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了。

    他环抱着她的手臂在微微颤抖。不敢松开, 不敢动弹, 甚至不敢呼吸。他生怕这是一场梦, 只消他一动，怀里的人便会如烟雾一般散去。

    怀里的人是暖的, 比睡着时候的她要暖上太多。他想紧紧抱住她，却又怕折断了她瘦削的身体，反而变得愈发心翼翼。

    他太想她、太想她！

    他想像过无数此她醒来时的情景, 却从未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让他猝不及防。

    天知道他盼这一刻盼了多久。

    生怕她一睡不起, 生怕她等不及离他而去。

    每攻下一座城, 他总会在第一时间将最好的大夫带到她的面前, 将最好的药材搬到了她的身边。所有人都摇了头, 所有的药都没有用——

    可他还是不能放弃。

    幸好，他终于等到了她。

    柳敬斋展掌捧她的后脑，低头, 埋在她的颈窝。

    炽热的鼻息落在她的脖间, 苏淮心头发暖，抬手怀抱回去, 就像抱住了一切。

    她突地，什么都不愿再想。

    哪怕天诛地灭, 她都想和这一人白头到老。

    苏淮脑中发热，身子亦是一阵阵地发胀。她的手从他的背上滑落下来, 去推他腰腹。柳敬斋有所觉, 稍稍退开了一些, 垂眸望向她。

    她对上了他的眸子, 心头一阵颤栗，魂魄不知丢到了哪里去。

    从前便觉得他皮相生得好看，却不想他竟能这么好看，挠得她心里直发痒。

    你情我愿，苏淮只觉得很是欢喜，踮脚便想凑上前去。柳敬斋脑子一木，正不知该如何反应，手臂却突然一沉。

    苏淮眼前一片漆黑。

    她马上就要亲上去了喂！

    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人似是落在了一个浑白的幻境里。

    “妖精啊！你终于醒了！”

    苏淮：“……”

    “妖精啊你知不知道你一觉睡了六年可吓死本仙了呢！眼看目标人物的劫数马上就要到了，你要是再不醒本仙就要哭了！”

    苏淮：“……”

    司命：“妖精，你睡傻了？”

    苏淮看着司命的圆脸，一脸复杂。

    糟心，太糟心了。

    “仙君大人，妖怎得会在这里？”

    “这是你的梦境——哎呀，这事儿来话长。”司命挠了挠脑袋，皱起眉头为难道，“我本来是想直接到你异界去找你的，只是没想到你睡了六年之后，我不开你的异界了，所以只能用入梦的方式来找你——啊！别担心，本仙现在只是让你很普通地睡了过去，不会再像之前那样醒不来的。”

    苏淮脑子清醒了些许，仔细想想，便发觉自己有好多事情要向司命问个明白。

    她遂道：“大人，妖为何会六年不醒？可是因为沈子明的药？妖明明已经催法将药性排去了才是，又为何会如此？”

    “不是不是！”司命忙摇头，一笔杆子点到了苏淮的脑门儿上去，“都是你自己惹得祸呀妖精！”

    苏淮握住了笔杆，不明就里：“……此话怎讲？”

    “笨妖精！你不是分了一丝神魂到目标人物身上去了么？你本是以红绳为媒，遂才能维持住你与那分魂的联系，可后来那红绳断了，你分魂游离无所附，遂只得依附在目标人物的神魂上才不至于散去。你余下的魂魄不足以支撑你的神智，所以你就昏睡过去了……幸好目标人物这六年一直待在你身边守着你，你的分魂才有机会慢慢回到你的身上啊！”

    苏淮听罢愣了片刻，暗叹原来如此。

    她本是想着用魂魄探柳敬斋的安危的，却不想竟会弄出这样的事情来。

    那她的那些记忆呢？

    按理，纵是她当时万分难过，也不至于将那个哥哥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才是，可她眼下将自己的记忆全都找回之后，却没有想起自己是不是让谁替她消除过记忆……

    再，为什么她会在这个当口恢复了那个时候的记忆？她……只不过是因为魂魄不足，才昏睡过去了而已啊。

    苏淮百思不得其解，遂张口道：“那记忆呢？”

    “记忆？”司命歪了一下脑袋。

    苏淮见她如此反应，蓦地回过神来，敛起了眸子。

    对了，她以前的事情，司命该当不知道才是。

    “无事——妖只是想问，”苏淮想了想，着紧问道，“大人，柳敬斋的劫数如何了？他眼下已经离开了柳家寨，整个人生轨迹都大有不同了，按理来他应当已经避开了那朝廷派兵招安剿匪之事了才是……”

    “不是不是！”司命又摇头，摸出命簿，边看边叹息道，“先前有你的干涉，目标人物的命数确实改变了许多，但最关键的死劫还是没有变化。虽眼下目标人物已经到了淼州城来，但再过几个月，他的死劫还是会来。”

    苏淮心头一紧，问道：“大人可否得仔细一些？”

    司命颔首，就着命簿了一番。只道是朝廷正集聚精兵，欲往南边剿匪。距那命簿所言，大梁命数未绝，而反倒是柳敬斋一路北上稍嫌操之过急，人心不固，他遂才会在数月后的战役中丢掉了性命。

    司命细细罢，遂着急上火道：“妖精呀！你可要快点儿把目标人物带走，可不能把他留在这淼州城里！你快快劝他躲起来，可不能再仗了呢！”

    听罢司命的话，苏淮却是一顿，她抬眸望向司命，问道：“仙君大人，若是未能渡过此劫，他会如何？”

    司命愣了一下，突然大叫道：“不可不可！妖精千万要渡劫成功呀！不然大人就要魂飞魄散了！”

    “魂飞魄散？！”苏淮大惊。从先前司命的反应来看，她早就在猜那人的来历不简单，所以她本是以为，他应该是一位下凡历练什么的神仙，随便渡渡劫就回去了，可她却没有想到，他若是失败了，竟是要面对魂飞魄散的天罚……

    “是呀是呀，所以你一定要帮大人才行啊！”司命忙不迭道

    苏淮又急又躁，问道：“他到底是哪位大人？又为何会遭此大刑？”

    “啊……”司命惊觉失言，捂住了嘴巴。

    见司命犹豫，她遂放软声音劝道：“仙君大人，您不如与妖直了吧？他到底是何人？妖若是知晓了他的重要性，也会倍加努力帮他渡劫不是？”

    “啊——妖精你的真有道理。”

    苏淮：“……”

    “目标人物本是天界的一位神君大人，因为忤逆了天道，做了一件错事，所以被贬到大千世界来渡劫受难，只有全都渡劫成功了才能回到天界去。”

    “忤逆了天道？他做了什么？”

    司命摇头道：“这不能，天道有禁制。”

    苏淮蹙起眉头。

    “所以呀妖精，神君大人是大千世界的支柱，是很重要的人。他受天道惩罚，天界的各位大人们都想方设法帮他积福去祸，就盼望他安然度过劫数啊！”

    见苏淮不回答，司命急道：“妖精啊！你一定要帮他好好渡劫！你放心，渡完劫我立马就送你回去，把万年修为给你，然后你就是你那个异界最厉害的妖精了，谁也动不了你，你要什么有什么——你千万可得帮帮大人啊！”

    苏淮听完这些话，只觉得自己似是被劈头泼了一通冰水，再被丢进了滚烫的炉火中炙烤，浑身上下又刺又痛，又麻又胀。

    她……太自私。

    什么天诛地灭，什么白头到老……

    一切，都只不过是她的自以为是罢了。

    她哪里……值得他为她停下。

    司命见她沉默下去，面色不善，便是一惊。她捏了捏衣角，期期艾艾地试探道：“妖精，你、你……你不会对大人动情了吧？”

    苏淮一僵。

    司命被吓得快要掉出眼泪来：“妖精可不能动情呀！如果你动了私情，有了私心，结果阻碍大人渡劫，那本仙、本仙……虽然对不起你，但是本仙不得不把你的记忆抹去，将你回原型，然后再去找旁人帮大人渡劫了呀呜呜呜……”

    “我不会的。”苏淮突然出声。

    司命哽了一下，红着眼睛望向她。

    苏淮扬起嘴角，轻轻地笑了一下：“我不会动情的，大人您放心。”

    “唔嗯。”司命抽噎了一下，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

    与司命别过，苏淮从梦中醒来。

    一睁眼，她便见自己已经躺在了床榻上。入夜，窗外传来了阵阵虫鸣。屋里点着一盏灯，昏黄的光透进了薄纱幔，细细碎碎的，看不清明，一如她此时的心境。

    想到方才司命的那些话，她叹了一口气，眸光黯淡下去。

    是了，他果然不是一个平凡人。

    果然不是一个……她能奢望霸占他的一辈子的人。

    司命来得太碰巧，及时将她从头脑发热的状态中拉了出来。

    幸好，她还来得及离开。

    苏淮只觉有些口渴，她坐起身来，拾帘一望，她顿住。一时间眸眼又涩又胀，喉咙中似是堵着什么一样，难受得她不出话来。

    他正躺在床边的矮榻上，守着她，和衣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