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七章】求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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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要以一个词来形容雪中的宫城,那便是冷清。

    大殿重叠,一眼望不到宫墙与城楼的尽头。

    落雪无声,脚在皑皑之中落下一个印记,却又被立刻掩盖去。

    作为赵璩的江偃,是眼下最自由的。

    握住沈缚冻的发红的手,在宽袖之中,细细摩挲。

    相携走过长廊,雪映照着天空,将她带到嘉善殿。二人踩着副殿的高墙,踏在积雪的屋檐之上。

    望着白雪中的钱塘,落座。

    扮作赵璩须披上厚实柔软的狐皮大氅,江偃伸手将身着单薄的沈缚于他一同包裹在这披风戴雪的皮毛之下。

    他望向身边安静的女子,发觉沈缚的鼻尖有些红。

    少年的目光炽热却清澈见底。

    她一眼便可看破他汲汲渴求的欲望。

    “姐姐冷吗?”他问。

    沈缚搓了搓手,张口便可看到白雾。她笑了笑,点了点头。

    方才的大殿之上,发生了许多。

    少年与她的许多秘密,都已经解开,却并不是对彼此先,而彼此心照不宣,不会去太过追究。

    沈缚看着雪,道:“义庄的停尸台下是藏着玄冰的,有几次在地窖里待得久了,手指也冻得发紫。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只着了一件单衣躺在冰上,你与我的第一句话,便是好冷。当时我真的害怕,但一瞬间在想,是有多冷呢?死人都无法忍受,所以才活过来了么?可下一刻你就把手掐在了我脖子上。你啊,和我有一点一样的地方,就是怕冷得很呐。”

    怕极了寒冷,因此才要火光。

    “姐姐不是怕冷,是怕死。”少年的眸光平稳,紧攥住沈缚。

    死人才是冷的,才会要用冰保存。

    “我怕死极了。”她望向他的眼,又低头思索道,“去日苦多,可是我还是想活着。为湔雪,为给爹爹与娘一个交代。”

    少年不自觉地咬了咬唇:“人死了,还需要什么交代。”

    “要是这样,那我便没有借□□着。”沈缚转头看了一眼江偃,“你受了蛊毒月月生不如死,你为什么要活着?”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江偃眼中虚空了起来,笑笑,分明所言并非一件可笑之事,“在意却又不在意了。自有记忆以来,我都不曾作为自己而活着。我想过死,可不想就这么死了。”

    “是而,你要报仇。”沈缚指出了驱使支撑少年行走存活的缘由,如他所,他二人确实有共同的仇敌,这仇敌并非指一个人。

    “嗯。”少年发出一个音,算是大方承认。

    沈缚觉得心里闷闷的。

    这种无能为力的压迫是来自对立面的,方是仇敌,是彼此都一样的无助。

    “我见过皇后了。”沈缚蹙了眉,呵出一口气,“她可真是冷冰冰的。”

    记起潘越微所言,想到这位少年曾经被下令弑杀过自己的亲身母亲。她不知少年彼时是如何的心绪。

    与今日所弑杀魏无忌时的而现的疯狂相比,他是否也在那时追求过屠戮的快活?

    “为人夫者下令杀妻,为人子受命杀母。”少年轻笑,像是想到了什么格外有趣。

    这本是最荒唐,最可谬的事。可却因无人知晓他的存在,而成真了。

    抹杀他的存在,将他训化成子规。

    谁会去顾及畜生的想法呢?

    宣武帝至今或还未知彼时在金国诞下的是双生子。然为何皇后回朝时,仅剩下三殿下一位了呢?

    是谁中途将二人分开?皇后还是国公?又叫了谁去做?

    “她确是你的母后……”沈缚感慨。

    “姐姐,”少年笑,“我没有娘亲,更遑论母后。”

    潘越微从不将他视为己出,在谈起江偃时,皆是忿忿憎厌的,不仅仅是因他是被遣来的杀手。

    “但你终究放了她一命,又只是割了崔荨的咽喉。”可当时的江偃并没有动手,他自己没有母后。沈缚不知是他特地展露的倔强倨傲,不肯认是因不愿承认心底最柔弱的地方,还是他的寡淡无情,被人遗弃自然也不必重新认一遍母后。

    “我险些因此死了。”少年不愿深究这个问题,只是低头,无比重视眼前这一刻,“你就不会再见到我。”

    江偃拿过沈缚冰冷的手,将之往他层叠衣物里伸。冰冷的指尖令他发栗,可他却更想要她明明白白地去感受,自己曾经经历的痛苦,从肌肤,到肺腑,丝毫也不可放过。

    他想将自己最吓人、最可怖、最无法见人的一面暴露无疑,一旦亲密起来,他便急不可待地要让人看到:啊这个人身上皆是漏洞,肌肤之下的心皆是创口。

    还要她去全部接受。

    沈缚的指尖触摸到了那道她见过的,记忆犹新的惨烈伤痕。的确,这确实是要人性命的。

    少年的讲述平静地如沉静下来的夜空,只是一言一语都令人发涩:

    “五岁之前,我没见过太阳是什么模样的,只记得眼前是一片黑色,还以为这世间本就是这个模样。在无穷无尽的只有黑暗的墙与地间摸索,为了不那么无趣,耳朵便不会放过一点动静。石子、脚步,刀剑撞击,抑或是简短人声,风吹树叶的声音,我都甘之如饴,像是在百无聊赖之中,找到一丁的乐趣。日复一日的行走,脑中刻下每一条道的每一个痕迹,无意义地活着,有什么意思。”少年着于他来极为平常的事情,并不觉有什么不合理,语气稀松,又问沈缚,因想知道他所不了解的她的从前:“姐姐五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呢?”

    她手掌之下是少年温热的胸膛,光洁紧实,比在雪天空气中暖和多了。

    沈缚面色微红,不敢想象少年是如何活过来的。只能更加靠近一些,将手绕过他的前襟,抱住他,更紧了一些。

    却好似为了汲取热度一般。

    “家中有父母,我在学堂念书。不知事儿的年纪里,为了几颗糖而笑,也为一句责骂而哭。”

    也算得上是幸福。

    可如今不再有。

    少年实则并没有将这些听入耳中,只是有些发怔地看向她,许久都没有这样看过她了,也不知有没有往后。

    雪花落在她的发顶。江偃的眼中如雾湿迷蒙,眸光落在她话的嘴上,稍一侧头,闭上了眼睛,心地吻上。

    雪夹落在二人的面上。

    六边形的雪花跌落在唇齿之间,因涌起的温度瞬间融化。

    脸庞发烫,江偃将大氅铺了一半在屋檐上。

    怀抱中的沈缚用手撑着积雪的屋檐,顺着少年力道的方向渐渐躺下。

    隔着披毛索黡,背脊接触到了不平的屋檐,有些生膈,并不是舒服的姿态。

    然而二人无法顾及这么多,只想在此时此刻索取温度,乃至无度。

    屋檐上是一层薄薄的积雪,一接触便化了。少年以手撑在瓦片之上,俯下身来,以鼻尖蹭了蹭沈缚的。

    高处不胜寒。

    夜里的空气是潮湿的。

    被这样的接触,沈缚心口难平。她张开手,环过少年宽厚的肩背,将他紧紧地拥抱着。

    忽然耳畔一湿,少年的气息在耳边喷薄,耳廓被轻轻含咬住,又仔细地,试图瞧着她的神色。

    看不到少年的动作,沈缚面色如朝云。

    衣料上的白芷味道深入骨髓,并非除去了,便再闻不到的。混合着药材味道的体温,在宛若交颈的呼吸中传递过来。

    从前以目光勾勒的形状,如今以舌尖画廓。目色、耳间、脖颈湿濡,乃至被少年划过的地方皆起了微粒。

    她能感受到体肤之下的变化,隔着厚重的绢棉,少年的渴求呼之欲出。

    她又何尝不是呢?

    没有一个人如此敏感且快速地如少年一般获知她的需求。

    此刻她忽然觉得少年的确是了解她的,分明二人全然不相像。

    沈缚仰面,望向他身后的深色的天空被落雪染褪了颜色。几颗星忽而闪烁,又逐一隐去。

    腰带已经半解,少年的手并不细腻,掌心处因长期握刀剑而起的趼在沈缚的肌肤上淌过。

    雪夜之中的二人纵然身形狼狈,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从容。

    没有饮酒,没有食药,没有神智不清。

    大抵是完全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才如饥似渴一般,脑中空白,绝望地起伏。

    江偃吐息沉重,抬起她的下颌,附唇顺着她散落的发丝,沿着发尾处的肌肤,一一落下吻来。

    少年手,一路往下,微微用力,包裹住柔软。指尖落下的地方皆叫人面红耳赤地发烫,这双手并不陌生,却因揉捏缱绻而令沈缚产生了异样的感觉。

    鼻尖染上潮红,她的吐气与少年的交缠。耳畔传来江偃有些喑哑的嗓音,在这阒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正如滚烫炙热的肌肤相亲暴露在落雪的空气中一般,令人目眩神迷。

    不知过了过久,雪停了。

    沈缚抱着少年有些乏累,身下的姿势始终不舒服。

    少年或许是得到满足的。

    而她算得上是初尝人事,为了自我回馈,也为了令少年开心起来,却不知这些人为之沉迷倦怠的原因。因知在往后他二人不知会以什么样的身份再度相见。只想不管不顾放肆一回。

    少年将沈缚面色的细微变动皆看在眼底,像是劝解宽慰一般,吻过她稍稍蹙起的眉心。

    她未沾水粉而如朝日云露,醺红的脸上像是欣喜,道:“我好像从来没这么快活过。”

    少年唇角的弧度一浅,心知沈缚扯谎的技术实在是糟糕极了。

    他没有戳穿,没有指出她的诓骗,只是依旧与她道:“姐姐的眉头时常是皱着的。”

    以指尖轻轻抚平。

    如今也是。

    没有一刻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