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银钱
范远瞻他们院已经很久没有那般热闹, 村中许多男子在路上碰见范甘华的人跟他一道回来, 纷纷聚在他家, 来跟他话。
村中诸人皆知他在外头已成了官老爷, 原本无甚交情的人家也特来交好。
范甘华膀大腰圆, 人生得很魁梧,穿着一身青色夹丝薄袄,瞧着英气勃勃。
许多人瞧了, 心中暗自惊叹。这人果然运道好,见这面相, 已经发起来了。
安娘端来茶与花生,招待诸位乡邻。
范溪自范甘华回来之后便坐在灶下准备年料,见安娘拿着空空的托盘回来, 沉默一会,低声问:“娘,明明他负您,他回来您还是殷切招待,真甘心么?”
“傻女娘。”安娘看她一眼, 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叹道:“嫁了他便生死他家的人, 死是他家的鬼, 不心伺候着又如何?你莫犯倔,当外头来的官老爷一样般伺候着,可知?”
范溪一时没想到她娘那么清醒,有些惊讶, 看向她娘的眼睛略微瞪圆了些。
安娘子见她表情,知晓她明白了,又心叮嘱她几句。
范甘华在自个家中略坐了一会,他呼噜呼噜用完五碗饭,碗一推,迫不及待地提着一包裹东西去看他娘。
两家离得不远,范甘华步子迈得又大,一会就到了。
当年建房子之时,范甘华出的钱,帮范不难建起三间瓦房,若不是那年他们刚回来,赶得紧急,找不到合适的地头,两家现已做了邻居。
范不难家入冬以来运道便不大好,一家人又是撞鬼又是生病,身子骨都虚了几分。
范甘华回来这日不赶巧,外头天寒地冻,范不难一家子缩在屋内烤火,谁都未出去,自然不知范甘华已回来。
听到院子里的敲门声,萍娘扬声问:“谁呀?”
着,萍娘示意桂去开门。
桂娘迈着急促脚步去了,不想外头是一个英武男子,桂娘忙掩面躲进屋内。
萍娘听到动静,亲自出来,一眼便认出了范甘华,“大兄!”
她这话里的喜意比安娘那头不知道多多少倍,范甘华笑着点头,“我归来了。”
“大兄快进来,可用过饭了?我去给你做点面条吃罢?”
“不必忙活,皆已用过。”
“那便喝口茶罢,快进来,娘若知晓你归来,还不知多高兴。”萍娘引着他进屋,自个喜滋滋地去厨房里泡热茶,“大兄你先坐。”
牛角娘年纪大了,本就精神不济,这半年来又生了好几回病,那双阴骘的眼睛昏花不少,眼皮子耷拉下来,遮住半个眼珠子,叫她越发瞧不清楚。
她耳也有些背,听萍娘的动静没听真切,范甘华进去之时,她还像只畏冷的老猫一般窝在炭火旁。
还是范不难先认出来,惊喜站起来,粗嘎着嗓子叫了一声:“大兄!”
牛角娘眯着眼睛,方发现站着的高大男子正是她久未回家的大儿,一时眼泪便掉下来了,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甘华?!真是你?!”
“娘,是我。”范甘华喊出来,一大男儿亦红了眼眶。
“这些年你可好?”
“好,都好。”范甘华快步走上来,跪在他娘面前,扶着他娘的手臂哭,“孩儿不孝,让您惦记了。”
“回来便好,回来便好!”牛角娘喃喃,拍着他的脊背,拉着他到一旁坐下,坐下后忍不住将他近了一些,看着他眼角的皱纹与满面风霜,牛角娘哭了起来:“我的儿呐!你还五六年便回来,这都七八年了,你究竟去了哪?!娘这些年还疑心入土前能不能见着你!你这是要娘的命呐!”
范甘华吸吸鼻子,道:“这些年来一直仗,蛮匪常年侵扰我们边疆,今年好不容易大胜,圣上将文梁公主下嫁和亲,边疆方平和一些。”
“苦了你了。”
“都过去了。”范甘华抹抹脸,道:“我杀敌有功,年后交接完,大抵秋后便能和运粮官一道调入皇都,我这次亦是特地回来接您去我那头享享清福。“
牛角娘欣慰地看着他,嘴上却道:“娘都这把年纪了,半个身子已入了土,哪里还享得了清福?你好娘便放心了。”
“您六十大寿还没到,跟我去罢,我们营地不远,走个十来天就到了,去了那里叫丫鬟伺候您。”
母子俩完话,萍娘去叫三个儿女出来叫人,而后范甘华与母亲拉家常,“这些年,娘您过得如何,我托人捎来的银两您可有收到?”
牛角娘拍拍他手臂,道:“都收到了,一共两百二十六两,用去二十两,给向云向天他们读书,剩下的都给你攒着了。”
范甘华一愣,“娘,这银两未给远瞻他们兄弟读书?”
牛角娘不满道:“银钱都在我这里,他们知晓,从未让我拿,我便放这里了。你那婆娘你又不是不知晓,冷冷淡淡一人,我懒得热脸贴她冷屁股,便未特地送钱与她花。”
范甘华看族老们寄的信便知晓她们婆媳约莫不大好,又一想刚刚在家中的情景,再看看他娘的神情,大过年不想提这些扫兴事,便未多,两人转了别的话题起话来。
牛角娘上回被吓惨了,亦不想提安娘几人,转而问儿子,“甘华,你要在家中待几日?过了年再回军中去罢?”
“嗯,上峰批了假,这回能在家多待些时日。”范甘华笑道:“我们一家人好好过个年,过完年我接您去我那边享福!”
范不难凑上来,笑道:“大兄,晚上在家中吃饭罢,我让萍娘去杀鸡。”
范甘华想想家中,不大想回去,然自己有家在弟弟家又着实不像话,他有些头疼地道:“我今日先歇歇,明日我们兄弟喝上一杯。”
范不难高兴地应声:“哎,明日中午你便过来,好久未与你一道喝久了。大兄你还爱吃烧鸡罢?明早我便去县里买只肥烧鸡回来。”
“自家人,不必费心。”范甘华拍着他的肩,“萍娘手艺便不错,明日我们兄弟好好喝一杯。”
牛角娘在一旁道:“你们兄弟是该喝上一杯,这么久未见,该生分了。”
范甘华与弟弟及母亲了一下午话,待到天黑之后,他意犹未尽地空着手回去了。
范溪与安娘也在家中做好了饭,今年挣了些银钱,范溪兄妹未吝啬,光年料就买了十来样,厨房大缸里又是猪肉又是羊肉,慢慢地冻了大半缸。
此时范甘华回来,正好赶上便宜。
范溪手艺好,她操持饭食,范甘华一进院子里便闻到了一院香味,当即心情又好些了。
范远瞻与范积蕴皆在房里温书,听到范甘华回来,出来请安。
范甘华对这俩儿子虽有些陌生,但知道他俩要考秀才,心里还是高兴,尤其两儿子长得俊秀,瞧着风度翩翩,非同凡响。
范溪端着菜出来,喊了一声,“爹。”
范甘华点头算是应下。
上桌吃饭的时候,范溪特地温了酒来与范甘华喝,希望他早早喝醉,而后去睡个饱觉,千万别找事。
范远瞻与范积蕴在桌上陪酒,对上范甘华恭敬又不失亲厚,任谁见了都挑不出他们的错处来。
见范溪望过来,范积蕴在昏黄的油灯下,悄悄对她眨了眨眼睛,示意她不必在意。
用过晚饭,范甘华累了一日,也困倦了。
安娘子端水与他洗脚,又去铺好绵软厚实的干净被褥,低声对他道:“相公,你先睡罢。我病还未大好,晚上与溪儿一道睡,免得过了病气给你。”
范甘华点头,拿布巾子擦干脚便上床睡了。
范溪与安娘子在客厅里铺床板铺被褥的功夫,范甘华便睡着了,响亮的鼾声在屋内回荡,震得人心烦意乱。
安娘子看着她皱着的眉头,拍拍她背,低声道:“忍两日便好了。”
今日年二十六,按范甘华所,他年初四便要回去营中就职,满满算,也就忍八日。
范溪低低应一声,“娘您也快睡罢。”
安娘子又摸了摸她顺滑的头发,帮她掖好被子,起身去吹灭油灯,而后睡了。
第二日一早,范溪先醒,安娘子接着醒来,两人去烧水做饭。
范溪在灶膛前还在哈欠,安娘子见状心疼不已,低声道:“不然等会用完饭,你再去你兄长房里睡一会罢。”
“不必。”范溪道:“也不很困,若是去睡了,别人又得嘴了。”
安娘道:“我们几个不,谁知晓?”
“这不他回来了么?”范溪捶捶肩,家里多一陌生人,真是处处都不方便。
安娘知她性格,未多劝,转而道:“今天去给你婆婆送年罢,让你大兄与你一道去。”
他们这里的风俗,外嫁的女儿年前需给年迈父母送鱼送肉,也唤送年,往年家里再穷,安娘子都送过,今年自然也不能落后。
范溪点头,“成,等大兄回来我便叫他带我去。”
范远瞻与范积蕴年下要拜访帮他们作保的秀才们,一时抽不出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