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隔了一天, 李安就给威廉了电话, 要请他喝咖啡。

    虽然没要谈什么事, 但李安的语气非常的郑重。

    威廉答应了, 同时心里对自己在《断背山》的前景, 有了些不太乐观的猜测——不是他要故意悲观，而是上次两人在Mr.Chow餐厅吃饭算是不欢而散，这么快李安又约回威廉谈事情，不太可能是想开了准备妥协，反而像是要摊牌的样子。

    事实证明, 威廉一语成谶, 再次和李安见面的时候, 他真的被导演给开了。

    当然, 李安表达的非常委婉, 他重提了两人在电影创作理念上存在的分歧, 出了自己最大的担心——他害怕这部电影拍到最后，会变成威廉·布兰德利的《断背山》，而不是李安的。

    这种担心单靠口头上的承诺是无法消的, 除非威廉愿意和李安签一系列的补充条款——尊重对方完全的创作自由、不对电影拍摄做任何干涉, 并给与对方影片的最终剪辑权等等——否则的话，合作期间，李安恐怕无法安心拍电影, 他会一直忧心自己的作品被篡改。

    没错，威廉是可以顺水推舟的提出并答应这些条款，给李安吃一颗定心丸, 消对方的后顾之忧，两人完全可以当没有这次争议的继续合作下去。

    但问题是，他们都已经过了拍电影是为了糊口的那个阶段，电影不仅是事业，更承载了野心、追求甚至是梦想，当李安的《断背山》和威廉的追求出现了偏差，勉强继续合作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我可以辞演，只要能找到替代的演员。”威廉没有把话的特别坚决，他还是想等李安摆明他的态度，到底是想换掉主演，还是在寻求进一步谈判的空间。“现在重新试镜的话，时间上来不来得及？”

    “其实不需要另外再开试镜……”李安回答的时候表情很是复杂，有些犹豫，从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无意识抓握的动作看，似乎还有些紧张，但他最终还是直视着威廉的眼睛：“已经试过镜的演员里，恰好有合适的。”

    “我明白了。”威廉点点头，喝了口咖啡，并没有过于惊讶。在处理各种好消息或坏消息上，他越来越像个轻描淡写的大师。李安连备选演员都考虑好了，那他辞演《断背山》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两人很快商定好了主演更换的事情，不过，威廉不再出演，并不代表他跟《断背山》就毫无关系了，威尔洛特和焦点影业的合作还将继续，他的制片人身份也仍然保留。

    更换主演这个最麻烦的问题已经解决，威尔洛特对《断背山》的投资及联合制作的身份也保持不变，李安心情突然畅快了许多，开始和威廉谈了谈詹姆士·沙姆斯的一些提议，比如环球和米拉麦克斯都想参与进电影制作来这件事。

    而威廉的回复则是，他很欢迎和环球合作，但是米拉麦克斯不行。他甚至对李安直言道：“哈维·韦恩斯坦是个十足的商人，你这样文艺气质浓厚的导演不适合找他当老板。事实上，所有和韦恩斯坦合作过的导演里，他也就只给过昆汀·塔伦蒂诺一个人充分的尊重。”

    威廉极少在背后这么评价一个人，今天之所以会这么，还是想给李安一个提醒——韦恩斯坦在好莱坞素有“剪刀手哈维”的外号。这个称号是怎么来的呢？米拉麦克斯每年都会出品大量的艺术电影，一部分是自制，另一部分是引进的海外文艺片，但它们无一例外，都要先在哈维·韦恩斯坦的手下过一遍。海外引进电影会重新剪辑，符合了北美电影分级制度和市场口味后才进行商业，自制电影也会由获得过奥斯卡最佳剪辑奖的剪辑师亲自操刀，剪出更符合学院评委审美口味的成片。

    换句话，哈维·韦恩斯坦虽然拍了大量的艺术电影，但他并不是一名真正的文艺工作者，艺术在韦恩斯坦心里，就是为了获得奖杯和荣誉而存在的，这和“票房是检验商业电影成功与否的唯一标准”这个道理，有异曲同工之妙。

    至于昆汀·塔伦蒂诺为什么会成为唯一的例外，大概一方面是因为他暴躁的怪脾气，另一方面，只能哈维·韦恩斯坦也有青睐甚至是偏爱的导演——韦恩斯坦无数次公开赞美昆汀“是当今世界上最伟大最有才华的导演”——并愿意为之破例。

    如果李安想拍一部内核完全属于他的电影，最好就不要和韦恩斯坦合作，因为在米拉麦克斯，最终剪辑权永远是属于哈维·韦恩斯坦的。

    “我也没想过去给米拉麦克斯拍电影。”被告诫不要和有权有势的韦恩斯坦合作，换成有些导演，可能会不屑一顾，甚至怀疑威廉别有企图，但是李安却明白，这的的确确就是一份好意。

    想了想，李安也交心的：“我听很多朋友起过韦恩斯坦，也知道一些他的脾气性格，我们确实不是同一类人。而且实话，他在亚洲电影人圈里的口碑有点糟糕。”

    威廉有点好奇：“因为什么？”

    “对隐晦难懂的电影直接动剪刀，结果剪掉了导演的伏笔，令影片大失水准算是一个原因。香港电影还好些，日本电影人就比较倒霉了，连宫崎骏都吃过电影被剪的亏，他在卖《幽灵公主》给米拉麦克斯的时候，还专门给韦恩斯坦寄了把武士刀做警告。”李安回想着他从友人那里听过的种种传闻：“还有用包的方式廉价买入大量电影，却根本不予上映，只是发行录像带了事的，以及以会帮忙冲击奥斯卡最佳外语片为由，和当地一些知名电影公司或导演签了购入合同，却在电影快制作完成的时候突然压价，不同意就中止合同……总之，韦恩斯坦在亚洲的名声，比他在好莱坞的要坏多了，很多人都觉得他是一个电影掮客，而不是电影人。”

    好莱坞是世界电影中心，各种电影相关产业及其发达，内部竞争已经十分激烈，其他国家地区的电影想要入北美市场，要么直接卖版权，要么就得和本土电影公司合作，也就丧失了主动权，给了如米拉麦克斯这样的公司挑拣渔利的机会。

    有着相同历史起源和宗教文化背景的欧洲电影待遇还好点，亚洲和南美电影除非是北美市场极为稀缺的类型——比如当年李龙的武动作片就是给北美观众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不过模仿能力极强的好莱坞制片厂很快产出了相似的类型片——否则文化反侵好莱坞，永远只是一句戏言，在日落大道，制定电影规则的还是原来的那批人。

    威廉和李安花了一些时间讨论哈维·韦恩斯坦是怎么用不平等及剥削的手段对待外国电影人的，以及目前好莱坞的权力结构及游戏规则什么时候才会发生改变。

    结论是除非出现一种新的电影形式——正如HBO的剧集颠覆了人们对传统电视剧的概念，动摇了五大公共电视网的地位，并成功让自己跻身六大电视台之一那样——否则的话，新兴电影公司做的再成功，也只能成为下一个米拉麦克斯或下一个威尔洛特，威胁不到七大的地位。当然，如果学日本人那样直接砸钱，照搬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索尼买下哥伦比亚的模式收购一家影业集团，那就另。

    顺着这个话题，威廉还谈起了流媒体电影，不过这个概念现在太过新颖了，就连热衷于尝试新事物的李安，都觉得它有点过于大胆冒险。

    虽然威廉和李安讨论这些话题时是很轻松愉快，但是有必要一直谈论这些么？当然没有必要。而他们之所以会这么做，无非是想用些新的话题来转移之前的尴尬罢了，总不能才刚了中断合作，后面立刻就抬脚走人。

    威廉也好，李安也罢，都在尽量维持一种友好的氛围，不论合作与否，都支持并尊重对方决定的那种。

    其实，威廉当初特意约李安去Mr.Chow餐厅吃饭，并被媒体拍到，也是出于这样的考量——通过新闻传递出他和李安私交不错的信息，如果最后合作不成，也让所有人明白《断背山》的所有洽谈都是在友好平和的状态下进行的，就算不再合作，也是因为理念分歧或档期不合适的原因，避免媒体过多脑补，制造出一大堆分裂不合的绯闻出来。

    毕竟《断背山》一开始被公众熟知，就是因为威廉的参与，他是人人皆知的头号男主角，突然决定退出，可能让有人会臆测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内幕。媒体会兴奋的像一群发现了有缝蛋的苍蝇，无休止的骚扰威廉、李安及其他剧组工作人员，给接替威廉的演员带去巨大的舆论压力，这些负面因素，无疑都会影响到电影的顺利完成，也是制作兼投资方的威尔洛特不希望发生的。

    等到咖啡已经没了热度，两人的话题已经从其他话题绕了回来，自然而然的谈起了更换主演的消息要怎么对外发布、用什么样的理由，以及公关应对等等，并很快达成了共识。

    威廉看了看手表，还有时间去经纪人的办公室一趟，他站起身和李安告别：“三天后的剧本排练会我就不参加了，尽快定下主演，制片人会议上再见。”

    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威廉·布兰德利都能成为最大的发光体，在他坐着喝咖啡的时候，人们不敢上前扰，却会假作不经意的回身扫视，转头就和同伴兴奋低语“没错！是他！”，在他起身离开的时候，人们又会用视线追逐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和同伴开始窃窃私语。

    威廉的离开，带走了其他顾客对李安的最后一点关注度，咖啡厅在沸腾了片刻之后重归平静，李安本来是准备走的，突然又不想立刻离开了，摸了摸已经凉透的杯子，他喊来服务生，重新点了一杯咖啡，然后望着前方陷入了沉思。

    此时此刻，李安的心里有不上来的复杂感觉，既有怅然若失，也有如释重负。

    从第一次看到《断背山》的剧本，李安就知道，这个题材的故事在好莱坞想要顺利拍摄完成并上映，注定会遭遇重重的阻碍和压力，他和詹姆士·沙姆斯那些徒劳无功的奔波努力也印证了这一点。

    所以从一开始，他们就把《断背山》定位成了一部面向众的文艺片，詹姆士·沙姆斯纯粹是抱着完成心愿的想法，一定要把这个在好莱坞漂泊多年、没有制片厂愿意接手的剧本拍出来，而李安除了确实是被剧本感动以外，也想通过重新定位自己电影风格的方式来缓解《绿巨人》失败带来的创伤，两人既不苛求影片以后能有多高票房也不奢求获奖——当然了，《断背山》的故事很合欧洲市场的口味，所以也可以试试去欧洲电影节参展，看后期制作的时间进度，最好能赶得上戛纳或者威尼斯电影节。

    威廉就在焦点影业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了，他的投资和出演，直接将《断背山》从默默无闻送上了好莱坞最关注新片名单——毕竟这可是能被威廉·布兰德利看上的剧本！

    威廉·布兰德利的选片眼光，是无数电影演员渴望知道却又苦思不解的谜题，他的作品大多数都是商业及艺术领域皆有成果的双赢之作，有些电影遭遇北美票房滑铁卢，但偏偏在海外市场吃得开，还大受追捧，有些电影全球票房确实不佳，但转身就斩获了无数奖项。一部部影片数到最后，竟然没有一部烂片，也没人能清楚到底是这些影片成就了威廉·布兰德利，还是威廉·布兰德利成就了这些电影。

    李安一开始认为《断背山》能遇到威廉·布兰德利是极大的幸运，但后来他才发现，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伴随着高热度席卷而来的，是太多的关注和太多的争议，这让从没走进过好莱坞核心圈子的李安感到手足无措，电影还没正式开机，他又不能以电影拍摄为借口躲去加拿大找清净。不过，就算电影已经开拍了大概也没用，蜂拥而至的媒体记者会把落基山脉塞满的，不定他们还会出动直升机。

    实话，身为一名华人导演，李安和阿方索·卡隆等外籍导演一样奉行着低调的行事准则，他更想在默默无闻中把影片拍好，绝不希望这种万众瞩目的状态持续太久。更何况，连他的家乡台湾现在都在热炒他和威廉·布兰德利的合作，而《断背山》的题材又让主流媒体感情复杂，李安的弟弟在和他商量着提前买下《断背山》台湾发行权的时候，还随口抱怨为什么他不能和威廉·布兰德利合作一部其他题材的电影，那样会更赚钱。

    这一切都让生性腼腆害羞的李安有点无所适从，现在合作不成了，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了口气，为自己终于能逃开关注重获平静而窃喜。但是，感性过后，理性回笼的李安又忍不住回想起了威廉在试镜时拍的那几个镜头，像角色直接从书中走出来般契合，可以想象放在大银幕上，有多夺目吸睛……

    自己是不是做了个错误的决定？这样的想法突然划过李安的脑海，但他随即摇了摇头，丢开了所有思绪。或许万事都没办法两全其美吧，李安只能这样想。

    ……

    好莱坞的职业经纪人行业，最近几年风起云涌，五大经纪公司里，WMA自从又一批资深经纪人离职出走后，突然由盛转衰，颓势明显到早已坐不稳经纪圈头把交椅的位置。ICM、UTA、Endeavor三家公司一直发展的中规中矩，各有长处也各有短板，眼瞅着当了一百多年业内龙头的WMA终于不再独霸一方了，三家公司还没开始争抢地盘，CAA已经磨刀霍霍的跳出来，宣布自己要当新的老大。

    CAA当然有这句话的资本，成立已有三十年的CAA旗下不仅有着最闪耀的明星阵容，它首创的将导演演员和制作人员一揽子包给制片厂的签约模式，和N个经纪人服务于一名客户资源共享业务模式，直接引领了好莱坞经纪行业的发展。不过，CAA想凭借这些稳坐第一，却没那么容易，因为它还面临着来自IAA的强势威胁。

    IAA虽然更加年轻，成立不过五年多时间，但创办这家经纪公司的亚蒙·高夫曼和阿里·伊曼纽尔却都是纵横好莱坞多年的金牌经纪人，他们一起离开WMA合办IAA这几年的经历，传奇性不亚于1975年迈克尔·奥维茨的那次离开。

    IAA从创立起就拥有成熟的经纪团队，亚蒙·高夫曼和阿里·伊曼纽尔又都是犹太人，不仅在好莱坞发展拥有天然的优势，在华尔街、硅谷甚至是白宫都拥有深厚的人脉资源。

    而且，当初迈克尔·奥维茨带领CAA白手起家的时候，可没有几个超级巨星愿意为他转走合约，整部电影包业务也是经过早期艰难的推销才被大制片厂接受，IAA却从一开始就拥有威廉·布兰德利等数名超级巨星的合约，对新生代演员具有强大的吸引力，还和威尔洛特合作紧密，几乎是搭着对方的火箭速度一起腾飞。

    最重要的是，IAA这几年签下的明星里，既有克里斯托弗·诺兰、阿方索·卡隆这样前途无量的导演，有克里斯·埃文斯、瑞茜·威瑟斯彭、杰西卡·阿尔巴这样极度讨美国观众欢迎的甜心式演员，还有詹姆斯·麦卡沃伊、迈克尔·法斯宾德等意外适合北美市场的欧洲演员。

    和IAA形成鲜明对比的是，CAA这几年的发展略显缓慢，虽然CAA掌握着最多的超级巨星合约，但基本都是成名多年的老牌巨星，他们一方面产量不高，有些一年都拍不了一部电影，另一方面，大多数老牌巨星虽然还拥有顶级的地位和名气，但比较尴尬的是，他们的市场号召力正在逐年衰退，近年拍摄的电影作品经常空叫好不叫座。

    还有就是令CAA上下最迷惑不解的，CAA的星探数量比IAA多出十倍，为什么好莱坞最有前途的几名新人影星，却都被IAA抢先发掘并签了下来？

    在好莱坞，业务模式是可以模仿的，客户才代表着未来。电影和电视行业的蛋糕已经被瓜分的差不多了，CAA想独占鳌头，就得挖掘新的业务，于是CAA看上了竞技体育行业——美国体育行业这几年一直保持着旺盛的增长势头，球员薪水节节攀高，赛事直播也都是金额数十亿美元的大生意，利润非常可观。

    很快，CAA就通过挖角的方式将一些著名的运动员和经纪人纳入麾下，从此开始建立起体育经纪业务。WMA、ICM、UTA、Endeavor等经纪公司也不甘心的加入，五大经纪公司迅速转移战场，在美国四大职业体育联盟内开始了激烈竞争。至于IAA则另辟蹊径，考虑起了代理企业客户，或是在硅谷开分公司，帮科技圈名人代理经纪业务。

    经纪公司之间战火弥漫，硝烟滚滚的势头不仅成为业内人士近期最爱议论的话题，连制片厂都很感兴趣，HBO计划制作一部以好莱坞演员经纪人为主角的电视剧，还会邀请大量明星客串，在前期的市场调查里已经收到了业内的高度关注和观众的广泛兴趣，目前试播集正在拍摄中。

    威廉到达IAA的时候，亚蒙·高夫曼正处于“那个Amon”状态，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正在大发雷霆，并把办公区的其他人恐吓的瑟瑟发抖。

    看见威廉，所有人都露出了看见救世主的表情，其中又以战战兢兢的助理艾瑞克为最，那年轻人惊喜的简直要过呼吸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威廉站在艾瑞克的办公桌旁，朝他身后的玻璃墙里看了一眼，亚蒙·高夫曼正巧在低头看文件，还没发现威廉来了。

    艾瑞克一脸想八卦但又不敢太八卦的纠结：“亚蒙带了很多年的一个女演员，就是这两年演了NBC的医疗剧爆火的那个，被CAA挖走了。而且挖她的经纪人还是亚蒙的死敌，布拉德·皮特的经纪人安东尼·库里。”

    虽然艾瑞克已经有压低声音，但话声还是引起了亚蒙·高夫曼的注意，犹太经纪人面带怒气的抬头，看到正要抬手敲门的威廉，又硬生生运气将怒火憋了回去。

    威廉走进经纪人的办公室，拉开张椅子坐下。艾瑞克瞅准时机送来两倍咖啡后转身就走，步伐里透出一股逃出生天的庆幸。

    “听你被撬了个客户？”

    “艾瑞克告诉你的？他就是个八卦天后。”亚蒙·高夫曼呷了口咖啡，耸耸肩：“其实不是什么重要的客户，只是我带了她很多年，给她接了两部爆红的长寿剧，本来还正在谈一部电影的，现在可以省下这个功夫了。”

    讲到这里，犹太经纪人露出了个冷冰冰的微笑：“我很喜欢马丁书里的那句话，‘有债必还’。正好妮可·基德曼获得奥斯卡影后后的这两年发展很不顺利，除了《冷山》有点水花外，其他几部电影都触礁了，很明显CAA给她选的剧本有问题。我要把她挖过来。狮子不经常伸伸爪子，就会被误认成猫咪。”

    “一个疑问：既然和你合作了很多年，还有电影拍，为什么会被CAA挖走？”、

    “她一直对体育很感兴趣，CAA现在正大举开拓体育经纪业务，承诺会帮她做一个以自己名字命名的体育服饰品牌，还会在北美各大体育场馆里售卖，她很喜欢这个主意。当然，她在决定和CAA签约之前来找过我，还向我展示了那份品牌计划书，如果我能给出类似的规划，会选择拒绝CAA和我续约，但是我讽刺了她的体育服饰品牌计划毫无未来前景可言。”

    “你当时的语气一定很嘲讽。”

    “没有。”

    “肯定有，阿米，我了解你。而且你刚才在转述的时候，表情已经是明显的嫌弃了。”

    “……或许多多少少有一点吧。”犹太经纪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态度：“经纪人从来都不是用来讨人喜欢的，我们的职责是为客户理性规划事业，帮助他们做利益最大化的选择。再我也没拿她当朋友，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的。”

    “像我一样是什么意思？”

    “我一般将客户分为两类。”亚蒙·高夫曼抬抬手，将面前空气切成两半，指着左边：“你。”再指指右边，“和除你以外的其他人。”

    “从来没想到我在你心里地位这么高。”威廉有点动容：“讲真的，阿米，我很感动。”

    “感动的话平时就别总是制造‘惊喜’，多体谅一下我这个中年人。”亚蒙·高夫曼仍然记得之前威廉差点参加抗议演讲，为平权活动摇旗呐喊的事情，那可真是距离出柜仅有一步之遥，还有《断背山》，这个更让他头痛。“和莱昂纳多的那些街拍倒是很好，他和你很亲密，直到不会引起任何怀疑，又能降低罗德里克的存在感。”

    “呃……”威廉迟疑着问：“你是怎么定义惊喜的？”

    这一声反问，让亚蒙·高夫曼脸上的微笑渐渐凝结：“威尔，你不会刚好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吧？”

    “是的。”

    “是通知，还是商量？”

    “其实在来之前，我和李安见了一面，做出了一个决定——”

    “慢着。”亚蒙·高夫曼伸手断威廉的话，先是推远了容易碎的杯子，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了个吸入器放在手边，最后将椅子转过去，闭上眼睛来了一次长长的深呼吸，再转过来：“我准备好了，你可以了。”

    这么夸张的吗。威廉讪讪的喝了口咖啡。不过他也清楚，经纪人现在一碰到他要谈事情，就摆出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其实还是因为他之前给对方制造过太多的“惊喜”，以至于都快形成条件反射了。

    好吧，威廉也不准备再卖关子了，他干脆利落道：“我要退出了。（I want out）”

    “不行！”虽然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亚蒙·高夫曼还是差点原地爆炸，他双手撑在桌子上，一个词一个词的从牙齿里挤出来：“我绝不同意！我誓死反对！”

    还没等威廉反应，犹太经纪人又朝他后方大吼：“滚出去！”表情是十足的狰狞。

    实话，这个态度有点吓到威廉了。

    不必回头，从身后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中威廉都能脑补出来艾瑞克从探头探脑想听八卦，到被发现怒吼后落荒而逃的全过程。

    “你什么时候这么看好李安了？”威廉心翼翼地问。亚蒙不是一直都不太喜欢他演《断背山》么，现在自己要退出，他以为经纪人会很开心的，怎么好像是非常的抗拒？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你反对我退出《断背山》，难道不是因为突然发现李安很有才华？”

    “……”

    短短数秒钟之内，威廉发现自家经纪人经历了愠怒、怔忪、醒悟、惊喜等数种情绪，表情之丰富，足以制作一组GIF。

    “我以为你的退出，是出柜（out of closet）。”亚蒙·高夫曼摸了摸自己表情变化太多险些抽筋的面部，如释重负地。

    “……是我的错。”威廉这才发现自己过于简短的表述，引起了很大的歧义，他非常抱歉的将自己和李安的分歧解释了一遍，又强调：“虽然我不演《断背山》了，但这个项目仍然属于威尔洛特，我也支持并希望这部电影能够拍好，所以对外宣布原因的时候，可能需要多斟酌考虑一下，找个最合适的理由，避免媒体再臆测炒作，给剧组带去太多烦恼。”

    “这个简单，最好用的理由就是档期冲突！《哈利·波特》系列不是还没拍完？直接对外发布和这部电影的拍摄时间冲突了就行，如果这系列近期内没有开机的计划，也可以是和你的新电影冲突了。”对于威廉的担忧，亚蒙·高夫曼不假思索的就给出了解决办法，这对于他来就跟喝水一样简单：“没有新电影也可以制造新电影，我随时能让你和数名大导演的的新作扯上关系，伍迪·艾伦还是雷德利·斯科特？想必他们也很乐意和你传传绯闻。”

    威廉若有所思。

    威廉的这个坏消息对于亚蒙·高夫曼来简直是个好消息，他非常放松的继续补充：“你知道吗，威尔，我本来还准备了一份补充协议，对你在《断背山》里的裸露程度和与其他演员的身体接触程度做了全方位的限制，大概有三十多个条款吧，律师正在做最后的修改。虽然现在用不上了，但我觉得很开心，感谢上帝，他老人家终于听到了我的祈祷！”

    “你感谢的太早了，阿米，上帝可能真的没有听到你的祈祷。”威廉清清嗓子，：“其实，我觉得你的补充条款还是有用武之地的——只是一个刚刚冒出来的想法，我想拍一部自己的LGBT题材电影。”

    犹太经纪人的笑容渐渐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