,但穆砺琛更知道,称呼“铜币”为“铜子”的,都是铸造铜币的工人和相关人员,也就是,孙封跟制币有密切关系。

    “你怎么知道他们诬陷你爹私藏铜子?”穆砺琛追问。

    “我爹有勘察矿脉的大本事,他们重金聘我爹去勘矿,现在矿开采了,制了铜子了,却要卸磨杀驴——不是,是过河拆桥!”孙幺儿愤愤不平地道。

    穆砺琛和沈弄璋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怪不得耿介飞鸽传书,孙封竟然有这样的本事,对启部来,确实是十分重要的人才。

    但是……

    穆砺琛暂时按下心中想法,继续温和地问道:“你可知坏人都是谁,来自哪里?”

    “来自香薷山。是住在山里铜矿的军队将领,叫宋世友。”孙幺儿咬牙切齿地道,连眼神都开始狠戾起来。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穆砺琛带着一些赞许的口气问道。

    “有时我爹回家和大伯聊天,我听到的,剩下的都是最近我爹清醒时的。”提到自己的父亲,孙幺儿转头看向病榻上的孙封,神色又戚然起来。

    “你第一次见我,怎么就敢和我这么多,不怕我是坏人?”

    “你一定是好人,你一直站在沈姐姐身后,像英雄一样在保护她!”孙幺儿铿锵地着,目光灼灼,有仰慕,有尊敬,有崇拜,还有渴望和期待。

    穆砺琛伸手揉了揉孙幺儿的脑袋,站起身来,对孙刘氏道:“孙家嫂子,外面有不少眼线盯着这里,我们需要好好商议一下。”

    “我知道,耿先生和连弟妹子也是怕我们被发现,才将我们安置在这里。只求二位大人能帮帮我们一家,我做牛做马报答你们!”孙刘氏无助地抹了抹脸上的眼泪,便要跪倒。

    “做什么牛马……只要我还活着……必能在启部找出矿藏来!”

    众人身后传来嘶哑的声音,主人正是刚刚清醒的孙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