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第九劫(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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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朝后, 宁徽妍照常去了书斋。

    这几日萧庭燎不在,朝堂上能讨论得起来的议题不多, 遂散朝的时间较以往得早上不少。学堂的先生私下里请问过她, 要否将讲习时间提早些许, 她只道不用, 左右萧庭燎很快就能回来了, 没必要为此兴师动众的。

    加之, 她自己早些过来也好, 还能安静地看看书, 毕竟她的萧哥哥还残忍地给她列了一张书单不是……

    是以, 她今日来得也早, 却是不想, 叶扬已经到了。

    十四岁的叶扬早已有了少年的模样,声音哑哑的,是介于孩童与男子之间的嗓音。又许是因着天天习武练剑的缘故,他体格健美,身量颀长, 差半个头便能与萧庭燎一般高。

    叶扬挺着腰板坐在座位上, 提着毛笔, 正一笔一划写着什么东西,那背景万分认真, 认真得都不像平日里在课上趴桌子瞌睡的叶扬了。

    宁徽妍挑了挑眉头, 一挥手止住了一旁随侍的请安, 邪邪地一笑, 蹑手蹑脚地靠了过去。

    叶扬功夫底子比她好上许多,耳聪目明的,她也就是试试看,不指望自己能吓到他。却不想叶扬这一次倒竟是异常专注,连她走到了他身后都没有察觉。

    于是乎——

    “哇!”

    “啊!”

    叶扬大叫了一声,回头一看,看到了捧腹大笑的宁徽妍。一旁的随侍们也跟着在低低地窃笑。

    叶扬吁出一口气,白了她一眼:“……兔崽子”

    宁徽妍也不恼,笑眯眯地坐到他身旁去,好奇道:“写什么呢?难得见你这么认真。”

    叶扬心情也是不错的样子,嘴角带着笑,他望着那封信的目光略带些温柔。

    宁徽妍见他如此,挑眉揶揄道:“喔嚯?莫不是——嘻嘻……情书?”

    “是家书啦。”叶扬睨了她一眼,提笔蘸了蘸墨水,又思考起下面该写什么来。

    宁徽妍听了恍悟过来。只道萧庭燎为了她的安全着想,这入宫侍读的子弟贵女们都是被要求住在宫里的,他们甚少回家,也不准私下见家人,所以只得时不时靠写家书向家里人问安。

    她平日里倒是看不见大伙写家书的。大伙因着她是女帝的缘故,都捧着她让着她,从来不与她闲话,加之她自己就住在皇宫里,也无甚好惦念的,是以她几乎体会不到他们的情绪。

    可今日见得叶扬写家书,她莫名心头一动,竟有了些许感触。

    她蓦地有些明白过来,那所谓的惦念,不在乎地方,而在乎人。

    她想转头,却不慎瞥见了一旁信封上的名字。她愣了一下,问道:“怎得不是写给叶夫人的?这个名字……是你二嫂嫂吧?”

    “嗯。”叶扬应一声,“我娘身体不好,有些事儿我不敢往她那儿报,所以就写给二嫂了。”

    “唔嗯。”宁徽妍点了点头。

    只道叶扬上头有两位哥哥,大哥军功硕硕,眼下正在枢密院当值,而其二哥却是在前两年战死,留下了新娶的二少夫人。

    依大邺习俗,寡妇改嫁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当年二少夫人新寡,年不过十五,若是她愿意改嫁的话,由叶大将军出面,想来她能找得一个不错的新婆家。

    但却没想到,二少夫人偏偏留了下来,执意伺候在身子不甚利索的夫人身前,后来更因大少夫人生产后身子孱弱的缘故,她遂掌起了整个叶家。

    宁徽妍见过那二少夫人一两面,她外表倒是一个娴静温婉的女子,却不想内里竟是生得与叶家人一般的硬骨气,宁徽妍遂对其心生了几分敬佩。

    她叹道:“你二嫂嫂也是不容易。”

    叶扬听了这话,笔下一顿,眸眼柔和些许:“嗯。”

    宁徽妍托着腮看了他片刻,又问道:“那你呢?什么时候娶个妻?”

    叶扬一听乐了:“我才十四呢。”

    “是呀,你都十四了。”

    叶扬乜了她一眼,望着信目光一沉,又道:“不过,我指不定今后哪日上战场就战死了,这妻不娶也罢吧。”

    “胡!”宁徽妍一巴掌拍去了他背上,傲气道,“朕治下必出盛世,才用不着你上战场呢!你倒不如滚回去看看,家里还有几亩地能种吧!”

    叶扬听了心里一暖,嘴角上扬,忙请罪道:“哈哈哈!是是是,陛下治世,必当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倒是的失言了。”

    “哼,你知道就好。”

    叶扬笑着不再言语,而后继续认真地握笔写字。

    宁徽妍见了,便不再扰,从书匣里取了萧庭燎为她拟的那张书单,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胡乱地扒拉起眼前的书本来。

    片刻后,叶扬写完了信,他瞥了她一眼,难得见姑娘娘这般萎靡。他想了想,咧嘴一笑,露出了两颗虎牙道:“陛下怎得这副模样?莫不是因为萧大哥这些日子不在,想他啦?”

    “想你个头喔。”宁徽妍脸一热,拿书轻拍了他一下,而后继续趴着,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叶扬眨了眨眼,左右看了看,蹙眉声问道:“莫不是前朝出了什么事?”

    “……嗯,”宁徽妍应了一句,目光淡下来道,“老家伙们让我娶君后,开后宫。”

    叶扬愣了愣,忙趴到宁徽妍旁边:“什么情况?陛下才十二啊?!”他脸色很是难看,颇不认可地道,“这也太早了吧?他们怎得就挑萧大哥不在的时候搞事情……陛下要等萧大哥的意思吧?”

    “等他的意思,倒是没用的。”宁徽妍嘟囔了一声。

    叶扬一怔:“什么?”

    “我答应了。”

    “诶?!”叶扬惊呼了一声,在宁徽妍满怀嫌弃地注视下,忙收住了声音,声急道,“陛下您这是在想什么!”

    “唔……”宁徽妍浑不自意地笑了笑,“大概是觉得好玩吧。”

    叶扬听了这话,摇头直叹气:“陛下,这事儿可不是儿戏……”

    “嘻嘻。”宁徽妍嬉笑几声,不再答话。

    叶扬也不知她这反应到底是什么意思,便心想,左右陛下的事还是交给萧大哥吧,他还是不要过问为好……

    宁徽妍盯着叶扬看了看,又笑道:“老家伙们在朝上讨论了一下君后的人选,我倒还听到了你的名字——”

    着,她抬手勾了一下叶扬的下巴,调戏道:“如何?叶哥哥可想嫁我?”

    叶扬到底是懂她的,一眼便看出她在笑,于是故作娇羞地回话道:“陛下愿意娶人家,人家自然是受宠若惊,只要陛下待人家好,人家会把爱全都给陛下……”

    “咿呀——快闭嘴了臭叶扬!”宁徽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哈哈哈。”叶扬乐不可支,笑趴在桌上半天没缓过劲儿来。

    “啧。”宁徽妍瞪了他一眼,暗道这人脸皮比城墙还厚。

    叶扬笑完,又道:“那你那傅哥哥呢?你不是挺欢喜他的么?我倒没想过,你能欢喜他这么多年。”

    “唉……”一提这个,宁徽妍便是一声长叹。

    “怎么?莫不是怕浪费了你家傅哥哥的才华?”叶扬问道。

    只道这入了后宫的人,不得干前朝政事。所以,以傅延书的学识,倘若只是进后宫当个君后,委实可惜了。

    宁徽妍听罢挑眉:“朝廷里人才济济,又不缺他这一个,我既是喜欢他,自然要把他弄身边来,作甚要委屈自己替他考量?只是,唉……”她又趴桌上了,“他爹和萧哥哥不对付,若是教他当了君后,只怕老家伙那边又该嘚瑟了。”

    叶扬揉她脑袋道:“倒也不能这么,待来日陛下亲政了,朝堂上的事终归要看陛下的意思——嘶……”

    “这我知道,”宁徽妍掐住了他手背,“我只是不想让萧哥哥为难嘛……”

    “咿呀疼疼!”叶扬从她魔爪里抢救回了自己的手,一边呵气,一边趣道,“你这般为萧大哥着想,倒不如把萧大哥娶作君后算了,他不也还没娶妻呢吗?”

    宁徽妍心头一跳,别开眼道:“呸,我娶他作甚……他太老了些。”

    这一回儿,她倒终于是明白了那“不举”的意思,不敢再拿这荒唐事乱话了。

    “哈哈哈,我想也是——萧大哥就未必看得上你这黄毛丫头。”

    “呜哇你真敢!臭叶扬看招!”

    “姑奶奶饶命!”

    ·

    放课后,宁徽妍收拾了物什回宫,叶扬与她同路至学舍,遂跟她一起往外走。

    因着学堂是清净之地,伺候的大批人马与轿子都停在学堂外,不允入内。宁徽妍便与叶扬两人走在前头,后边不远处只有各自的随侍抱着书匣跟着。

    二人绕过了一处回廊,宁徽妍突地听隔墙那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如雪。”

    宁徽妍和叶扬都愣了一下。

    傅延书?

    二人对视一眼,忙摆手教后面的侍者一停。宁徽妍踮起脚,与叶扬一齐透着墙上的镂空窗子望过去。只见不远处的亭子里,立着两个人,一个是穿着黑衣大氅的傅延书,还有一个是披着樱粉色毛斗篷的冯如雪,男俊女美,竟是再登对不过。

    细如绒毛的雪漫天飘舞,亭子外一片雪白,仿佛世间只剩下了那一男一女,美得动人心魄。

    只听傅延书深情款款地道:“你何时才能明白我的真心?”

    宁徽妍:“……”

    爱是一道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