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生意
不等天亮,傅柔便离开了沈宅,她是一国之母,不能放浪形骸到无视教条规矩。
看着沈弄璋又翻出了早已烂熟于心的都城地图,要再买一处宅子给傅柔,穆砺琛按住了沈弄璋的手,问道:“傅柔暗示你要买宅子?”
“没有。她只希望能有个排解心情的地方,她喜欢咱们那个湖心凉亭,因为够安静,没有人扰。”
“那你何必给她买宅子,陪她出城去北山爬山不是更好?”穆砺琛撇嘴。
“她那个身份,怎么可以轻易出城。”
“何止——”穆砺琛拉长语调,“今后他们蛮族越来越熟悉咱们的习俗,便是王宫她也不可能随意出来,她要宅子有什么用?”
“你什么意思?”沈弄璋终于听出穆砺琛的弦外之音。
“没什么。”穆砺琛耸耸肩,嘿嘿一笑,道:“这几年你推荐给吴悠和葛静敷的人差不多够了,接下来再继续就要用与钱若谷相处的方式。”
拓国阜康二年,聿国永定二十七年,耿介从聿国怡城返回启部见沈弄璋时,带回了翰章商铺在怡城的账本。
其中一笔相当于翰章商铺一年收入的十万两银锭的进项,令沈弄璋十分吃惊。
之后才知道,这些都与钱若谷有关。
钱若谷做了御史中丞后,培养了自己的心腹,更利用职务之便举荐人才,深得曹延昌和郑奇声青睐。
但是,他举荐的人才之中,有大部分都是行贿于他才得到的官职。
永定二十五年初,钱若谷密约耿介,定下一事。
为避免直接索贿受贿等嫌疑,钱若谷通过心腹们辗转暗示这些买官之人去翰章商铺,以远超定价的价格购买织锦、绣锦或精美的金银铜器具,耿介再将这些暗中的收入二八分账,属于钱若谷的那八分以送黄纸为契机,送到钱若谷府中。
由于穆国大乱,沈弄璋和穆砺琛皆陷在穆国,不知何时返还,翰章商铺无人做主。怡城商铺当家人耿介认为,与此时已经位于御史中丞且被国君青睐的钱若谷保持良好的关系有利于商铺的进一步发展,所以便做主配合钱若谷。
只这一年,进项便如此可观,令沈弄璋震惊不已,同时,也赞同耿介的决定。
沈弄璋的商队起家便是因为施辰的支持,因此知道人脉、以及背后靠着巨大的靠山会有多么大的助益和可观的效益。
余家三宝舍和绣云坊都是因为余殿邦的庇护才会长盛不衰,虽然表面上只在贤门城内,实则暗地里早已在聿国各地遍布,只是店铺名字不同罢了。
因此,即便余家势力已随着余殿邦寿终正寝而消颓,他们余家的各地商铺的收入仍足够他们吃十几辈子而不空。
沈弄璋要将生意继续做大,与各国的重臣保持秘密且亲厚的关系是重中之重。
现在,除去启国外,翰章商队在聿国也已经有了靠山。
而拓国新立,正需要大量贤能的官员上任。只是铁奴需要平衡荼芺大部与北国旧臣的权力,同时还要让朔北族人慢慢适应北国文化,所以前几年始终没有大张旗鼓地鼓励举荐,只限定任用比较熟稔的有立国功劳的官员的推荐。
如果不是百突部和邛州发生规模如同战争般的摩擦,铁奴也不会同意开放州县举荐,更不会同意旧国俘虏罗重和肖长山担任武官。这两人上任,是由沈弄璋出面担保的。
沈弄璋的商队常年在各国行走,对各个州县的风流人物、才子佳人皆有所耳闻,因此为葛静敷和吴悠推荐过十几个有志向又有才干的人物出任陵州、邛州、盛州、闵州和安州牧。其中的杨佑疆便是沈弄璋推荐,葛静敷首肯,升任为邛州牧。
因为与傅柔的关系,沈弄璋的推荐不含私利,完全是出于公心。
现在,穆砺琛突然要沈弄璋也开始“索贿卖官”,沈弄璋一时不明其意。
见沈弄璋眼神中的疑惑,穆砺琛笑道:“你一出手就可以买这样大的宅院,傅柔自然会计算你家产几何。虽然你都是以公心推荐合适的人选,绝无私心,但你是商人,傅柔身为参与部分国政的王后,难以避免会怀疑你是否收受了别人的好处,才这样卖力举荐。”
“即便你问心无愧,但看着你的家财越积累越多,旁人就必然会生出各种是非之心。既然如此,何不坐实了它,至少不冤。”
停顿下来,穆砺琛拿起旁边的蒲扇,为沈弄璋搧了搧风,转了转眼珠,意味深长地道:“如果你觉得对不起傅柔,还可以将得来的钱再经营经营。至于如何经营,沈当家的那颗玲珑心一定知道。”
穆砺琛的意思,沈弄璋此时已完全明白。
并非沈弄璋不曾想过,而是忌讳与傅柔的关系,始终没有去做——傅柔正在暗暗铺陈北国的势力,如果她此时“卖官”,操作再隐秘也会露出风声,对傅柔的布局不利。
但穆砺琛得也在理。正因为傅柔布局的需要,她才更应该尽快拉拢内廷、外廷的各种官员,以确保在傅柔张网时,这张网不会出现漏洞!
而且,继续积累家财,与其他重臣、包括荼芺大部的重臣结交,搭好庞大的人脉关系也是保护好自己和商队的重要一环。
身在局外的穆砺琛一语点醒了还处于迷局之中的沈弄璋。
恍然一笑,沈弄璋伸手指轻轻戳着穆砺琛的心窝,叹道:“你这里到底生了多少个心眼,这些都能想得到。”
穆砺琛右手放了蒲扇,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忽然眼神晶亮,温柔地道:“你想知道,可以剖开数一数。”
“你自己招供吧。”沈弄璋得意地一歪头,命令道。
穆砺琛故作为难地思考片刻,才一副难以决断的愁眉苦脸的表情,用左手掰着手指头道:“一颗放着你,一颗放着你和铮儿,一颗放着你和镐儿,一颗放着你和敏儿,一颗放着你和瀚船帮,一颗放着大烈和心卿一家,嗯——还有一颗——放着其他人。”
最后煞有介事地道:“七颗心。”
沈弄璋格格地笑着,问道:“我怎么有这么多?”
穆砺琛左手手臂一探,将沈弄璋轻轻搂在怀里,脸颊贴着脸颊,缓缓道:“因为要时刻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再把你推出去。”
抽出右手,双手用力抱紧了沈弄璋,穆砺琛语气忽然郑重起来:“每每想起你生镐儿那一晚,若是桑叔赶得慢了,可能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们娘俩,看不到大烈和心卿他们,我就特别后怕。比我变成哑巴,变成瞎子、变成聋子,更让我害怕!”
沈弄璋假意冷哼一声,问道:“怎么?看到傅姐姐突然怨恨铁奴,你有危机感?”
“铁奴那个……咱们没办法评,我只管好好巴结我家当家的,求赐一块枕席之地。”穆砺琛油嘴滑舌地道。
“没正经。”沈弄璋哼哼地笑。
穆砺琛忽又增加了力道,紧紧抱住沈弄璋,正色道:“大烈和我,亏得你体质好,否则那一晚激战,你很可能会死。”
“因为没得逞所以你想现在勒死我?”沈弄璋笑谑。
穆砺琛摇头,道:“只想和你对不起,没有好好照顾你。”
“我们又不是圣人,谁也不会料到那夜会发生那样的事。我已经放下了,你别总挂在嘴上。”沈弄璋终于不再玩笑,正视问题。
这是事发三年多来,沈弄璋第一次正面回应这个令穆砺琛和她自己都生了心结的问题。
沈弄璋的母亲死于难产,她原本并不能理解难产怎么会死人,直到自己看过其他妇人生产,以及自己生产经历那一场折磨,才知道女人生产有多么不易,冒着多么大的生命危险。也才知道自己的母亲有多伟大,用生命将她送到这个世界上。
只能自己一个人面对和经历生产时的恐惧、孤独和痛苦,女人们似乎平安生下孩子后便忘记了,但实际上,如果自己的丈夫没有陪在身边,即便嘴上不,心里的失望和遗憾始终存在。
穆砺琛曾多次与她道歉,从怀上女儿穆建敏到生产那十个月,更是精心陪伴,一日也没有离开过她身边,连施辰都以为他想急流勇退,不再管瀚船帮了。
那个时候,沈弄璋的心结便已经解了,只是没有出来而已。
穆砺琛之所以有感而发,一来是沈弄璋那一夜瞪着自己的眼神中的幽怨令他锥心难忘,而之后她又不再多提那一夜,让穆砺琛觉得愧疚。二来,傅柔对穆建铮的思念也总是令穆砺琛心痛于母亲这个身份。
铁奴一次没有来过这里看穆建铮,不仅是傅柔和沈弄璋,便是穆砺琛自己,也觉得有些心寒。
因此,他时刻提醒自己,一定对沈弄璋更好一些,一定要好好看护住自己的三个孩子。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安慰我?”穆砺琛竟然撒娇地问道。
沈弄璋微微一叹,道:“好吧,为了证明我已经不在意了,你再给我生个女儿吧,我已经给女儿取好了名字,沈建姝。”
穆砺琛知道沈弄璋在这个问题上不会敷衍自己,自然也就知道她确实放下了,心里好受许多,却继续为难地道:“为了自己枕席之地,我得豁出去了。等大烈起来我就让他研究研究,怎么给你生个女儿。”
沈弄璋哈哈笑道:“你们俩研究,都在自己身上试试,心卿应该也乐意。”
穆砺琛忽地将沈弄璋抱起,轻放到炕面上,欺身压上,附耳低语道:“先求大当家恩宠恩……”
“宠”字的音刚一半,就被沈弄璋害羞地推开了他的脑袋。
“天亮了,先解决正事。”沈弄璋挣扎起身,一边整理衣衫,一边道。
穆砺琛悻悻地起身,故意摆出哀怨的模样,道:“一切听大当家的。”
沈弄璋与他拉开一臂距离,整理思绪沉思片刻,道:“拓国立国才三年多一点的时间,民力尚未完全恢复,百废待举,有心有才的能人怕是还未出头,也没有这个财力,我算还是从商队入手,你觉得如何?”
“拓国商队这么多,商队想要扩大行商规模或者成为坐贾,除了广结人脉外,更希望有一个靠山。而这些商队之中不乏有伶俐多才之辈,他们也有一定的财力,愿意买个相应的官职来为家族的商队撑腰。官职越越好操作,偏偏这种官职更为重要。”
不要商队,便是大商队如木桐州的油王王岳鹤,也曾托人送拜帖给沈弄璋,请她代为推荐自己的幺孙王一辽,谋个一官半职。
但是,作为木桐州的油王,其下的悦和商队仍旧是拓国桐州业的霸主,如果再给他们官职,其垄断之后的幕后交易将更加猖狂。因此,沈弄璋托辞葛静敷需要考虑,便将此事搁下。
穆砺琛用手指轻敲炕沿,道:“当然,但是王一坪的悦和商队和麻万缕的麻衣商队,仍是不可。”
当年死守桐州的肖长山和罗重的的义军失败,完全是因为悦和商队和麻衣商队的停止供粮,也由此可知这两家实力之雄厚。
就他两家当时之举,是弃暗投明也好,釜底抽薪也罢,对肖长山和罗重大军的击都是致命的,仅此一点,便不能再让他们握有官职。
沈弄璋也是此意,缓缓点头沉吟道:“既然你觉得时机已到,我倒是有了好几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