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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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都这阵子未怎么下大雪, 隔三差五却有场雪, 晚上不烧炕便冷得难以入眠。

    这日范溪买了炭与柴火, 又叫人给范甘华那里送年货, 回头拿账册对账, 家里只剩一百八十两,不由忧愁地叹口气。

    安娘正在做衣裳,见她这样, 好笑道:“不是还有近两百两么?怎么愁成这模样了?”

    “方一百八,哪来两百两呐?”范溪噼噼啪啪在心里算数, “再者,过几日便要过年,买鸡鸭鱼肉桃符爆竹等又是一笔钱, 能余下一百六十两便不错了。”

    这一百六十两暂且够花,人无近忧必有远虑,来年如何,也由不得她不想。

    安娘见她着实忧虑,放下手中的衣裳, 摸摸她头发,“先前我病重, 家里欠债的日子都过下来了, 你大兄现今已是领俸禄的人,二兄那头亦用不着操心,我们这里头有吃有穿有住,你还怕甚?”

    范溪抿抿嘴, “话虽如此,然手里无积蓄,终究不好过日子,娘,我不踏实。”

    安娘想想别家十来岁的女娘,再看看女儿,心疼得紧,搂住她道:“那我们来年瞧瞧是否典个铺子做些营生,你莫愁这事了,先好好过个年罢。”

    范溪点头应下,瞧瞧天色不早,“娘,不然您帮我烧火歇歇眼睛?大兄差不多归来,我们得做饭了。”

    安娘应了声,跟她一道往厨房走去。

    范溪走出来,又道:“我们这院落够大,来年瞧是否租一进院落出去?”

    安娘舍不得,“我们这样好的院子,租给别人做甚?你二哥若是秋闱得中,日后上皇都春闱便叫他去后院住着温书,清静,我们还是瞧瞧别的营生罢。”

    范溪颇为可惜地看向几乎空着的后院,这可是皇都的房子,若是租一进院落出去,赚的钱就够他们每月开销了。

    母女二人了会话,去厨房做饭。

    安娘心疼女儿,将每日洗衣裳的活揽下来,范溪偶尔会下手,这样滴水成冰的天气,范远瞻衣裳上总带着股汗味,他得轻松,可见在右武卫里当值却并不那么好当。

    范溪心疼自家兄长,哪怕家中开支要考虑缩减,她也从不考虑饮食这块,她大兄这样辛苦,若在吃食上扣扣搜搜,他身子迟早得垮。

    冬天天黑得早,太阳一不见,街上就暗得很。

    此时并无路灯,谁若是晚归家,除了可借着些道路两旁人家窗子透出来的昏黄灯光外,唯有提着灯笼方能瞧见路。

    饭已做好,搁锅里温着,范溪出去外面瞧过好几回天色,还不见范远瞻归来,心中有些急。

    “娘,溪儿!”正当母女俩望眼欲穿之时,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大兄!”范溪眼睛一亮,飞跑出去迎接,“你今日怎么那样晚?”

    “今日分年货,故晚了些。”范远瞻挑着担子进来,“半扇羊,三条鱼,两刀猪肉,全都冻得硬邦邦,我待会挂檐下,够我们吃到明春了。”

    安娘惊讶问:“你刚进去也有年货?”

    范远瞻笑出一口白牙,“娘,但凡正式成了右武卫的人,都有这年货。”

    范溪伸手推着他腰,“大兄,你饿不饿?年货先放在这里,用过饭后再收拾。”

    “成。”范远瞻伸了个懒腰,“今日吃甚?”

    “手撕包菜、冬笋炒腊肠、韭菜煎蛋,大兄你快去洗手。”

    一家人很快在饭桌上坐下,范溪想起来,“大兄,你们过年有假期么?”

    范远瞻朝她笑笑,“有,不过得轮着来。我进去得完,未跟那些有家室的弟兄抢,年假挪到元宵再放,到时候带你们去看花灯。”

    范溪有些失望,不过不好耽误范远瞻工作,只得点头,“那大兄,过年那几日你不值夜了罢?”

    “正想与你们,年二十六开始到年初三,我都得出去巡夜。”

    范溪“啊”了一声,而后很快做出轻松模样,勉强笑笑,“那也好,白日我们还能一道去逛逛年货。”

    范远瞻瞧妹妹这样,安慰道:“待你大兄升了职,明年便不必那么忙了。”

    范溪认真点头,“嗯,祝大兄步步高升。”

    “嗯,不大对。”她又认真嘟囔着纠正自己道:“应当是祝大兄平平安安步步高升,大兄,你莫那么拼呐。”

    范远瞻忍不住又揉揉她脑袋,温和道:“知晓了,大兄定会爱惜自己。”

    安娘手艺好,年二十八那日,她便将一家人的新衣新鞋做了出来,用的乃新棉布,里头塞了新棉花,一穿上,暖烘烘的如有炭火烘烤着。

    她连范积蕴那份也未落下,全放宽了尺寸做好存着,期待来年能将衣裳捎给二儿子或一家人能在皇都团聚。

    范溪又长高了些,安娘给她做了身桃红袄裙,她穿上后犹如三月桃花,整个人透着股少女特有的娇媚。

    安娘瞧她模样,满意地点点头,而后又道:“若是脸上手上少擦点药粉便好了。”

    范溪笑,“已擦得少了,待大兄升官了我便不擦。”

    年二十八这日,范远瞻值完夜先回来睡了一觉,而后带着母亲与妹妹上范甘华家拜年。

    范甘华未想到妻儿会上门,气氛有些僵,此外倒无甚,两家只做不大熟的亲戚走着。

    牛角娘见他们倒是十分不高兴,从他们进去请安开始,半分好脸也未给。

    安娘与范远瞻视而不见,只完成应有的礼数。

    接着便是年三十,他们家人少,初来皇都,朋友亦不多,只与晁桢、桓重锦等几家人来往,这个年过得颇有些冷冷清清,尤其范远瞻还得值夜。

    下午一家人洗洗刷刷,将两进院子的所有门贴上春联,窗子贴上窗花。

    太阳将偏西之时,一家人便准备用年夜饭。

    范溪特地买了大竹筒,院子里点起一个火堆,大竹筒扔到火里烧,不一会儿,火堆里便传来劈啪的竹筒炸裂声,为安静的院子添上了些烟火气。

    本街不止他们一家在爆竹,接连好几家都在烧竹子,竹子炸裂声远远传来。

    范溪端起汤,一本正经地敬安娘与范远瞻,“娘,大兄,新的一年我们一家平平安安,事事顺心!”

    范远瞻要值夜,喝不得酒,见她这模样,含笑与她碰碗。

    敬完这汤过后,范溪想起千里之外的范积蕴,她又端起碗,严肃道:“在此我们遥祝远方的二兄来年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范远瞻与安娘配合举碗,一家人放下碗后,瞧瞧彼此模样,不由傻乐半日。

    安娘看看大儿子,又瞧瞧女儿,心里念叨几声远在青阳城的二儿子,脸上露出慈祥笑容,“日后我们一家人在一道,定会过得越来越好。”

    范远瞻笑道:“娘您放心罢,我们三个都会有出息。”

    用完年夜饭,范远瞻穿上甲胄,出门值夜,范溪与安娘则在家守岁。

    时间匆匆滑过,不知何时,远处的寺庙新年第一声钟声响起,遥遥传来,新年以来。

    听完这道钟声,范溪十二,已算不得不谙世事的女娘。

    安娘抬眸看着女儿,眸子里既有欣慰,亦有伤感。

    新年期间,外头闭市,范溪左右无甚事可做,每日在家做饭学女红,憋得眼睛都绿了。

    好容易憋到了正月十二,这日,范远瞻归来之时,给范溪带了一块绸布归来。

    这块布带着浅浅的梅子红,铺开来十分美,瞧着像瑟瑟夕阳铺在水面的波光。

    范溪瞧这价值不菲的布料,犹豫道:“大兄,为何又给我买布裁衣裳?”

    “哪有那么多为何?”范远瞻笑,“今日与同僚巡街,刚好碰见店家挂出新布,觉得合适你,便买了。”

    范溪忍不住道:“这样一块布,得多少银钱呐?”

    范远瞻来不及话,安娘便伸手轻拍了一下她的背,轻嗔道:“女娘想那么多做甚?你大兄疼你,愿给你买布,你收着便是。”

    范溪摸摸鼻子。

    安娘摸着这块布,爱不释手道:“正好十五那日不是要去看灯么?我给你裁成裙子,配你那件浅青色薄袄正好,到时再束上同色发带便挺好看了。”

    范溪到底喜爱美好衣裳,想象了一番,亦有些心动,“成啊,到时我便这么扮。”

    范远瞻在一旁笑眯眯地吃着瓜子,一边听她们讨论。

    十五这日还是挺冷,大街巷早早便点起了灯笼,各种各样的灯笼将整座皇都装点得如梦如幻。

    范溪与安娘买菜回来时便瞧见了,心里十分惊叹,白日尚且这样壮观,待月上柳梢头之时,不知会是什么光景。

    范溪的衣裳早已浆洗好了,一家人早早用过晚饭,准备出街。

    然而,就在范溪换好衣裳梳好妆之时,她内心忽然有些发慌,整个人心情一下便败了。

    安娘早已收拾好,见她迟迟不出来,过来想催,不想一下瞧见她这失魂落魄的模样。

    安娘忙快步走过来,伸手摸摸她脸颊,“怎么了?”

    “娘!”范溪抓住她的手,勉强笑笑,“不然我们不去看灯了罢?”

    安娘目光中透着忧虑,“到底发生了何事?”

    范溪道:“我总有些不好的感觉,娘,我不想去。”

    范远瞻进来,正好听见她的话,“什么感觉?”

    范溪摇摇头,“我不上来,不过我总觉得……总觉得这回出门了便不大容易回得来。”

    她到这里安娘亦有些慌了,“我们这回出去不会遇上拐子罢?”

    “有我在,何必担心拐子?”范远瞻瞧妹妹难看脸色,暗暗心惊,“溪儿不想去,这次便作罢,明年再去也一样。”

    范溪勉强点点头,脸上透着一抹惊吓过后的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