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书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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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一晃而过, 很快宫中便传出消息, 要选秀。

    一时间, 官家女子中人心惶惶, 期待者有之, 恐惧者亦有之,范溪偶尔跟出去交际时没少见着大她三四岁女娘忧愁的神情。

    范溪年岁还,选秀无她什么事, 与整个戎谨侯府也无多大关系,除秦夫人偶尔与符雪念叨两句外, 基本无人在意。

    秦夫人还在寻摸儿媳妇人选,也不好和皇家争,只待选秀完再看, 她想求的乃宗妇,与皇家选媳妇不冲突。

    范溪一心在家中读书,四月初去看安娘与范远瞻时得到一好消息,是范远瞻升了什长。

    范溪眼睛登时亮了,“恭喜大兄。”

    范远瞻闻言便笑, “手底下就九人,连我一齐十个, 有何好恭喜?”

    “话不能这般, 大兄你才几岁?”范溪得认真,“以你之资质,迟早能在军中占得一席之地。”

    范远瞻揉揉她脑袋,“不了, 你如何,回戎谨侯府可习惯了?”

    戎谨侯与范远瞻见过几面,也算有交情,今日他有事,将范溪送到就走了,留几个暗卫在外头候着,绿鹦等几个仆从也在。

    范溪难得跟兄长话,发他们都到前院等着。

    对上自家兄长,范溪想了想,老老实实道:“早已经习惯了。”

    范远瞻又问:“住得是否开心?”

    “还成,每日都能学到许多东西。”

    除符雪这个养姐确实有些膈应之外,她在戎谨侯府的日子还挺好,兄长友善,父亲疼爱,该有的都有,日子也过得颇为轻松。

    她穿来这个世界那么久,也就在戎谨侯府过得那么轻松了,如果过的不好,她自己都昧不下这个良心。

    半路做了家人,比起真正的家人来,总是差了些什么。

    范溪觉得戎谨侯府一大家子人客气有余,亲近不足,兴许再过几年会好一些。

    她不容易出来一趟,不大乐意府里的事,她眨了眨眼睛,问:“大兄,家里如何,银钱还够么?二兄可写信来了,他学得如何?何时动身过来?”

    “莫操那样多心,我这不是正当值么?家里钱是够了,你二兄不定什么时候来,应当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等他给我来信确定了具体指日子之后,我再告诉你。”

    范溪点点头,牵着他的衣角,叮嘱:“大兄,你可莫忘了啊,若是二兄要来,你第一时间告诉我,到时候我再跟府里,我们一家人聚聚。”

    “知晓了,这种事难不成还能瞒着你?”

    范溪又问:“大兄,你当值之后能否出来做生意?我手里有些钱,不如我们合伙开间铺子做点生意罢?拿那点俸银,饿是饿不着,若要如何有钱怕也是不能了。你与二兄正是成亲的年纪,家里总得多留些银子备着。”

    “谁跟你我要成亲了?还早着。至于你二兄,”范远瞻温声:“他若是考不上,专心温书再考下一回也好,若是考得上,自然有人榜下捉婿,不必操心。”

    范溪听了他这话,气鼓鼓,清澈双眼瞪他一眼,“二兄又不做人上门女婿,若是曾成亲,家里定得多备些钱,不然高门低嫁,日后新娘子进门见家里情况,欺负二兄与娘亲怎么办?”

    范远瞻见她这样,忍不住捏了捏她鼻子,低笑道:“你才几岁?就操心起这些事情来,是否太早了些。”

    范溪认真,“旁的我不管,也管不了,家里的钱总得多备一些,若是有事也好凑手。”

    范远瞻给她个准话,“你大兄我还在,银钱我会备好,你不必担忧。”

    范溪板着脸“大兄,我不与你扯了,在里大约能拿出一千两银子,我们合伙开个铺子,成不成?”

    范远瞻见她要急了,含笑接道:“你想开什么铺子?”

    范溪早有算,她一项项细数:“开个铺子做吃食肯定不成,那个太累了,家里又没什么人手,估计操持不起来。我想了一下,大抵还是开个书铺罢?我们先前便做过书铺生意,手里还有一些书,勉强也算有些底子在,再次上手应当不太难。”

    “善。”范远瞻与她相对而坐,笑问:“你这个主意了多久了?得一板一眼,看来你心里早已有了成算。”

    范溪含糊,“也没多久,这不是上回抄书么?我看父亲书房里有许多孤本,若是抄书刊印出去,应当能卖一笔钱。纵使不能卖钱,有这些孤本放在那里,充充门面也可。”

    范远瞻认真听她话,范溪接着道:“我们现在认识的人也不算少,若做书斋生意,多多少少能拉上一些关系,进货方面总不用担心,我还能帮拉一些客人过来。”

    范远瞻摇摇头,神色认真了些,“溪儿呐,你这有些胳膊肘往外拐,若事情露了出去,侯府恐怕有话。你在侯府,却思量着帮着这个家,还不知道要给你招来多少闲言碎语。”

    范溪闻言欺霜赛雪的脸十分平静,“哪个背后无人,哪个背后不人?若过日子还顾忌着别人的闲言碎语,这日子早就被憋屈死了。”

    范远瞻有些意外,看着妹妹,“当真不怕?”

    范溪认真道:“我不怕,大兄你也莫怕。我好好学本事,思量了这样多,就是为了让家里过得好一些,开个书斋罢。多少有点额外进项,娘亲买菜时能毫不犹豫地多买点肉也好。”

    范远瞻并未一口答应下来,他道:“我再想想,你回去之后也与侯爷一声,免得有所误会。”

    范溪点头。

    安娘许久未见着女儿,见范溪与范远瞻出来,拉着范溪要留她用饭。

    范溪不好拂去了娘亲美意,便留在家里用饭。

    范溪难得回来,安娘特地杀鸡宰鸭,又买了羊肉跟排骨,热热闹闹整治出了一大桌子菜。

    她拉着范溪坐到桌子前,不停给她夹菜,低叹道:“我怎么觉得你回了侯府之后还瘦了些?”

    范溪笑嘻嘻,“娘,您莫担心,我正抽条呢。”

    “正是因为抽条才要多用一些,你看富贵人家的女娘,哪个不是珠圆玉润?女娘不能那般瘦了,对身子骨不好。”

    范溪力气大,也能吃,别的女娘用三碗饭,她起码得吃到五碗。

    安娘看她吃得香,脸上不由露出欣慰的笑容来。

    用过饭后,范溪得回去,安娘出来送她。

    她的马车消失在巷口之后,安娘回过头,叹了口气,对儿子道:“远瞻,你看能否找人听一番,溪儿在戎谨侯府过的是什么日子?我瞧她神色郁郁,看来不大欢喜。”

    范远瞻搀着他娘的胳膊,低声道:“您放心吧,刚溪儿还与我,她在府里一切都好。”

    安娘闻言气得捶了下他的胳膊,道:“你又不是不知,你妹妹向来报喜不报忧,她过得好便过的好?你看她都瘦成什么样了,那眉眼间神色郁郁,就见到咱们的时候笑了一下,想来她在府里也是个不常笑的。”

    “大户人家都这般,不提倡大喜大怒,我去听一番,侯府应当不会委屈了她。您瞧戎谨侯常带着她,若不是真放在心上,哪会花这么多心思。”

    “大户人家有什么好,大户人家的规矩多着呢。”安娘轻叹口气,“溪儿她那边门第太高了,想帮她撑点腰都没法子。”

    范远瞻搀着安娘进去,没再话。

    范溪回家了一趟,心里又充满着动力。

    她聪明又自律,多活了一世,理解能力比一般的孩子好得,多人又肯下功夫,她上学虽然上得晚,但学什么东西都很快,府里的先生们对她的印象都很好。

    这日,教她琴的先生在教完课后留她下来,柔声道:“溪儿,我瞧你音律顶好,又在学武,不知你是否乐意再多学一门舞蹈?”

    范溪没想到这位琴先生会突然开口这事,心里有些诧异,她收回手,疑惑道:“先生您还会舞蹈?”

    琴先生笑笑,“我倒不会舞蹈,不过我有个闺中密友,自学这些,先前还在春兰祭上献过舞,她现在有些落魄,我瞧你底子好,学舞蹈应当也能学出点出息,想问问你,愿不愿多请一位先生?”

    春兰祭乃是万国大祭,十年一次,有些像前世的奥运会,等到春兰祭时,各国会派人过来,既是参加祭奠,也表示向大晋朝臣服。

    晋朝亦要在祭奠上展现国力,威慑周边蠢蠢欲动的国。

    上一回春兰祭范溪才五岁,她在乡下住的又偏僻,基本上没听过这件事。

    现在听她的琴先生一提,她心里咯噔一下,春兰祭既是国与国之间的较量,也是人与人之间的竞技。

    整个皇都女娘那么多,到时自有代表大晋王朝的女娘上去献舞献艺,除了梨园子弟之外,皇都各家闺秀也中也会挑一部分上场。

    符雪自在皇都中长大,对这一套熟悉得很,献艺多半有她一个名额。

    范溪作为侯府嫡女,也漏不掉她。

    范溪皱眉,她对这些东西倒不太感兴趣,不过上头若点了她的名,她没艺可献,灰溜溜地自动退出也不符合她的风格。

    她歌喉还成,琴艺刚入门,舞蹈则完全没有学过,到时候不知情形如何,如果不想丢脸,也是时候该学起来了。

    她已十二有余,学了舞,日后仪态也好些。

    范溪抽空跟戎谨侯提了一下,戎谨侯想起这事,应了下来,第二日就给她请了那位舞先生过来。

    符雪跟着她一起学,范溪发现,符雪有一定的舞蹈基础,做起动作来比她好的多,她在心里叹口气,果然一步慢,步步慢。

    范溪都是那种服输的性格,既然技不如人,她只能暗地里咬牙苦练慢慢赶上。

    范溪把想跟范远瞻合伙开书铺这事跟戎谨侯了,戎谨侯原本不同意,经不住她长年累月滴水穿石般慢慢磨,戎谨侯最后还是松了口,不过要求她不能出面。

    范溪高兴地快蹦起来了,眉目飞扬地道。“爹,您放心,多半要请掌柜,我们两个都没空。”

    戎谨侯板着脸,“莫糊弄你爹,掌柜让范远瞻去请,你别向外头透露,这书铺乃是你与范远瞻所开,你未嫁女娘,传这事对你名声不好。”

    “我知晓了,多谢爹爹。”范溪看着戎谨侯笑,“那爹,这事儿咱们好了,我后日就去找他,趁早把这书铺开起来。”

    戎谨侯看她,“这个月的功课如何,先考了来才看放不放你出去。”

    “爹,您放心吧,我念书可用功了,五门功课随便您怎么考,要是有哪一项不合格,我自己都不好意思出去。”

    “这话可是你的,要是考了不合格,你可别哭鼻子。”

    “瞧您这话的,我什么时候哭过鼻子了?”

    范溪得偿所愿,这一整日都是笑嘻嘻的。

    教她们文章的先生见状也是好奇,随口问了句,“有什么喜事,这眉开眼笑的。”

    符雪酸溜溜,“还不是父亲允她出去玩?”

    范溪笑着点头,“我父要考较我功课,若是合格便让我出去玩,先生,到时您可得手下留情,帮我好话呐。”

    文章先生白皙瘦削的脸上透出了几分笑意,“我这是实话实,不过你文章确实学的好,想来也不惧,莫多担心。”

    符雪叽叽喳喳,问:“先生,那我如何?”

    “大姐文章也做得不错,比起先前来进步颇大。”

    符雪也高兴了,“那我与母亲去。”

    范溪不跟她争宠,她们现在已经有默契,一个去找秦夫人,一个去找戎谨侯,谁都不妨碍谁。

    范溪经过一番考较,总算被允许出了侯府大门。

    戎谨侯府出来辆马车,绿鹦带着戎谨侯府的人跟在后头。

    范溪一出府便从侯府那辆马车上下来,钻进范远瞻驾来的车里。

    范远瞻看她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心中好笑,“侯府便那么可怕,难不成里面有什么洪水猛兽么?”

    安娘在马车里嗔道:“什么呢?”

    范溪推他,“大兄,我们快走,莫被我三兄瞧见了,不然待会他肯定要粘着过来跟我们一起去逛。”

    他们今天要专门去找开书斋的铺子。

    桓重锦还在做牙郎,他们合作过一次,买来的院子十分合心意,这次也要过去找他。

    范远瞻驾着借来的马车,带着范溪哒哒往那边赶。

    范溪在车里面,跟安娘话,“娘,最近您觉不觉得热?”

    安娘拍着她的手失笑,“什么傻话?都在皇都,你热我们也热,哪有分开来算的理?”

    范溪睁着一双清澈分明的眼睛看着她,试探着问道:“这不一样嘛,我们那里有丫鬟扇,要不我帮您买个丫头,让她帮您扇。”

    “至于你有这份心娘心领了,不必麻烦。”安娘将她垂下的发丝别在她脑后,温声道:“娘过上现在的日子,娘已经很满足了,去年这么热的天气我们还得窝在铺子里蒸饭呢。”

    范溪陪着她一起忆苦思甜,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道:“也不知道大伯娘他们现今怎么样了?”

    安娘道:“你路子都已经给他们找好了,要是他们不懒,肯定能过上比大多数人好过的日子,不必担心。这人呐,就怕日子没奔头,要是有奔头,做什么都好办。”

    范溪点头。

    她们坐在一起叽叽咕咕,了好一会儿私房话,范溪在府里过得也挺开心,不过出来之后她就觉得轻松了很多,不像在府里那般得注意时刻端着。

    范溪年纪还,不必太在意避讳外男,到了桓重锦铺子面前,范远瞻问:“溪儿,你是否要跟娘一道下来?”

    范溪连忙点头,掀开马车帘子,露出莹白一张脸,“要,大兄,你先扶娘下去。”

    范远瞻从旁边拿出一个凳子来,搀扶着安娘下去。

    范溪年纪还,胳膊腿灵活得很,不用他扶,自己轻轻一跳,便从马车上跳下来了。

    范远瞻怕她站不稳,忙拉住她的胳膊,扶了她一把。

    范溪一笑,“大兄,不必扶,我正跟先生学武,摔不着我。”

    “摔不着也心些。”

    桓重锦铺子里的活计听见外面的话声,猜测是客人,忙过来。

    范远瞻顺手将马车上放着的锥帽扣范溪头上,遮挡她的面容后,才转过来问:“桓重锦桓兄可在?”

    “在,我家掌柜正在里头,大人且随我来。”

    范远瞻点头,带着范溪和安娘进去。

    桓重锦还在算账,听见熟悉的声音,探头一看,正巧看见范远瞻,不由惊喜道:“稀客啊,远瞻兄你们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范远瞻笑:“来找你买铺子。”

    桓重锦迎上来,一掌搭在他肩上,道:“多谢照顾兄弟生意啊。”

    随后,他向后面的安娘与范溪行礼,“婶子好,妹子好。”

    桓重锦多少知道范家的事,也知道范溪是抱来的,现在认回了侯府。

    范远瞻不,他不好多听,只当不知道,也不多。

    简单问候过,双方也不废话。

    桓重锦道:“远瞻兄,你们可定下大致地点了?想在哪几条街开?”

    范远瞻道:“最好还是近我们家一些,平日里也好照看。”

    “那便是棠溪路、东涉道、河抚路三条街。”桓重锦沉吟,“不知远瞻兄想开个什么样的铺子,卖些什么?”

    范远瞻道:“想开个书铺,就卖些书,左右最好静一些,不要太过吵闹。“

    “这样的地方有四五处,我一处一处带你们去看罢,哪个合眼缘,你们先看看再。”

    桓重锦常年拉线搭桥卖宅卖铺,对皇都熟悉得很。

    范远瞻他们跟着他转了一圈,最终定下棠溪路一家铺子。

    这家铺子原本是座宅子,不大,就一进,前面是宅,后面是院,主人家常年不住这里,进去时还能闻到一点不通风的霉味。

    范溪几乎一进这座宅子就看上了,尤其是后院种的那两棵树,从前院的窗棂看去,刚好能看见婆娑树影。

    这铺子能买能租,租金一年三十两,买的话八百两。

    范溪道:“买下来罢,买了之后我们也好更改。”

    范远瞻与安娘都顺着她,双方无二话,当日下午就叫这铺子的主人过来,双方签了契,又去衙门更改了房契地契,这宅子便落到了范远瞻名下。

    他原本想落到范溪名下,范溪坚决不受,范远瞻拗不过她,只好依她的心思来。

    他们弄好之后,已近夕阳西下,范远瞻道:“铺子定了下来,是时候得找个掌柜。”

    范溪不以为然,“找甚掌柜?娘不是在家里么?娘来看铺子便成。”

    范远瞻还未话,安娘连连摆手,“这怎么成?我不成!”

    安娘出身于秀才之家,会认的字却不多,她知晓有些女掌柜,自己却不敢肖想,先前让她收食肆的银钱她都不敢,还是范溪劝了好久才劝的,她最终松了口,现今怎么敢当书铺掌柜?

    范溪道:“怎么不成?您看我们皇都多少女掌柜?禹州商会的会长还是林家老太太在当着,他们当得您也当得。”

    安娘局促地笑了一下,“我这不是大字不认几个嘛,要是有人来买书我都找不着他们要买哪本。”

    “买书之人多半为读书人,他们自个儿知晓要买哪本,您知道哪些书是什么价钱便成了,再,不还得请活计么?”

    范溪脸上那点笑意收了起来,整个人十分严肃,甚至有些肃穆。

    范溪自主意就大,她十岁后,安娘已习惯听从她安排,见她在模样,安娘不由自主的凝神静气。

    范溪接着道:“我不在家,大兄又要当值,家里就您一人,家务就那么些,也无甚好操持。出来当个掌柜,好歹能多见几个人,沾染点活气儿,人也过的舒坦些。”

    “请掌柜也要银钱,我们现在手里钱不多,请各掌柜每月要两三两银子,一年便是二三十两。我们未开过书铺,一年都不一定赚得出来这么多银子,您若是肯来当掌柜,这份开销便省了。”

    范远瞻也道:“我瞧溪儿这法子可行,先钱那么难的时候都过来了,现时开个铺子怕甚?”

    他口吻温和,脸上神色却颇为坚定,安娘一见便知他想自个去当这个掌柜。

    安娘个性温和,在家要么听范远瞻的,要么听范溪的,见他们统一口径,都来劝自个,安娘犹豫了一下,“娘回去想想,若成的话,娘便去书铺里守着。”

    范溪笑了笑,“您放心,定然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