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又看了一遍《美国丽人》。”

    “嗯哼。”

    “我对菲茨上校这个人物有了全新的感悟, 对丹·怀特也是。丹·怀特很有可能和菲茨上校一样, 是个深柜呢。”

    “嗯？”

    “你瞧, 菲茨上校是性格古板的海军陆战队的军官, 世人眼中的正派人士, 他严格按照教条刻板生活，用鄙视、仇视的态度对待同性恋，或是疑似同性恋的人，甚至会因为怀疑儿子是同性恋而拳脚相加，想要用暴力纠正儿子的性向。但其实呢？他的儿子不是同性恋, 他自己才是。菲茨上校自我压抑了几十年, 他恨同性恋, 因为他恐惧身为同性恋的自己, 但是他最终也没能躲过天性的渴求, 跑去向男人求欢, 被拒绝后崩溃绝望，拿枪结束了对方的生命——你不觉得菲茨上校和丹·怀特有很多相似之处吗？可能他们本来就是隐形的同性恋者，但又非常恐惧这点, 才会努力塑造近乎完美的保守派形象, 极力的抵制同性恋，嘿，他们还都有一栋独立住宅、金发的妻子, 一个孩子和两条狗呢，这简直是教科书级的中产阶级家庭生活样板了。”

    “……”

    “威尔？喂，你睡着了吗伙计？”

    和朋友合作的好处是会很热闹有趣, 不会感到孤独无聊，但有时候也会太热闹了，尤其是当对方很有谈话欲，事无巨细都要和你分享的时候。

    威廉默默的将头转向莱昂纳多，化妆师的手还在他的嘴巴附近动作，化出浅浅的法令纹，好让长相看起来更加成熟。

    莱昂纳多看出威廉暂时不方便话，难得安静了一会儿，看化妆师怎么用阴影粉人为的制造出皱纹——好莱坞化妆师用一种特殊质地的乳胶，能将二十多岁的脸化妆成八十岁，皱纹生成的还非常自然，不过哈维·米尔克去世的时候也才四十多岁，电影刚开始的时候更加年轻，倒是用不着这种特殊的化妆工具，化妆师精妙的手法加上合适的光，就能让演员年龄向上浮动十几岁。

    等到化妆师的手从威廉下半张脸移开，开始整理发型的时候，威廉才继续莱昂纳多刚才的话题：“严格来，菲茨上校和丹·怀特是不同的两个人，一个是纯属虚构，一个是真实存在的人。”

    “但是丹·怀特身上有菲茨上校的影子，可能《美国丽人》的编剧在塑造菲茨上校时，也参考了一些现实中存在的人物呢？”

    “或许。”

    莱昂纳多琢磨的眉毛都皱在了一起，额头上凭空出现三条抬头纹，这些剧本上没有明确点出的隐藏信息，其实正是角色能不能有血有肉立体丰满的关键，角色深度决定了表演的层次，一点不同，展现在大银幕上就是天差地别。

    威廉看莱昂纳多确实苦恼，一改之前的心不在焉，建议：“你的想法可能并没有错。确实有一些法律专家、心理学家和研究同性恋历史的学者，根据丹·怀特的成长经历和性格分析，提出过怀特极有可能性向成谜，但当事人早就去世，这个猜测已经永远无法得到证实了。”

    在哈维·米尔克和丹·怀特生活的年代，连杀人魔曼森都有疯狂崇拜者，袭击同性恋也经常被默认为是“正义之举”，丹·怀特杀死市长莫斯康尼和米尔克后，除了他的家人朋友邻居一直支持维护他，社会上也有不少声音替他辩护，这就是为什么律师团能轻而易举服陪审团，令杀死两人的丹·怀特只被判刑七年，还在五年后就因为表现良好而提前获得假释的原因——反同的声音在那个年代确实占据主流，针对同性恋群体的罪行会得到格外的宽容对待。

    但是仅仅在出狱两年后，丹·怀特就在汽车里烧一氧化碳自杀了。关于他的死因，各方有过不同猜测，一直研究他的专家和心理学家提出过大胆的假设，他们推测他自杀的最主要原因是无法承受的压力和心理上的绝望，而这和他隐性的同性恋倾向，以及无法接受的自我身份认同有关。

    “你一直知道？啊，对了，还是你推荐我看《美国丽人》的！”莱昂纳多佯装气愤，不，也可能是真的气愤：“但你现在才告诉我？”

    “看你猜来猜去挺有趣的。”威廉耸耸肩：“而且，谁让你自己只顾盯着剧本，不去翻翻过去的老资料呢。”

    如果不是助理刚好推门进来喊莱昂纳多去拍照，莱昂纳多真气的要把威廉的假发给掀掉了——化妆师刚做好的嬉皮士发型，黑色的长卷发及肩，额前还系着一根波西米亚风格的发带，这是那个年代的流行发型。米尔克年轻时候做过一阵子的嬉皮士，所以定妆照也会拍两套，一套嬉皮士风格，一套精英政客风。

    不过在走之前，莱昂纳多还是恶狠狠的朝威廉比了个不那么文明的手势，威廉对此视而不见。

    过了没多久，场务过来敲门通知轮到威廉拍照了，威廉朝刚刚结束工作的化妆师道了声谢，起身的同时将额前有些遮挡视线的卷发拨到旁边去，推门走了出去。

    外面是一个非常大的由仓库改建的摄影棚，并简单的分隔成了化妆、道具、服装、拍摄等几块区域，全都摆满了充满六七十年代复古风情的东西，像是转盘电话，盒子似的电视机、胶片相机、收音机和录音笔，十几个棕色皮质行李箱堆在一起，几十套看起来似乎一模一样的西服三件套整齐的挂着，上百件黑色皮衣和蓝色牛仔外套只能勉强辨认出款式的些许不同，还有数量繁多的领带、假发套、喇叭裤和旧款机械手表。

    摄影棚里还摆着很多摄影机器，人们在机器间穿梭忙碌着，整体气氛热闹但不嘈杂，而当威廉出现后，四周为之一静，连微弱的话声都消失了，只有照相机的咔嚓声清脆悦耳。

    哈维·米尔克曾经的竞选团队成员也在现场，斯皮尔伯格专门把他们请了过来，要他们多提意见，尽量使剧组的服装造型与道具细节达到百分百还原历史，而他们此时的反应也是最大的。

    “好像哈维突然变辣了100%，不，200%！”已经成为了一名专业摄影师的丹尼·尼克莱塔，从事艺术工作的他也是米尔克曾经的助手里唯一性格没有大变化的，依旧还是那么夸张：“我快不能呼吸了！”

    同性恋权益活动家克里夫·琼斯赞同：“想到威廉·布兰德利要扮演和我们朝夕相处了好几年的人，一个更年轻更辣的哈维，我已经在出汗了。”

    “刚听这件事的时候，我甚至为此失眠了一个晚上。”另外几人也纷纷：“大家都保存着当初和哈维的合影吧，我们能不能申请日后来探班，在一样的场地与演员们拍和过去一模一样的照片？”

    “这个点子太棒了！我们可以试着跟斯皮尔伯格导演请求一下？”

    “但是你们没有发现一个问题吗？”米尔克曾经的竞选经理，现任旧金山公共健康部门副部长，同时也是一名出柜LES的安妮·克伦伯格默默的。

    “什么？”

    “哈维有这么英俊过吗？”

    几人在记忆里寻找了一下哈维·米尔克的音容笑貌，看看威廉，又互相用眼神交流了一下，齐齐摇头否认。是啊，就算特意增加了皱纹，穿了宽松的嬉皮士服装，也没能抹杀这份哈维不曾拥有过的英俊。

    ……

    史蒂文·斯皮尔伯格和哈维·米尔克曾经的助手们有一样的看法。

    威廉·布兰德利非常英俊，这毋庸置疑，但是谁也没想到他竟然如此适合嬉皮士的装束。不，或者，因为他从未尝试过这样的装扮，才会让众人感到极其的新鲜与惊艳。黑色加重神秘，长发使人气质忧郁，皱纹增添了生活阅历，而这些与其他嬉皮士元素组合在一起，像一个历经沧桑的不羁浪子，充满着强烈的荷尔蒙味道，和致命的吸引力。

    斯皮尔伯格趣：“如果威尔拿起吉他去流浪，会有一个营的波西米亚少女追在他的屁股后面跑。”

    “如果我年轻时遇到他，我是会抛弃一切跟着他去流浪的。”编剧拉里·克莱默幽默地。

    斯皮尔伯格将威廉和美术设计、服装设计一起喊过来，指着威廉戴的假发：“换一顶深棕色的假发来，棕褐色或者金棕色也行，总之不能是纯黑色。头上不要发带，发卷再一点，有点老气的那种卷，头发不要披着，后面编一条辫子吧，披着会太好看了。”

    服装设计点点头，又指着不远处正在交谈的演员们：“做成托比·马奎尔或艾米·亚当斯的那种卷吗？”

    托比·马奎尔和艾米·亚当斯在电影里会分别饰演克里夫·琼斯与安妮·柯南伯格，也就是米尔克的男女竞选经理。他们刚刚拍完定妆照，因此都穿着戏服，相似度颇高的黑色皮衣外套和牛仔喇叭裤，还都顶着一脑袋的卷发，不是时下又流行回来的复古大卷，而是从发根处开始烫起的螺丝卷，使整个头看起来都又卷又膨的，远看像一个圆球——是的，这就是俗称的爆炸头，在七十年代这是很潮的发型，两人也是真的把自己的头发烫成了这个样子。

    事实上不止他们，连演米尔克男友的詹姆斯·弗兰科都是一头刚烫好的卷发，角色缘故，化妆师特别关爱了他，最终发型看起来倒有几分像大卫。

    “差不多，泡面卷或螺丝卷，总之，让威尔看起来越普通越好。”斯皮尔伯格回答服装设计师的问题，又仔细量了一遍威廉全身，指着他的衣服不断纠正：“外套袖口这里，拉出毛来，领子做的再旧一点，要被水洗过很多次的那种感觉，牛仔裤膝盖这里挖剪出一个破洞，别太大……所有威尔的上衣，包括衬衫，全都再大一个号，他穿上后要有宽松的感觉，不，裤子不用全换，牛仔裤要紧身的，西装裤正常尺码，西装代表着政客的身份……”

    美术设计和服装设计牢牢记下，很快，就有人将调整好的假发送了过来，威廉重新佩戴后，乍一看去果然普通了很多。

    莱昂纳多拍完照片，从镜头前走过来跟威廉击了下掌，并挑眉“称赞”他的新发型：“辫子不错。”他穿着修身的西装三件套，连头发都抿的油光水滑，要不是近期特意增了重，身体显得强壮了些，看起来与《飞行家》里的霍华德·休斯会高度相似。

    威廉朝他假笑了下，接过助理递过来的相机，走到幕布前，刚刚站定，就有连绵不断的快门声出现。他随意摆弄着相机，快门声越来越密集。

    相机是胶片单反相机，米尔克是在六十年代末跟随同性恋迁居大潮前往旧金山的，随后便开了家照相馆糊口，因此相机算是影片里必备的道具之一。

    威廉手里拿着的这台相机，机身正面很清晰的刻着Nikon（尼康），顶端还有一个大写的字幕F，而相机的外观也和史上最著名的胶片单反相机Nikon F一模一样——这款相机有名在质量极其过硬，曾是战地记者专用，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在电影《廊桥遗梦》里扮演的摄影记者罗伯特，使用的就是同款相机，

    还有没错，这是来自尼康的广告植入。根据查证，米尔克当时使用最多的相机品牌应该是七十年代红极一时的柯尼卡，不过这个牌子现在已经基本消失了，厂商也濒临破产，所以才引入了尼康的植入式广告。

    到广告赞助，一部由史蒂文·斯皮尔伯格执导，威廉·布兰德利和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主演，还有蜘蛛侠和绿魔参演的电影原本是会吸引厂商们蜂拥而至的，但是因为影片的题材关系，《米尔克》谈广告赞助的过程颇有些一波三折。

    比如七十年代的流行标志之一的哈雷摩托原本是最先接触剧组的，但是在签约前夕突然撤回了赞助决定，还有一个汽车品牌和手表品牌，也都如此反复，虽然他们用的都是别的理由，但所有人心知肚明，厂商们八成是觉得同性恋有损品牌的男子气概。

    不过也有一些企业，根本不担心和LGBT电影扯在一起会惹怒另一部分消费群体，或者他们觉得相比损失，影片会给他们带来更大收益，像是可口可乐、库尔斯啤酒、耐克、吉列、佳洁士，曾在《肖申克的救赎》里做过广告植入的Lucky Strike香烟（好彩烟）等品牌都和剧组签订了慷慨的赞助合约。

    会在电影里植入广告的甚至还有《旧金山纪事报》和《洛杉矶时报》，当然，这两家报纸给的并不是货真价实的美金，而是会在影片上映时给予版面宣传的条件交换，但这也帮剧组剩下了可观的宣发费用。

    《米尔克》的制片预算本来只有两千万美元，从导演到主演更换了一整套的全明星阵容后，制作成本上升到了四千万美元左右——这还是在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降低了片酬之后，艾米·亚当斯更是几乎没有片酬，前两年她拍斯皮尔伯格的《逍遥法外》时拿的就是新人演员的价格，现在依旧是。而且为了抢到这个机会她经历了三四轮试镜，干掉了至少几百个对手，哪怕要穿上皮革外套，烫一头爆炸卷，饰演一名蕾丝边也在所不辞。

    LGBT电影，原本最让人忧心的是票房，因为迄今为止还从未有哪部同性恋当主角的电影票房大卖过——名气最大的《费城故事》票房也不过七千多万美元，对比近三千万美元的成本来只能称得上是勉强回本——但是现在，不夸张的，单是广告植入一项，就已经让《米尔克》回本大半，这对所有人来都是一剂强心针，起码现在他们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只去思考怎么拍一部好电影就行了。

    ……

    当威廉开着自己的老保时捷从别墅大门驶上长长的车道，发现车库边停着兰斯新买的那辆阿斯顿·马丁时，他突然感到心虚不安，有立即掉头溜走的冲动，不过理智很快制止了他。

    要威廉为什么会对回家心生怯意……这事儿得怪詹姆斯·弗兰科，真的。

    史蒂文·斯皮尔伯格从没有禁止过演员在公开场合讨论《米尔克》，更没有下封口令，不让演员们接受媒体采访，毕竟《米尔克》是传记电影，不是悬念重重的故事片，适当的曝光对电影宣传也有好处。

    不过因为剧组三巨头——斯皮尔伯格、威廉和莱昂纳多——记者们很难采访的到，其他演员，甚至包括制片人、编剧等幕后工作人员，就变成了媒体追逐询问的对象，其中又以托比·马奎尔和詹姆斯·弗兰科这两个主演过大热超级英雄电影《蜘蛛侠》的演员最为热门，“蜘蛛侠”与“绿魔”在LGBT电影里继续合作，这可是仅次于威廉·布兰德利与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继《泰坦尼克号》后再演对手戏的好话题。

    性格使然，托比别应对媒体，他对同剧组的演员也经常沉默寡言，所以很快的，《米尔克》剧组接受媒体采访最多的人就变成了詹姆斯·弗兰科。

    弗兰科是个对电影很有热情也很有想法的人，同时也有点口无遮拦——这可能跟他出身高学历富裕家庭，刚进好莱坞就担任主演，没怎么在底层拼过有关——他从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在剧本讨论会上，当别人还在熟悉剧本的时候，他已经从头到尾翻阅了一遍，并直喇喇的提出异议，“既然米尔克和斯科特是能从纽约一起私奔到旧金山的恋人，为什么剧本里没有多少他们的亲密戏码？”，并建议多加几场吻戏，如果有需要的话，他也不介意为艺术贡献出身体。

    然后有媒体在片场附近将詹姆斯·弗兰科堵住，追问他在电影里的角色是怎样的、和米尔克有怎样的关系时，弗兰科一本正经的回答：“我和威廉在电影里将扮演一对同性恋人，是的，就是接很多吻、滚很多次床单的爱情关系。”

    或许弗兰克只是在开玩笑，但是没有记者领会了他的冷笑话，相反，媒体开始大做文章，没有人偷拍到片场照没关系，一些八卦杂志威廉与弗兰科以往的吻戏剧照合成在了一起，伪装的像是真的片场照片一样，骗倒了无数影迷。

    威廉一直在封闭拍摄，当他从公关芭芭拉·威尔逊那里知道这件事时，前一晚甚至已经有脱口秀主持人对照片信以为真，在节目里大谈特谈同性恋电影的尺度问题了，俨然又成为了社会上的热点话题。

    威廉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他可是非常严肃的和兰斯谈论过《米尔克》的分级问题的，而且非常肯定的表示为了能将电影分为PG-13，电影里根本不会有过分的肢体接触与血腥场面，现在又双叒叕成为八卦头条，虽然是假新闻，但在没有彻底澄清之前，倒显得是他言而无信似的。

    而且，兰斯有时候对外表现的非常冷淡，这其实来源于他对感情的敏感，而不是冷漠。威廉以前没出柜又是单身的时候，在电影里贡献些大胆的镜头倒是没什么，现在身份不同，涉及到特殊的工作情况，还是要尽量争取理解和支持——没看到多少曾深爱过的好莱坞明星夫妻，仍然会因为不信猜疑而分道扬镳吗？

    ‘希望兰斯没有看到新闻。’开门口，一边挂外套威廉一边想，然后他一转身，就看到了卧在一堆花花绿绿读物上的金柯西。‘噢该死！’

    金柯西懒懒的冲他摆了摆毛茸茸的尾巴，示作欢迎，但威廉没办法像往常那样搔搔它的下巴，陪它玩上一会儿，因为他一眼就在那些杂志上看到了自己的脸。当然，还有詹姆斯·弗兰科的。

    正当威廉考虑着要不要把这些杂志抱去外面丢掉时，兰斯听到动静，走了过来：“威尔，你回来的正好——”

    威廉举起右手，坦诚又飞快地：“我和弗兰科的照片是电脑合成的，新闻也是假的，他之前是向剧组提议过增加一些热恋戏份，但是在剧本讨论阶段就被否决了。而且，你知道斯皮尔伯格，他连《紫色》里女同性恋情都拍的非常隐晦，加上对于分级的考虑，拍男性就更不会用过于直白的镜头语言。”

    “我知道。”兰斯丝毫没有惊讶的回答道：“照片用的是你在《遇见乔·布莱克》里的剧照，这很容易分辨。”

    威廉感到一阵轻松，兰斯没有误会生气就太好了，因为心情很差的他有时候真的挺可怕的——好莱坞一直爱用英国演员当大反派不是没有道理的，虽然兰斯只有一半英国血统，但这一半血统显然在他的外貌及气质组成上发挥了大作用。

    对于兰斯的英伦血统，威廉没有半点异议，只有一点，他希望兰斯没有遗传英国男人不是U型秃就是M型秃的命运。感谢上帝，现在还丝毫没有这个迹象。

    “起来，你和弗兰科的关系很好？”兰斯的语气如此的平淡，听起来不像是一个问题，倒像是一项指控。

    “不好不坏而已。”威廉下意识地回答，然后看到兰斯似笑非笑的表情，无奈地笑笑：“我们只是普通的同事，倒是托比和他的关系还有点糟糕。”

    托比·马奎尔和詹姆斯·弗兰科的关系确实不怎么样，一个是两人性格本来就不合拍，二是弗兰科原本试镜《蜘蛛侠》是就冲着主演去的，只是因为长得太帅不够普通才演了绿魔，多种因素之下，两人根本没有电影里彼得·帕克和哈利·奥斯本一开始拥有的兄弟情，连带着威廉和莱昂纳多与弗兰科的关系也只能是一般。

    威廉没有解释更多，兰斯也没有追问，他随手拎来两个玻璃杯，开始往里面倒酒，酒来自旁边冰桶里早就冰镇着的一瓶香槟。

    “你回来的时候，我正在选酒，这瓶梅尼尔·奥格尔怎么样？”兰斯着，递给威廉一个玻璃杯。

    威廉试了试酒，感受到了令人迷醉的果香、花香，还有坚果的香气。毫无疑问这是一瓶昂贵的香槟，用来送人都称得上是珍贵，搭配普通餐食都称得上是亵渎。不过这是兰斯，他当然可以随便浪费。

    “晚餐还要等一会儿，你可以先用些餐前点心。”

    威廉此时只有一个疑问：“你做的晚餐？”他的语气里甚至还带了一丝震惊。

    倒不是兰斯的厨艺有多么糟糕，而是威廉从不知道他能独自制作出一顿丰盛的晚餐。是的，兰斯能胜任一些简单的厨房工作，比如烤个棉花糖，但是高超的厨艺？以前威廉租房生活，就是一切事情都要自己包办，兰斯去英国求学虽然也是自己居住，生活中却可能有十个人在围着他服务转。

    果然，兰斯的回答没有出乎威廉的意料：“我叫了厨师过来。”

    两名厨师在这时恰到好处的出现，合力将一个巨大的托盘端了过来。

    威廉以为的餐前点心，应该是西班牙火腿三明治，或是苏饼干配鱼子酱之类的东西，他唯独没有料到自己会看到安置在一座碎冰山上的……生蚝山。

    巨大的托盘上面堆满了碎冰，碎冰之上摆满了手掌大的生蚝，中间点缀着几片切开的柠檬的一些调料，那真的像是一座蔚为壮观的，由生蚝汇成的山。而且生蚝已经被开了，蚝肉洁白嫩滑，汁水充溢蚝壳，应该是产自法国诺曼底的白珍珠生蚝，威廉曾在巴黎的丽兹酒店吃过。

    “法国香槟配法国生蚝。”兰斯面对威廉举了举杯：“拿破仑和巴尔扎克的最爱。”

    虽然威廉不是生蚝爱好者，但香槟配生蚝的滋味的确绝妙，他正准备拿起一个，又有点糊涂：“我没有看到刀叉？”

    关于生蚝的吃法，其实并没有什么严格的规定，法国人喜欢直接举着蚝壳将蚝肉带海水倒进嘴里，而英国人喜欢借助刀叉挑起蚝肉，再文雅的拨到嘴里，威廉一直以为兰斯更习惯后者。

    “有些时候不用刀叉，也别有一番风味。”像是特意演示似的，兰斯挑了一个最为紧实饱满的生蚝拿起来，张开嘴唇，先用舌头汲取里面的汁液，再轻轻一吸，肥嫩的蚝肉就消失在了那两片玫瑰色的嘴唇里。

    兰斯的整套动作不紧不慢，流畅优雅，却像是点燃了火种，灼烧着四周的空气，使之充满了焚身的张力。特别是他一边吮吸着蚝肉，一边注视着威廉，仿佛他吃的不是生蚝，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被注视着，威廉似乎能一同感受到生蚝的形状，它黏糊糊的质感，还有它的味道，海水清冽的咸鲜，蚝肉的爽脆鲜甜，回味着些许的奶油香，或许还会有一丝海水淡淡的腥，不讨人厌，反增风味的那种。

    生蚝这种食物，此前从未给过威廉其他的联想，但现在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总有人将生蚝与情欲联系在一起——除了生蚝的锌含量的确很高之外——这是最明目张胆的勾引与挑逗，任何一个看到这画面的人都会面红耳赤，甚至神魂出窍。

    威廉选了一个同样汁水四溢的生蚝，想了想，也没有用柠檬，他用深厚的演技功底，完美模仿了兰斯的所有动作，刻意吃的非常缓慢，水声在他的唇舌间搅动，最后是一声满足的喟叹。

    兰斯只吃了一个就停住，这时正倚在桌边，静静看向威廉，慢悠悠的品着酒。他的表情冷淡，眼神却亮的吓人，嘴唇经过酒水的滋养，呈现出惊人的水润与鲜红。

    威廉倾身靠近，将空了的蚝壳放在一边，手指微微碰到了兰斯的，随即覆盖上去，擦过对方指间的每一个关节与纹路。

    “我们是一对正常的恋人，吃醋也从来不会是单方面的。”他略微歪过头，似是回忆，笑着：“你知道吗，我以前也吃过那些纽约名媛们的醋。佩特拉·埃克莱斯通、阿曼达·赫斯特、莉迪亚·赫斯特、乔治娜·布隆伯格、伊万卡·特朗普、安娜·阿尼西莫娃、迪伦·劳伦……”他一一列举，如数家珍。

    兰斯把头偏过去一个极的角度，嘴角动了动，挑眉轻笑：“你的这些人里，有几个才刚读大学。”

    “但她们中学时就在疯狂迷恋你了，这一直让我感到很不舒服。”

    兰斯对此的回答，是同样面不改色的吐出了一连串名字：“伊莎贝拉·巴斯托、克莱尔·凯利特、德鲁·巴里摩尔、凯特·温丝莱特、格温妮丝·帕特洛、裘德·洛、克里斯·埃文斯、莱昂纳多·迪卡——”

    最后那几个名字是什么鬼？威廉连忙将兰斯未出口话的全都堵回了喉咙里。

    兰斯身体后倾，背部牢牢抵在桌沿上，手掌伸进了威廉的发间，停在后脑上。

    威廉一只手无意间碰到了音响，他随手在控制台上按下了一个开关，布鲁斯的旋律回荡在房间里。

    “People see me but they just don“t know。

    “What“s in my heart and why I love you s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