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寻来
接下来几日, 范溪生活状似没什么变化, 除偶尔发愁今年要如何挣钱之外, 未曾有别的烦恼。
这日, 范溪用完早饭, 洗过碗后,拿起本游记去正堂里看。
安娘正在做针线,母女俩时不时闲话几句, 各干各的,互不扰。
太阳渐渐升高, 范溪捏捏脖子伸个懒腰,正思索着是否开始去买菜之时,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谁呐?”安娘在里头问了句, 外面人未应答,范溪抬腿疑惑地过去开门,探头往外望。
院门吱呀一声开,门外站着的却是一位煞气有些重的高大中年男子,再往后则是几个家仆状扮的青年男子。
范溪一下僵住了, 而后才想起来行礼,“侯爷……”
戎谨侯弯腰虚虚托住她, 语气柔和道:“不必多礼。”
范溪心里更觉不对劲, 不由往后退了两步,清亮眸子里带着些戒备。
安娘在里头听到动静,走出来瞧,一眼便望见这么多男子, 亦颇有些傻眼,她张张嘴,“不知诸位上门何事?”
戎谨侯一双黑眸扫过来,温声开口,“夫人,我乃戎谨侯,溪儿乃我女孩儿,我来此接她归家。”
“不可能!”安娘一口否认,脸色白了,往后一步拉住范溪,“你这话有甚凭据?”
戎谨侯道:“十二年前,你这女孩儿由一老妇抱于你,并非你亲生,可是?”
安娘强撑道:“即便如此,也不能明,这就是您女儿。”
“夫人莫急,我溪儿乃我女儿,已有实证。”戎谨侯朝旁边看了眼,道:“拿襁褓来。”
他手下一仆很快抱了个匣子过来,戎谨侯将匣子递给安娘,“夫人瞧瞧,里头的襁褓跟十一年前溪儿身上包着被送过来的可是类似?”
安娘开一眼看,里头襁褓果真类似自家女儿时候那张。
那襁褓她亲手洗好,现如今都=还在里屋箱笼里藏着,万万不会认错。
还未等安娘回过神,戎谨侯道:“此乃其一,二则我女孩儿出生时肩上有枚胎记,瞧着有些像展翅欲飞的鸟,不知溪儿身上可有?”
安娘脸又白了几分,女儿身上胎记颇为奇异,别人不知,她这当娘倒是知晓得一清二楚。
“其三则是溪儿长相神似我娘。”戎谨侯目光深沉,“证据颇多,我心里感觉溪儿亦是我女儿,想来不会认错人。”
安娘定定神,勉强道:“既然如此,不知侯爷此次前来?”
“溪儿既是我女儿,断无流落在外的道理,我此次前来想接她归家。夫人帮我养这女儿,辛劳多年,此等礼不成敬意,夫人收下罢。”
戎谨侯话音刚落,身后一群仆从抬着一个个箱子鱼贯而入,近十个箱子一下便将院子塞得满满当当。
安娘虽早有预料,但真听戎谨侯要将人接走时她还是僵住了。
昨夜刚下过雨,又冷又湿,一股股寒气穿透棉袄,直冻得安娘了个激灵。
戎谨侯完不再看安娘,转向范溪,“溪儿,跟爹回去罢。”
范溪听闻此话心神一震,这才回过神来,她张张嘴,“此事重大,我缓一缓,过几日再成么?”
戎谨侯安慰她,目光柔和,“你先跟爹回去,又不叫你与养娘断联系,你想他们再归来瞧瞧便是。”
范溪摇摇头,“我想等等,我大兄还未归来,您过几日再来成么?”
他们这厢话之时,收到消息的范远瞻匆匆赶回来。他身上还穿着铠甲,大冷天也不知是否一路跑回来,一停下,身上似要冒出袅袅雾气。
“侯爷。”范远瞻沉着拱手,他扫了眼屋内外景象,沉声道:“不知可否请王爷进来喝口茶?”
戎谨侯自是不会拒绝,他抬脚踏进范家院子。
范家这院子不大,收拾得却很整齐,院子一角开出两块菜畦,上头菜蔬正冒了点绿意。
戎谨侯跟着他们进屋,屋内东西极少,却处处透着整洁干净,戎谨侯见这模样,不由暗暗点头。
范远瞻请戎谨侯上座,亲自泡了茶来,恭敬献上之后方道:“侯爷,并非有意冒犯,只是今日之言皆是您一面之词,无论襁褓还是胎记,只要您愿意,想弄出来都不难,不知您是否还有更得力的证据?”
戎谨侯一双锐目盯着范远瞻,范远瞻丝毫不退,目光诚恳,“溪儿可能是您女儿,却也是我范家的掌上明珠,若不弄清楚,我们万万不能让您随意带走她。”
戎谨侯屈指敲敲桌子,“掌珠?你爹怕不是这么罢?我瞧你爹恨不得让溪儿为奴为婢?”
“子不言父之过,正因如此,我带她们搬出来来住。”范远瞻抬头看戎谨侯,两个年龄不同的男人对视,目光似乎带着刀光剑影,“这话亦可问侯爷,溪儿既是您女儿,为何当年会被人送出来,现时再回去是否还有危险?这点若不清楚,拼了这条命,我亦不能让溪儿与您回去。”
戎谨侯上下量他几眼,“子,你胆大包天呐。”
范远瞻背上炸出一层层冷汗,内衫已湿透,外表却瞧不大出来,他依旧那幅不卑不亢的模样,“不敢。”
戎谨侯道:“当年之事乃我府上隐秘,此事你便莫听了,我堂堂戎谨侯,不会连一个女孩儿都护不住。”
范远瞻见当真的得不到消息,嘴唇抿了又抿,却依旧未妥协。
戎谨侯未再看他,转向范溪,柔声开口,“溪儿,跟爹回去罢,你娘正在府里等我们。”
范溪在一旁低低开口,“若您真是我亲爹,对我而言是生恩,我自不该违逆。然我娘对我亦有养恩,我亦不能割舍,人若一遭发达便摒弃故人,想必您也不齿,您先回去,过两日再来接我成么。”
戎谨侯端详范溪,见她年纪,端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得笔直,脸一派认真,心下带着几分不忍,道:“既然这般,你与他们好好道别,我明日再来接你。”
戎谨侯着站起来,要出门。
范溪跟在身后送他出去,在他背后低低了一句:“多谢……爹。”
戎谨侯闻言,脸上多了些笑意,轻轻推了推范溪的肩,道:“归去罢,莫送。”
范远瞻亦跟在他后面,等他们父女完话,方道:“还请侯爷将今日带来的东西带过去?”
“嗯?”
范远瞻道:“溪儿乃我妹妹,我一直将她当妹子瞧,侯爷若是给这些东西,倒有些见外了。”
戎谨侯深深瞧他一眼,“给你便收着罢。”
范远瞻依旧摇头,“这东西我家不能收,还请侯爷成全。”
戎谨侯见他果真不要,点头,眼神往两边示意,仆从立即过来挑担抬箱,将东西带回去。
一行人来得快走得也快,不会儿便如潮水退去般不见了踪影。
附近几家见这景象,探头探脑,范远瞻见此情景,将门关起来,闭门谢客。
此时临近正午,谁都无心思再理会吃喝。
范远瞻看看范溪,又看看安娘,问:“娘,戎谨侯所是否为真?”
“瞧着不像做假。”安娘此时再一回想,心里明白女儿多半要回那个家去了,此时她心下难过,强起精神安慰一双儿女,“戎谨侯这样的人,没必要骗我们,且我瞧溪儿与他面容有些像,溪儿应当是他亲生。”
范溪在一旁沉默不话,家中其余两人也跟着沉默起来。
范远瞻摸摸她脑袋,过了一会,道:“我去听听,看能否得出什么消息。”
他去里屋换下甲胄,穿上一身平常衣裳。
范溪见他高大身影出去,叫住他,“大兄,先用饭罢,用完饭再听。”
范远瞻回首看她,两人目光相对,彼此都知晓恐怕这就是两人一道吃的最后一餐午饭了。
范远瞻点头,“也罢,日后还不知何时能再尝到溪儿手艺。”
范溪长呼一口气,“我去买菜。”
范远瞻跟着,“我与你们一道去。”
一家人提着篮子出去买菜,回来又一道做了一餐饭,沉默吃了。
用过饭,范远瞻去找朋友听,范溪与安娘去歇息。
范溪回房,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再出来,推开她娘房间的门,见安娘正穿针引线做衣裳。
安娘极少教范溪做针线,只看她会缝补刺绣做衣裳便不叫她做了,刺绣费眼睛,安娘向来自个做。
“娘。”范溪唤了一句,去炕上坐下。
她娘手里还拿着那幅梅子红的绸布,正给她做衣。
见范溪过来,安娘放下针线,拍拍她手,问:“睡不着?”
范溪闷闷应声。
安娘一双温和的眼睛望着范溪,眼角细细皱纹显得她越发慈祥,她低声问:“溪儿可是害怕?”
范溪摇头,“不怕,就是舍不得您与大兄二兄。”
“傻女娘。”安娘道:“我们就在这,你又不是不记得家在何处,想我们过来瞧瞧便是,我看戎谨侯并非不讲理之人。”
范溪道:“人家常侯门深似海,我要真回去了,还不知能否出来。”
安娘安慰她,“你去当姐,又不是坐监,哪里就出不来?”
范溪闷声,“若我真出不来,娘您可要拉着大兄二兄来看我。”
安娘帮她理理发丝,“放心罢。你若未出来,我们便去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