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压寨夫人
沈弄璋的粮船进了关门山口,按往常的规矩一样,献上为山匪准备的粮食。
然而,对方吊上去粮食后依旧不依不饶,竟又提出要派人上去试吃粮食里面是否掺了药。
这条水路翰章商队来来回回走了八年,这一套检验的规矩早已免了,今日竟又被提出,不免引起商队之人的不满。
沈弄璋询问缘故,对方回答,他们这些日子吃坏了肚子,怀疑是以前的粮食被人下了药,所以当家人要求他们谨慎做事,今后收缴的粮食等物必须找人试吃。
不同意他们的要求,肯定过不去,沈弄璋无奈,同意他们的要求,并因他们指名,所以亲自被吊了上去。
但是,沈弄璋刚一上去,便被山上的匪徒一拥而上架住,不等发声,便被山匪迷晕了过去。
那山匪对着山下一众仰头观望情况的商队之人,计谋得逞似地笑嘻嘻大喊:“这娘们被我们当家的相中了,要做压寨夫人,今日高兴,不为难你们,过去吧!”
当家的被抢走了,别对商队无法交代,便是对船帮的穆砺琛也无法交代。
刘凡看着被山匪慢慢拉上去的铁索梯,几乎绝望。半晌才想起来去找穆砺琛求助,这才率船队又返了回来。
穆砺琛脸色阴沉,看着升到头顶的太阳,安抚住众人,立即划着竹排去关门山口。
商队众人担心沈弄璋的安全,执意要跟去三十人为穆砺琛壮声势。
在穆砺琛极力反对的情况下,最后,众人选出刘凡,死活一定要跟着,无奈,穆砺琛带上刘凡一同出发。
到了山壁之前,山匪们已然有了准备,在上面的平台上喊话:“穆当家的,久闻你英雄大名,但今日之事已成定局,沈当家眼下正在梳洗扮,晚上便与我们寨主成亲,你们还是回去吧。”
“放铁链,我上去——”穆砺琛面罩寒霜,声音极其冰冷又威严,“看看是哪个想娶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穆当家的,你们拜过堂么?”平台上传来一阵奚落的取笑声。
穆砺琛握紧了拳头,脸色越发难看,没有话。
山上的笑声忽然停了,有人冒出半个头来,对穆砺琛道:“穆当家的,收到大哥命令,许你上山参加婚礼。”
“哗啦”一声,铁索梯放下。
穆砺琛抬脚上了索梯,对刘凡道:“你回去吧,不用担心,我会将你们当家完完好好带回去。”
只看山上那些山匪的态度,刘凡如何能放心。但他不想在穆砺琛面前流露出迟疑,更期冀穆砺琛可以彻底解决这群拦路虎,所以强作镇定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看着穆砺琛一步步爬到山壁上的平台,双方没有发生任何口角,就这样消失在视线中,刘凡呆呆地坐在竹排上,任凭竹排在水中缓慢移动,却不肯离去。
不久,那群山匪竟然又返回一人,对着刘凡道:“你们穆当家被二当家收做压寨女婿了,你回去吧。后日我们寨主带着压寨夫人去启部回门。”
语气听上去还算温和,仿佛一日间抢走了翰章商队和瀚船帮两个当家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刘凡却是如坠冰窖,隐忍了许久的惧怕和恨意一涌而出,竟鼓起勇气道:“既是成亲,总该让婆家人也沾些喜气,请放索梯,在下也上去讨一杯喜酒。”
山匪却突然笑起来,道:“我们大当家二当家对你们这两位当家已是倾慕许久,绝不会伤害他们,也请这位兄弟放心,别将喜事变成丧事,大家都晦气!”
“这山壁陡峭,不适合攀爬,请兄弟回去给所有人带个话,安安稳稳地等着,必会给你们一个合理、且让所有人满意的交代。若是硬来,你们这两位当家会伤心断肠的。”
这话初听上去像是商量和安抚,但越听到最后越像是威胁!
关门山的山匪仗着地势之利,当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刘凡五脏六腑连同身体都在不停抖动,实在不敢硬来,而且,他们这些人哪有本事硬来。
就是现在赶回启部去找施辰来救人,也要十天八天,生米早成熟饭了。
那山匪自顾自完,优哉游哉地进了山中,只留下刘凡一个人不知所措,恨不能一头扎进水里淹死自己,了断这抓心挠肝的慌乱!
而此时的山上,已经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穆砺琛上了山上平台,一言不发地跟着山匪向眼前敞开的如同张大的虎口一样的通道,进入山中。
刚进入虎口几步,从旁边一块嶙峋的山石之后,冷不丁冲出一人到穆砺琛面前,一口迷烟直喷向穆砺琛的口鼻!
早有准备的穆砺琛正欲探臂扼住那人的咽喉,便一阵眩晕,软倒在地。
向他喷迷烟之人身手极好,喷过迷烟之后立即倾身后退,避开穆砺琛的擒拿,直到确认倒在地上的穆砺琛已陷入完全昏迷,再不会出手伤人,这才命人将他抬进山腹之中……
突然听到几个女人的声音轻轻响在耳边,沈弄璋悠悠醒转。
“姜嫂手艺真好,这嫁妆做得真美!”
“是呀,只听定远大哥描述过夫人的身材,没有做走样,嫂子你手太巧了。”
“这可是给咱们寨主夫人特别制作的,当然要用心,寨主那套喜服我也下了功夫,让这两口怎么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不穿喜服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是是是,今晚本来也不会让他们穿衣服!”
想来这屋子里没有男人,女人们嘻嘻哈哈,话很是大胆。
头很疼,还有些晕,口干舌燥,沈弄璋眼前蒙着一块黑布,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感觉到自己躺在一张床榻上。想要动一动身体,却是一个手指也动弹不得,只有双眼还能眨一眨。
这是哪里?沈弄璋努力回忆,只记得自己被山匪拉上山后便被迷晕了。
压寨夫人?这里还是关门山,在匪窝里?
感觉那几个女人笑完,到了她身边,正在她身上摆弄来摆弄去,似乎在给她穿衣服。
大惊之下沈弄璋浑身冒出一层冷汗,然而,不能动,无法挣扎!
大声怒喝,想要制止那些正在摸向自己腰间的手,却发现自己竟连声音也无法发出!
即便身边都是女人,沈弄璋也无法接受这样的屈辱。
反抗不了,急得沈弄璋眼泪顺着眼角便滑了下去。
“穆砺琛!穆砺琛!平时总跟在身边,这种时候还不快来救我!”沈弄璋心中呐喊着,幻想着下一瞬穆砺琛就会破门而入,将这些疯了的女人们全部赶走。
然而,没人进门!
“喂,夫人哭了。”有人看到了她的眼泪湿布巾,提醒道。
“夫人现在能听到咱们话,只是不能动吧。”
“哎呀,咱们吓到夫人了吧。”
“夫人别怕,我们没有恶意,只是帮你换身喜服。”
沈弄璋眼泪止不住,只在心里反驳:“谁是你们夫人,一群土匪!”
“快给夫人梳头吧,时辰快到了。”
不知是自己的眼泪起了作用,让这些女人起了同情之心,还是她们早已为自己穿好了衣裳,总之,这些女人不再摆弄衣裳,而是扶起瘫软得像泥一样的沈弄璋,抱着她坐到一张硬邦邦的椅子上,摘了她脸上的黑布。
沈弄璋看到自己正坐在梳妆台前,脸上泪水还没有干,铜镜里映出一张哭得模糊却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浑身无力,连表情也做不出来。身上果然穿着喜服,黑色锦缎,红色刺绣滚边,确实华丽。然而,这不是她想要的!
围在身边的几个女人看起来从十几岁到三十几岁都有,全部盘发梳着妇人髻,长得都不讨人厌,却偏偏正在做令她讨厌的事!
房间四角点着灯柱,每个灯柱都由长石雕就花纹,其上放置一根婴儿手臂粗细的蜡烛,石头的屋顶上,还挂着一盏八角吊灯,八只蜡烛也正亮着,照着屋内如同白昼。
四壁看起来像石头,怪不得自醒来便觉得有些阴凉。
屋内陈设虽不豪华,比之普通民家,确是堂皇许多。
一张热水浸过的布巾盖住了脸,擦去了她的泪痕,又细细擦过脸上每一处,沈弄璋竟然觉得这热气令自己感觉缓和了一些。
头发被放开,有人为她梳头。
自铜镜里看到一个眉眼温柔的妇人,一手执梳,一手轻轻托起自己的长发,一边慢慢地梳顺头发,一边喃喃似地轻吟: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也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声音缓慢柔和,字字句句都可听出话人在真心祈求与祝福。
沈弄璋心如刀绞,泪似雨下!
这本该是她出嫁时母亲为她梳头低吟的祝福,但她从便失去母亲,父亲更惨死,已无人给她出嫁祝福。而唯一的爱人穆砺琛,却偏偏碍于仇恨,无法与他结成连理。
这祝福与她而言,不仅讽刺,更是锥心刺骨一般的痛!
在她决定既要报仇又要与穆砺琛在一起时,她已没有资格得到。
即便有资格,她也不要和什么寨主举案齐眉、比翼双飞!
穆砺琛是不是还不知道她被山匪绑在这里,或者,他已经在山下想办法,很快就会上山来!
没有力气,连哭泣都觉得疲累。沈弄璋心里不停地念叨着穆砺琛的名字,用尽全力想动一动身体,恨不能扑上去将眼前所有的人咬死,即便她们看上去都是纯良的妇人!
看她满脸的泪,几个妇人互相看了看,眼神中都流露出不舍与心疼。
其中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咬着下唇,刚要话,旁边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已经再次将热乎乎的布巾覆在沈弄璋脸上。
“夫人,可不能哭,哭肿了眼睛,寨主见了会心疼,今晚也不好看了。”妇人的双手温柔地覆在沈弄璋眉眼四周,就着热布巾,为她按摩并安慰她。
知道穆砺琛不可能出现,也知道哭解决不了问题,沈弄璋慢慢止住哭泣,布巾下的双眼缓缓睁开,闪过一抹杀意!
几个妇人并不知道沈弄璋此时的决心,还在为她精心梳洗装扮,最后,为她的长发束好红色缨络。
一个三十多岁的高壮妇人从妆奁匣里取出一个瓷瓶,抿了抿嘴唇,转身将瓷瓶在沈弄璋眼前晃了晃,道:“夫人,我们寨主是个温柔的人,每次看你从山下路过都依依不舍,却始终不愿强迫你。但我们不想寨主纠结为难,所以才有今日之举。”
沈弄璋眼睛有些红肿,微微眯眼看着拿瓶药,似懂非懂。
“这药服了,会令夫人恢复力气……”妇人缓缓道,如愿看到沈弄璋的双眼泛出亮光。
“我们知道夫人有些身手,所以特别安排了带着兵刃的护卫。如果夫人以为恢复体力就能逃走,护卫会斩断姑娘一双腿,要你永远无法离开这里。不用担心,这药的好处就在于斩断了双腿也不会觉得疼。”妇人神色肃然,明明是威胁,得仿佛为沈弄璋着想一般。
“我们是什么人,夫人早在八年前便已知晓。虽然不轻易动手,但被我们击落的企图反抗者的货船也不再少数。即便我们是女人,下刀也从不手软。”
原本看上去普通平凡的女人,突然露出凶神恶煞的一面,令沈弄璋的心突突直跳。
关门山匪虽不如启河帮那般恶劣,但恶事确实做了不少。沈弄璋努力克制自己的紧张情绪,摆出一副麻木的神色来。
“如果夫人同意乖乖拜堂,就眨一眨眼。”
解毒后,自己就会有力气,有力气,就有逃走的机会!
沈弄璋心里算计着,缓缓眨了眨眼,表示同意。
几个妇人如释重负似的,舒了口气。沈弄璋从镜子里看到,年纪最轻的那个,甚至还将手心在衣襟上蹭了蹭,似乎也很紧张。
事实并不如沈弄璋想得那样简单。
高壮的妇人用牛筋绳将她的两个脚踝绑起来,只留下一尺的距离供她缓慢行走,双手也反剪到身后,松不松,紧又不紧地将她手臂缚住,这才拔了瓷瓶塞子置于沈弄璋鼻子之下。
又是一股刺鼻的气味从鼻端直冲脑海,沈弄璋只觉得鼻子越来越痒,忍不住了一个的喷嚏,才发现,身体开始恢复知觉。
“夫人,为了自己的安全,别话。”高壮的女人晃了晃腰间的佩刀。
沈弄璋冷淡地瞥了她一眼,没有话。
一幅盖头忽然落在头顶,将沈弄璋的视线完全遮盖,紧接着,门外传来“吉时到”的高亢声音。
沈弄璋浑身微微一抖,被几个妇人搀扶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