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过了许久,门被开一条手臂宽的缝,苏寒苍白的脸出现在门后。
易清决低头看苏寒,弯嘴角笑笑问:“寒同学,你愿意和我话吗?”他想,他的笑应该没夏槐的那么好看,但愿这位姑娘能领情。
好在,易清决的笑也能奏效。苏寒缓缓开门,让出了道。
苏寒的房间是同龄人中少见的干净整洁,书本整整齐齐地放在书柜上,桌面物品摆放工整。窗户外有个窗台,窗台正中央位置有一盆盆栽。窗边放着她的床,床上的被子叠成一块“豆腐”,床单没有一丝褶皱。
和这个房间特别不搭的是,房内充斥着一股骚臭味,这股臭味来源于角落里关在笼子里的一只灰白道奇兔。
兔子瘫在笼子里,豆子大的眼睛没什么光彩,食盆里有一泡它的尿和几颗被尿泡软了的兔子屎,兔笼旁放着一袋未开封的兔粮。
扫视了苏寒的房间后,易清决望向瘫在笼子里的兔子,问苏寒:“这只兔子怎么这么没精神?你没喂它?”
“昨天还买了新的兔粮想喂它,结果它把我咬了,得惩罚惩罚它,不然下次它还敢。”苏寒坐在床边,背挺得直,肩膀微缩。可以看出来,房间里多出两个男人,她很别扭。可这话时,口气却是平静的。
沉默几秒,易清决没继续询问兔子的事,切入正题:“那天的事情,我想再问得仔细一点。”
易清决问苏寒话,夏槐在苏寒的房间内假意无聊地东瞧瞧西瞧瞧。
尹舜提到的桌子,夏槐留意了。他还没那么厉害能一眼看出桌子的高度具体有多少,不过他能感觉到,苏寒的这张桌子比谭启明的办公桌矮。要是让苏寒往这里一站,腹部伤印的高度正好能对上桌子的高度,那么疑点就更明显了。
夏槐发现自己此时的心情很奇怪,她既希望苏寒没被谭启明性侵,又不希望她是个报假案的人。
心理复杂地活动时,他发现了书桌抽板里的日记本。
夏槐身子稍侧,用后背挡住苏寒的视线。他悄悄地将抽板里的日记本移出来,翻开第一页。只见第一页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个名字——范家骏。翻到下一页,还是范家骏。
第三页不再是“范家骏”了,是“死,去死,快去死。死,去死,快去死”,如此密集地写了二十行。
夏槐瞥了一眼苏寒那柔弱纤细的身影,不曾想这样的弱的女孩,心中也会埋藏这么大的戾气。
他不禁思考,苏寒想让谁去死?谭启明去死?这个叫范家骏的人去死?还是,写“范家骏”和写“去死”是两种不同的心情?
夏槐摸不透这些字里面的秘密。
易清决还在跟苏寒谈话,语气貌似越来越犀利,夏槐远远就能察觉到苏寒愈发不自在。
夏槐想暗示易清决过来看一看这本日记,这时,易清决在停顿片刻后问苏寒:“你保证你的这些话,全部是真的?你没有一句假话,对吗?”
一时安静,无人言语。
“你们不相信我?”仿佛从喉咙间硬拉出来的几个字拼凑在一起,苏寒的声音僵硬,沙哑,声线抖动。目光在易清决和夏槐身上移来移去,眼神愈加挣扎。
夏槐预感事态正在往不好的方向发展,他看见苏寒颤抖得厉害,右手习惯性地抓着自己的左手手臂,五个长长的指甲狠狠地嵌进皮肤里,用力划下,硬是划破皮肤,划出了五道深深的抓痕,血珠子一下子全部翻滚出来,涌聚一起。
“你……”易清决惊了,夏槐看得瞪大了眼。
苏寒“啊”地大叫起来,声音尖锐得犹如一把利剑,在夏槐的耳朵里肆意搅弄。这简直不像是正常人类能发出来的尖叫声!
夏槐和易清决都被吓得怔住,耳膜的疼痛还未缓和,门口又发出“砰”地巨响。
“寒!”苏寒的妈妈霍地用力推门而入。
“妈妈!”尖叫中的苏寒张开嘴巴大哭起来,边哭边嚎着,“我感觉我整个人,整个人都是烂掉的!我为什么要报警!明明没有人相信我!警察不相信我,警察相信那个混蛋!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脏的!我脏成这样他们还不相信我!为什么都在帮那个混蛋!为什么!”
女人心疼地喊了一声女儿的名字,立刻过去抱住了她,眼神又痛又恨地瞪着夏槐和易清决。
“你们都对我女儿做了什么!”女人质问道。
苏寒哭得像是把心脏脾肺肾都一起撕裂了,似乎是嫌手臂上的伤口还不够深,尖长的指甲又一遍一遍用力地划在血淋淋的伤口上,指甲、手臂全是血。
“你快把手放开!”夏槐冲过去要拉开她的手。
苏寒如同被开水壶碰到一样,倏地往后缩,大喊:“别碰我!”
“你别碰她!”女人凶狠地推开夏槐的手,将女儿搂在怀里,竟然任凭女儿继续抓自己的伤口。
苏寒在母亲的怀里喊了几句“你在骗我!你骗我”!随后两眼一翻,头一仰,张着嘴昏过去了。
“寒!寒!”女人焦急得大叫,夏槐连忙掏出手机叫救护车,易清决看着眼前七零八乱天翻地覆的场景,身子冰雕般僵着不动弹。
救护车很快来了,两个护士将苏寒抬上担架抬走。
在跟着上救护车前,女人站在易清决和夏槐面前,抹掉眼泪,吸了吸鼻子,尽量让自己恢复平静。
“不好意思啊两位警官,我们虽然不是什么宽容大量的人,但还不至于用这种方式去报复一个老师,孩子年纪这么,发生这种事情,我都恨不得陪她一起去死!你们居然还不相信她!你们觉得她在撒谎吗?撒这样的谎?谁愿意背上这种名声!”女人又擦了把鼻涕,接着道,“孩子父亲还为这事儿拿刀要去警局砍那混蛋,不是真发生这种事,谁家父亲会把自己往拘留所里送?您还要这样怀疑我们,太不把我们当人看了吧!我现在陪孩子去医院,你们别跟来了!”
女人陪苏寒上了救护车,救护车关上门后直冲冲往医院的方向去。
易清决和夏槐被甩在混杂着汽车尾气的风中,神色都有些不太显重的苍白。
回警局的路上,车内气氛变得无比沉重。易清决手托着下巴撑在车窗边,从苏寒家中出来后,他就没再过一句话。
易清决的不喜言语时常让身边人猜不透他的心思,但夏槐敢肯定的是,易清决现在的心情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夏槐开车上的音乐播放器,希望音乐能让车内的气氛缓和一些。
温沉的嗓音从播放器里流出,旋律如同一根浮在水面上的柳条,轻拂他们的心弦。
“像一阵细雨洒落我心底,那感觉如此神秘,我不禁抬起头看着你,而你并不露痕迹……”,歌曲是蔡琴的《你的眼神》。
蔡琴的声音能够抚平许多人的烦躁,易清决似乎在这歌声中得到了一点拯救。
车子慢慢地开了许久,歌放完了。
心情平复过后的易清决突然开口,对夏槐:“他们之间,一定有人谎。谭启明是个活了多年的老狐狸,他撒谎能做到连自己都相信的地步,这不奇怪。在审讯中,他弱化自己的错误,强化自己的无辜。苏寒的话不全是真的,有假话的成分。但如果一切全都是谎言,那她的表演能力,就太可怕了。”
夏槐现在才知道,原来一路上,易清决都在思考谁在撒谎的问题。
他不住思考起易清决最后那句话。
如果一切都是苏寒的谎言,那她的表演能力就太可怕了。而且,他们摸不清这类谎者的心理。难道只是因为厌恶一个老师,就要编造这样的谎话来诬陷吗?
苏寒家境普通,不富不贫。虽然苏寒的父亲苏建功失业两年多无所事事,可她母亲所开的化妆店一年的收入还是比较可观,好歹能支撑起这个家,她不需要以这种方式去讹骗他人的同情与资金,并且她和她的家人也没有这方面的动向。
这种普通家庭出身的可疑人,让人觉得最难琢磨。没有贫穷人容易产生的失衡感,没有富贵家庭父母给予的娇纵,没有父母离异、家暴而产生的心理扭曲,普普通通,看似什么都不缺,但也什么都没拥有。或者缺少足够的父母关爱,可正常人还不至于用这种方法来博得父母的关注。
苏寒到底报假案了吗?她的话有多少真,多少假?
夏槐感到可惜,刚刚在苏寒的房间里,他应该多观察观察。女孩子会将百分之八十的秘密都藏在自己的房间里。由于过分关注抽板里的那本日记本,他忽视了其他重要线索。
现在唯一的线索只有日记本里的那个名字——范家骏。
晚上回到家,夏槐问尹舜:“你认识一个叫范家骏的吗?”
“不认识,怎么了?”
“……”夏槐观察尹舜的表情。尹舜想瞒他些什么的时候,表情一定装作非常自然,可是这种伪装是容易让他识穿的。不过今天晚上,尹舜的表情没有这种伪装。片刻不语,夏槐,“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