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零年六月的纽约曼哈顿中城, 被一片彩虹色的热浪吞没。

    象征着LGBT群体的12红、橙、黄、绿、蓝、紫六色彩虹图案, 出现在一支几乎长的看不到尽头的游行队伍上, 游行的人群里有男有女, 有嬉皮士、乐队鼓手也有着装性感的变装皇后, 他们高举着大大的各式标语和彩虹旗，从第五大道走向克里斯托弗和格林威治街的交叉口，神情庄重严肃。

    这场游行是为了纪念一年前的“石墙事件”，同时要求同性恋者的法律地位与权力。

    一直以来，同性恋群体在这个国家都是沉默着的, 现在他们刚刚学会发声。

    参与游行的人没有敢单独行走的, 他们大多几人一行, 胳膊挽着胳膊, 紧紧挨在一起。

    因为在他们四周, 有着数量众多的纽约警察, 每名警察都将一只手按在腰带上，看周围的同性恋者犹如在看一群犯人，又像是在等待上级的命令, 好随时展开行动。

    滑轨上的摄像机用了一个长镜头扫过游行的人群, 警惕的警察，视野慢慢缩，在挤满了围观者的路边, 对准冰激凌车旁的两个男人，嬉皮士扮的哈维·米尔克和男友斯科特·史密斯，两人像是游客一样, 远远的旁观着游行，米尔克买了两份冰激凌，还浇了双倍的糖浆。

    “CUT！”斯皮尔伯格喊道：“切镜头！”

    四周的工作人员立刻一拥而上，布置场地的、将滑轨上的摄像机卸下来重新固定的，作为布景板的群众演员们则被勒令站在原地不许动，以防重新开拍后出现穿帮镜头。

    两名化妆师照看着威廉和詹姆斯·弗兰科的妆容，帮他们擦汗，又补了点粉，半化的冰激凌被人拿走——詹姆斯·弗兰科还趁机啃了一大口，沾的嘴角到处都是，被正在帮他扑粉的化妆师狠狠瞪了一眼——换了两个新冻好的过来。

    两台摄像机分别盯住威廉与弗兰科，以更近的、面对面交流的角度进行拍摄。

    重新开拍。

    “双倍糖浆。”斯科特指着米尔克手里的冰激凌：“再这么吃下去，到50岁你就成肥佬了。”

    米尔克咬了一口冰激凌球，不在意的给自己立了个fg：“别担心这个，或许我都不会活到50岁呢。”

    斯科特扭头看了眼游行的人群，一脸的跃跃欲试：“你不想加入他们吗？”

    米尔克有一丝动摇，但更多的是拘谨和放不开：“纽约警察非常难对付，他们态度傲慢、遍地都是。如果你被他们记住了，以后只要遇到就会找你的麻烦。我可以带你去更安全的场所，都是我们的同类，但前提是你答应会心。”

    “难道你是上流社会的什么人吗？”

    米尔克置之一笑：“不，我只是个普通而又有了点年纪的人。”

    “那你害怕警察？”

    “我只是慎重而已。这儿我认识很多人，如果被人发现，我的工作就保不住了。”

    “噢，你属于“秘而不宣”的那类人。”斯科特审视着米尔克的眼睛：“我觉得你需要换换状态，认识些新朋友。”

    摄像机给了威廉一个特写，脸颊微微的抽动，短暂的思考与犹豫，眼神透出释然与决心，眉间长期萦绕的懦弱与胆怯被慢慢扫空。

    眼神演技是最能判断演员天赋与经验的演技种类，有些演员被评价“演什么都一个模样”，就是因为他们镜头前的眼神是自己的眼神，而不是角色的眼神。

    外形动作到位只能称得上是合格的演员，眼神台词能与角色共情就已经是好演员了，而如果两者能无时无刻融合在一起，例如威廉同时无意识展现的，有点GAY的抠着手指的动作，一个鲜活的同性恋形象跃然而生，经历过那段历史的人都屏住呼吸，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真实的米尔克。

    “我需要改变。”米尔克用肯定的语气，给自己，也给斯科特听。

    年轻的情人笑着凑过来，在米尔克的嘴角留下一个轻吻。

    已经下定决心的米尔克没有像以往在公共场合那样躲避，他尽量自然的接受了男友的亲密，但是冰激凌车店主随即投来的异样目光还是刺痛了他，米尔克用半真半假，不太确定的语气：“我们为什么不一块私奔呢？”

    斯科特只问了一句：“去哪儿？”

    ……

    “CUT！”

    “威尔，詹姆斯，你们演的非常好。”斯皮尔伯格率先站起来鼓掌，然后是其他人，“这一幕结束了，大家可以去休息了。”

    大多数的工作人员都欢呼一声，或帮忙收拾道具或找地方休息去了，但不远处的人群里气氛仍然很热烈，交谈甚至比之前更加活跃了——这些充当游行人员的人其实不是剧组雇来的临时演员，而是同性恋权益组织的成员，变装皇后们也是真的，有的甚至清才从夜场表演回来，家都没回，直接穿着夸张的服饰就赶来参加拍摄了。

    詹姆斯·弗兰科似乎对变装皇后的工作很感兴趣，被这些群众演员用热情的视线看了几眼后，就走过去聊天了，也毫不意外的收获了一堆兴奋的尖叫。威廉则是拿了瓶水，一边喝着一边坐到监视器旁，和斯皮尔伯格一起看刚刚的镜头拍的怎么样。

    “旧金山市政府已经同意开放卡斯特罗大街，卡斯特罗的社区管理委员会也很欢迎我们，甚至帮助服了几个六十年代起就经营着的商店开放拍摄，还会查看社区档案，将一些店铺的外观改建的更有七十年代风情。”斯皮尔伯格和威廉交谈着，并且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詹姆斯·弗兰科，对方都快被人群淹没了。

    威廉顺着斯皮尔伯格的视线也看了看，笑道：“我们唯一的问题是，希望那里的居民不要太热情。”

    这很难，因为根据前两年的调查统计，卡斯特罗大街有三万余名固定居民，其中同性恋的比例占到了41%，远超美国官方公布的同性恋人口约6%的占比，甚至也大大超过旧金山市其他街区15%的平均水平，堪称全美之最。

    卡斯特罗大街之所以成为全美乃至全球规模最大的同性恋社区，也有其特殊的历史原因。二战期间，美国严禁同性恋参军，军人一旦被发现或被怀疑是同性恋就会被开除军籍，强迫复员，而当时这些军人们复员返乡的中转站就在旧金山。被迫退伍的军人们不敢回家，加上旧金山当时已经发展成为大城市，就业机会很多，这些人就留了下来，其中多数人被安顿在卡斯特罗大街附近，渐渐也传出了“旧金山同性恋很多”的名声，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同性恋者的到来，后来又有米尔克参政等一系列事件的发生，最终将卡斯特罗造成了全美同性恋者的天堂。

    可以卡斯特罗大街与哈维·米尔克是有很深的渊源的，对于剧组的拍摄请求，当地居民几乎是全票通过了。

    监视器上，将刚刚拍摄的镜头回看了一遍，斯皮尔伯格感到非常满意。“你觉得怎么样？”他问威廉。

    “我不知道哪个镜头更好，但如果你要再来几遍，我也是可以的。”威廉面不改色地：“拍第十几遍、二十几遍的时候，我都快吐了，但到了第五十遍、六十遍，每次反倒都能有新的感受。”

    刚才这一幕，其实他们已经连续拍了三天，摄像机存储了大概几十个一模一样的镜头资料，最终选择用哪个要到后期剪辑的时候才知道，每一个镜头因为细节的不同，传递出的镜头语言还是会有些许差别。

    斯皮尔伯格没有要求再拍，这一幕的镜头数量已经够多了，不过听到威廉的话，他还是大笑道：“记住你的话。等到了旧金山，我还是会按同样标准要求你的。”

    “我知道。”威廉一半叹气一半庆幸地：“谢天谢地，改了两遍剧本，我的台词量已经比以前少很多了。”

    《米尔克》的故事主线是哈维·米尔克的从政之路，这是导演、制片和编剧一致公认的，不过对于影片的叙事结构，史蒂文·斯皮尔伯格和两名编剧也有过分歧，《米尔克》的剧本更是前后大改过三次。

    在第一版剧本里，哈维·米尔克出场就是四十岁，与男友斯科特·史密斯邂逅后，两人从纽约搬家前往旧金山，没多久后米尔克就萌生了从政的念头，然后编剧几乎将全部重点都放在了米尔克的政治生涯上面，剧本里充斥着大段大段的演讲与辩论，竞选过程事无巨细，米尔克被塑造成了一个雄辩家和演家。

    在斯皮尔伯格指出这样的米尔克缺少人类情感，更像一台政治机器后，编剧拉里·克莱默和达斯汀·布莱克修改出了第二版的剧本，这一版里展现出了米尔克的个人魅力与更多的私生活细节，包括斯科特对米尔克的一见钟情——看过威廉的定状造型后，众人表示这完全得过去——甚至还给他安排了个神经敏感的第二男友，因为米尔克忙于工作、疏于关心而上吊自杀。

    这回轮到威廉觉得太过了。凭心而论，或许编剧是想突出米尔克为事业牺牲了爱情，或是遭遇男友离世的重大击后仍然坚定向前的伟大，也可能想暗示一些人无完人的道理，但是放在剧本整体营造的氛围中，这段情节却不仅生硬，还很突兀，而且根本目的还是在为后面的政治剧情服务。

    经过一番争论后，两名编剧再次对剧本进行了大篇幅的修改，感谢他们的才华横溢和灵感永不枯竭，最终版本的剧本获得了所有人的一致认可——在这个最终版本里，将会在开场时用一些胶片风格的影像闪回镜头，加入几个米尔克青年时期的片段，对他日后的性格和经历进行铺垫。

    这很重要，因为之前的剧本里故事是从米尔克搬去旧金山后展开的，编剧根本没有提及他去旧金山之前的生活，而那有差不多四十年。少了如此长的一段时光，使很多只是读了剧本，没有额外做功课的演员——比如《米尔克》剧组的绝大部分演员——会有一个疑问，那就是哈维·米尔克是怎么从一个一事无成、性格有些软弱的中年商人，突然变成了前途无量的明星政客的？难道中间都没点过渡吗？

    就像在《飞行家》里，如果没有霍华德·休斯时候母亲为他洗澡并叮嘱他心病菌感染的镜头，要怎么理解他长大后近乎自虐的洁癖和强迫症？

    事实上，米尔克的口才和演讲能力一流，是因为他毕业于公立名校，在海军服过役，退役后在华尔街当股票分析师，还在百老汇做过制片人，有一大堆前卫的戏剧工作者朋友，受过锻炼和熏陶。他能成为全美同性恋者的旗帜，是因为他本身就具有反抗精神，经常参加反战游行，还在抗议中烧毁过美洲银行的信用卡（美洲银行背后的加利福尼亚财团同时也代表着南方的军火工业集团）。

    而且米尔克曾经躲在柜子里二十多年，他尝过压抑自己的苦，清楚的明白一味的隐藏妥协，然后等待这个社会哪一天能大发慈悲的正常对待他们是走不通的一条路，只有反抗和斗争才能换来真正的平权。

    这就像是那个“我们是谁？我们来自哪里？”的哲学问题，解释清楚了这个问题，哈维·米尔克就真正的从历史中鲜活的走了出来。

    ……

    剧组里，结束米尔克决心参与竞选前的戏份后，威廉也摘掉了那头嬉皮士一样的假发，不过，这并不代表他的头发就获得自由了，鉴于哈维·米尔克拥有犹太人典型的深色、微卷的头发，还有一个颇高的发际线，威廉不仅要把头发染成深棕色，还要烫成微微的自然卷，并且将前额两侧的发丝根部染成浅色，制造出额头两边发际线后退的视觉效果。

    而且，米尔克的发型还得是三七分，必须是三七分，其他的都不行——在世界政坛，男性政客们的发型基本是大背头和三七分平分江山，美国政客偏爱从左边分缝，这是有政治隐喻的，因为曾有一项针对历届美国总统的发型研究里提到过，大多数赢得美国大选的总统都梳着左偏分的发型，还有媒体猜测1988年艾伯特·戈尔没能复制肯尼迪的神话，成为美国历史上最年轻的总统，和2000年总统大选里输给布什，都是因为他太爱右偏分了。不用，肯尼迪和布什自然都是左偏分。

    除开这种偏玄学的猜测，其实也有科学一点的解释，一些来自时尚方面的研究，男士们的头发如果从左边分缝，会使人看起来更阳刚更有男子气概，而如果从右边分，则会让人看起来更加阴柔。

    当然了，在哈维·米尔克的那个年代是没有这项研究的，但是非常巧合的，历史上真实的丹·怀特就留着左偏分的发型，米尔克本人则是右偏分，两人刚好相反，也刚好有着相对立的两种气质。

    剧组原样照搬了两人的发型，争取连鬓角的长度和发丝的卷度都做到和老照片一模一样——用设计师的话，鉴于演员都过于英俊，只能从其他地方尽量贴合原型了。

    《米尔克》的拍摄渐入佳境，其他方面也有好消息传来，在日前奥斯卡公布的提名名单中，威尔洛特的《指环王3：国王归来》又迎来大丰收，斩获了十一项提名，虽然没有《魔戒再现》多，但差不多是《双塔奇兵》提名的两倍——《指环王》三部曲里，第一部带给世界的震撼最大，也获得足足十三项奥斯卡提名（虽然只获奖了四项），而第二部电影承上启下，较为平淡，获得的提名也最少，只有六项。

    还有就是学院给威廉发了奥斯卡提名午宴的请柬，他得请假回去参加——《指环王》系列是由威尔洛特制作发行的，所以威廉才有请柬，只不过不会参与提名者的大合影，其他演员就没有这份荣誉了，不过没关系，等到颁奖电影当夜大家会再次见面。

    到奥斯卡颁奖典礼，其实学院今年有邀请威廉担任颁奖嘉宾，他还在考虑要不要答应。

    威廉提前和斯皮尔伯格请了假，斯皮尔伯格考虑了一下后就答应了——也是旧金山离洛杉矶比较近，飞机只有一个多时，如果威廉是请假去欧洲，他是肯定不会准的——斯皮尔伯格还特意把他的戏份提前拍摄，给他空出了两天假期，让他回家陪陪男友。

    是的，威廉向斯皮尔伯格出柜了，拍这样一部电影让他更容易对身边的人做到坦诚，更何况斯皮尔伯格这样的大佬一般都特别会保守秘密。

    事实上，面对威廉的坦白，斯皮尔伯格颇有些受宠若惊，他严肃的发誓除非威廉公开出柜，否则他绝不会将今天的谈话告诉第三个人。

    “如果有牢不可破的誓言，我也会发的。”斯皮尔伯格，还替威廉忧虑了一下他未来会面临的重重难题，让他考虑收购几家报纸杂志，好未雨绸缪。不过当斯皮尔伯格知道威廉的男友是谁后，就不再提这个话题了——实话，拥有英国联合报业集团，又是美国时报-镜报集团举足轻重的大股东，这样的人会担心没有媒体替自己话吗？难怪威廉多年没有异性绯闻，也没什么同性逸闻传出呢。

    两天假期的事，威廉没有告诉兰斯，是想给对方一个惊喜，没想到最终惊喜也有，惊吓也有——兰斯看着威廉的头发（尤其是前额发根部位）震惊了整整三秒，才意识到那是通过染发伪造的高发际线，而不是威廉真的秃了。

    “拍摄需要。”威廉指着自己的发型解释，又有点不爽兰斯刚刚的震惊，故作‘担忧’地：“虽然这个样子并不丑，但我还是挺担心我们两个未来的发际线的，尤其你有英国人的基因，发质和护发习惯也很有问题。”

    兰斯什么也没，只是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不同于威廉黑发的发质浓密、较为粗硬，兰斯的金发像其他天然金发者的一样，发质都是又细又软的那种，很不容易造型，这也是为什么他总是青睐复古油头的原因，那样能避免碎发到处乱跑。

    “头发溜光水滑的仿佛被金柯西仔仔细细舔过一遍。”威廉经常这么开兰斯的玩笑。

    而且，兰斯的习惯非常老派，这不仅表现在他不喜欢发型受天气影响变乱，喜欢它们老老实实定型着，还体现在他总是用油基发油——从上世纪初就开始流行的发油，老一辈绅士们的最爱——油基发油有许多优点，像是定型好、光泽好，但缺点也非常明显，那就是不易清洗，发油残留或洗发过度都可能损伤发质。

    到老派，无论在纽约还是洛杉矶的家，浴室里都放着兰斯的一个架子来摆放他的剃须皂、皂盆、胡须刷和剃须刀——是的，兰斯仍然坚持着传统的手动剃须——当然，偶尔也会因为赶时间而用威廉的电动剃须刀就是了。

    威廉会调侃兰斯对发油的执着，但却很少对这些剃须工具发表意见，因为兰斯每天自己泡沫刮胡子的场景真的很像许多老电影。很多传统会因为跟不上时代而显得过时，但有些传统反而会因为与时代的剥离感而复古迷人，威廉经常会在兰斯开始剃须的时候出现在浴室门口，光明正大的要求对方多出一些泡泡，然后借机享受一番服务。

    奥斯卡提名午宴还是那一套流程，一百多名提名者、学院高层、电影公司CEO与众多媒体欢聚一堂，型红毯和媒体采访之后就是提名者大合影，午餐会和其他所有好莱坞宴会一样，没人在乎吃不吃的饱，人们只关心能不能借机扩充自己的人脉。

    这天的彼得·杰克逊非常兴奋，也非常受欢迎，电影公司老总们纷纷拉拢，希望他能为自己公司拍片，演员们也热情殷勤，听着他的下部电影计划，想要获得一张入场券，学院高层更是盛赞《指环王》系列的热度为前两年的颁奖典礼提升了不少收视率，还希望今年能再增加千八百万的观看人次。

    “今天的我就像富兰克林一样受人喜欢。”彼得·杰克逊直到午宴开始前几分钟，才从热情的人群里脱身出来，对威廉道，他还告诉威廉有预感自己今年会大丰收。

    威廉对此不置可否。其实学院有时候也是讲人情的，三部《指环王》三年入围奥斯卡，每年的提名都不算少，但前两届获奖寥寥，等于是被学院吊了两年，最后一届再不给几个重量级奖项，绝对会被媒体和影迷喷死。

    正如《泰坦尼克号》当年的众望所归，学院是偏好爆冷，喜欢拿当红影星开刀，但是也不能太逆大势，不然同样会丧失权威性，而且《指环王》红的是作品不是哪个演员，刚好学院就喜欢这样演员无法盖过影片本身的电影——饰演精灵的几个演员倒是人气极高，所以他们拿不到哪怕一个表演类奖项提名。

    彼得·杰克逊还希望威廉能出席这一届的奥斯卡颁奖典礼，见证《指环王》系列最终的落幕，但又有些不好意思提。电影公司老总们可以走奥斯卡红毯，因为好莱坞九成的人要靠他们吃饭，获得提名的导演演员们可以走红毯，因为当晚本来就是他们展示自我的舞台，威廉兼具两重身份，按理以威尔洛特总裁的身份出席奥斯卡也完全可以，但是大众更为熟知的是他作为演员的身份，没有提名的演员出席颁奖典礼，总会让人感到有那么一丝尴尬。

    彼得·杰克逊虽然没有明，但他的暗示威廉领会了，想了想，威廉告诉对方自己或许可以作为颁奖嘉宾出席，那样就名正言顺了。

    参加完提名午宴，回到家的威廉意外发现浴室里的油基发油变成了更易清洗的水基发油，还多了一些原本不存在的预防脱发的产品，当然，无一例外的包装和香味都很高级。柜子里甚至还多了一个精美的箱子，上面写着宠物美毛防脱套装，毫无疑问，这是给金柯西准备的。

    威廉对此的反应是——他对着防脱套装大笑不止，只觉得兰斯更可爱了。

    ……

    来旧金山之前，《米尔克》剧组预想到的最糟糕的情况，是遇到偷拍片场并恶意炒作新闻的媒体，或是本地居民太过热情，时不时的进行围观影响到拍摄。

    剧组唯独没有预料到会遇到来自民间的抵制——旧金山“同性恋之都”的称号难道是假的吗？——但是这些抵制确确实实发生了，并且声势浩大。

    先是旧金山几个街区的学校家长联合会和基督教徒围在市政厅门口，高举着《利未记》里的话，“如果男人和男人苟合，这是极大的恶。”、“男人若与男人苟合，皆该被处死刑。”，要求旧金山市政府收回《米尔克》的拍摄许可，并且不再出借场地。

    还有一群人——似乎是基督教福音派组织出埃及记的成员——每到剧组开工的时候就聚集在卡斯特罗大街抗议示威，他们大声喊着“上帝反对同性恋。”、“同性恋是一种逆性之罪。”、“一个男人只能与一个女人结婚。”来恶意迫使剧组停止拍摄，光荣的像是在进行一场十字军东征。

    剧组当曾试图与这些人接触过，但这群抗议者年纪普遍偏大，并且非常的固执，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要让电影拍不下去，很难沟通交流。

    如此规模的反同抗议，卡斯特罗大街的社区委员会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理，他们几次沟通协调无果后，就想赶走这群人人，但是差点爆发了严重的肢体冲突，吓得剧组直接叫来了警察，也连带着停工了一天。

    不，应该最近一周，剧组都没能好好开工过，而这一迹象还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斯皮尔伯格和几名制片人已经在商量要么暂时放弃在旧金山的实景戏，先拍其他的镜头，要么就直接回洛杉矶，在摄影棚里搭建一部分卡斯特罗大街的街景出来，总比现在这样停工，每天白白流淌掉大把的美元要强。

    《米尔克》剧组被逼到这个份上，也是实属无奈，虽然这些麻烦不是剧组自己招来的，但又确实与他们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同性恋电影的题材本身、旧金山市长加文·纽森的导火索，以及今年总统大选加剧的共和党民主党两党对立，共同导致了这些混乱的发生。

    而这一切要从前段时间美国马萨诸塞州高等法院作出的一个判决讲起。

    去年，来自波士顿的七对同性伴侣因为无法合法结婚而起诉公共卫生部，这就是著名的古德里奇诉公共卫生部案。11月，马萨诸塞州法院的七位法官以4:3的票数判定州政府并没有足够理由禁止同性婚姻，现行的婚姻法案违反了州宪法中关于自由平等的条款。

    今年2月4日，马萨诸塞州高等法院又作出判决，根据美国宪法，同性恋人不但可以组织名义上的家庭，还可以享受完全平等的婚姻权利——因为这次判决，马萨诸塞州将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个允许同性合法婚姻的州——不过因为废除现行州婚姻法太不切实际，法院就给了州议会一定时间修改法案，预计到5月份之后才会出现合法结婚的同性伴侣。

    这项判决是美国同性恋权益斗争的一大突破，但也令整个国家为之震惊，因为在马萨诸塞州已经将同性婚姻合法化的时候，中西部的很多州才刚刚废除了鸡奸罪。

    同性恋议题本就敏感，加上今年是大选年，共和党与民主党拉拢选民的主要争议点之一也是同性恋婚姻，那一周，整个北美的头条新闻都是马萨诸塞州高等法院的判决，不过目前都还是各个州与媒体的表态、讨论，民间除了一些支持或反对的声音外，大多数都在理智的观望。

    包括两党，也都在针对这件事研究新的策略，虽然共和党反同、民主党支持已经成了惯例——倒不是所有共和党人都反对同性恋，所有民主党人都支持LGBT平权，而是共和党的大量保守州票仓，纽约及加州同性恋团体捐给民主党的大笔竞选资金促使他们不得不这么做——但狡猾的政客们无时无刻不想把对方的选民拉拢过来，更何况还有大量的中间选民，会经常根据两党的不同竞选政策而左右摇摆。

    不过，很快就有一个人出面，破了这份表面上的平静，那就是旧金山市长加文·纽森。

    纽森去年竞选成功时才三十六岁，是旧金山一个多世纪来最年轻的市长，还被称作是史上最帅市长。虽然可能旧金山的所有同性恋都给他投了票，但加文·纽森不是同性恋，他像是民主党的成功政客模板，头脑聪明，高大英俊，有个美貌与智慧并存的旧金山检察官妻子，同时还信仰罗马天主教，可以面面俱到的讨好了所有选民，高支持率当选并不意外。

    或许是想回报自己的竞选赞助人，或许是觉得作为北美同性恋大本营的旧金山在同志平权上不能落后于其他州，在马萨诸塞州高等法院的判决过后不到一周，这位年轻的市长就宣布旧金山市政府允许同性伴侣进行合法婚姻登记，并亲自给一对八十岁的同性恋情侣颁发了结婚证书。

    旧金山比马萨诸塞州更早开放同性婚姻登记！这个新闻就像一阵飓风，迅速刮遍了美利坚，全国各地的同性伴侣们蜂拥而来，旧金山市政厅每到工作日就排起长队，市中心的婚礼策划公司预约爆满，而愿意主持同性婚礼的牧师更是名气大增，据统计，从加文·纽森宣布后的两周时间里，有近三千对同性恋者从全国各地赶到旧金山结婚，这一数字随着时间的推进还在不断的增加着。

    加文·纽森一跃成为全美知名度最高的市长，连白宫都在频频提起他的名字。不过，并不是夸奖。这位旧金山市长不仅在全美引起了轰动，更是造成了巨大的争议和激烈的反对，和对之前马萨诸塞州同性婚姻合法判决的态度完全不同。

    为什么？除了共和党和民主党此时都将马萨诸塞州看做是一块试验田，在心翼翼的试探着对方和选民的底线外，更因为美国社会普遍信奉着“法律至上”，在他们看来，既然州法院已经做出了判决，那就已经是个合法的事实，马萨诸塞州的民众不会去质疑法院的决定，其他州人民也管不着，至于联邦政府？美国各州政府也从来不怕和联邦政府对着干。

    而一个旧金山市长，居然绕过法院，绕过联邦政府、州政府，直接要求市政府工作人员为同志群体颁发结婚证？这已经不单单是个行政行为了，更涉及到了法律和权利层面的诸多问题。

    更糟糕的是，因为加文·纽森一直被看作是民主党的明日之星，共和党上下将这视作是民主党的主动挑衅，是有关今年总统大选的一次提前博弈。

    同性婚姻议题成为了共和党与民主党政治战争的主轴，美国各州里除了九十年代曾有过类似举措的夏威夷州表示了支持外，民主党固有票仓的其他数州，包括纽约、马萨诸塞州都集体保持了沉默，偏共和党阵营的中部和南部数州政客们更是跳脚抨击，共和党各州还发动公投修改宪法禁止同性恋结婚，

    白宫发言人点名表示不满，共和党集体反对，连民主党内部都有不少人士批评加文·纽森胆子太大过于激进——美国社会环境如今还是普遍偏保守的，除加州外，其他州的民主党政客旗帜鲜明推进LGBT平权的只有很少数人——至于保守派媒体和团体更不用，早已开始了口诛笔伐，甚至和加文·纽森有关的一切都被迫站在了风口浪尖上，遭受到广泛的恶意和针对。

    而《米尔克》剧组之所以也被牵连其中，是因为剧组转战旧金山拍摄时，加文·纽森曾特意拜访过剧组两次，感谢他们拍摄旧金山政坛上的历史名人，还感谢影片扩大了旧金山的知名度和影响力，那段时间里，《米尔克》和旧金山市长加文·纽森的名字捆绑着登上了不少媒体的版面，纸媒和电视媒体都有。

    加文·纽森话语里还对他的前辈哈维·米尔克颇为推崇——是的，加文·纽森自九六年开始从政，到去年竞选市长成功，这八年里一直任职于旧金山市监事会，和哈维·米尔克曾经的职位一样——还叹息如果不是遭遇到了不幸，哈维·米尔克或许早就成为旧金山历史上、不，全美第一位同性恋市长。

    不过，对于加文·纽森的到来，《米尔克》剧组上下其实是不太欢迎的。没错，这位旧金山市长确实非常帅，但他的帅或许在其他地方非常显眼，在星光熠熠的《米尔克》剧组里反倒是体现不出来了，哪怕是曾给他投票的GAY演员们对他的态度也表现的十分克制，没办法，现在他们的审美标准已经提升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上。

    而且，常年混迹于好莱坞的有哪个不是人精呢，很多人都从加文·纽森自带媒体探访剧组，对斯皮尔伯格等人热情讲述他的政治理念，回去又在媒体上大谈和剧组演员们见面感受这点上看出来，这位市长分外的野心勃勃，他的目标绝对不会止步于旧金山市，没准儿过几年他就要竞选州长，十几年后就要成为美国总统了呢。

    旧金山的同性婚姻登记制度，后来以加州最高法院裁定加文·纽森超越其权限，下令停止而结束。但是因为加文·纽森的这一通操作，使全美媒体在关注旧金山时，顺带将《米尔克》也拖入了舆论的漩涡。

    《米尔克》因此被一些保守极端的基督教右派团体盯上了，并且因为影片本身带有的超高关注度，成为了双方造势的工具，同性恋权益组织将影片当成了一面旗帜，而保守派的一些人似乎认为，只有倒了《米尔克》，就能阻止同性恋平权。

    游行抗议示威是最基本的操作，还有人写威胁信或是偷偷摸摸破坏片场道具，甚至牵连到了主演们的其他电影作品，比如抵制威廉主演的《指环王3：国王归来》。

    幸运的是，这些抵制并没有什么用，因为《指环王3》的公映早就结束，目前只是在一些艺术院线里长线放映，影片全球票房不仅半点没有受到影响，还多收获了一大票好莱坞各界人士的同情和支持，角逐奥斯卡的声势更隆，不禁让人怀疑发起抵制活动的人是不是威尔洛特特意安排的卧底。

    这时候远在加拿大拍摄的《断背山》剧组倒成了幸运儿，虽然同在被抵制的名单里，但是因为拍摄地点偏僻，名气比《米尔克》低得多，加拿大国内环境又较宽容，美国这阵子的轰轰烈烈完全影响不到李安他们，就连反同组织游行示威的时候，《断背山》的存在感也只有一块摆在《米尔克》旁边的牌子，上面写了一句“抵制！”就完了，导演演员的照片没有被曝光，而且连字号都要得多。

    而《米尔克》呢，超大号的板子上贴着电影的初期宣传海报（其实只是画了个牛奶瓶子，上面写着MILK的双关概念海报），还要划上一个大大的红色的×，有些极端人士甚至举着斯皮尔伯格或威廉的照片，再用马克笔将眼睛抹掉，就像有些警局公布犯人照片时，在犯人眼睛上马赛克一样。

    莱昂纳多逃过一劫，因为这些人听他将在电影里扮演杀死同性恋的“英雄”，虽然莱昂纳多本人听这件事后，气愤的表示他宁愿照片被拉出来示众也不愿意当什么狗屎“英雄”。

    这些针对导演和主演的恶意吓坏了很多人，包括保险公司，他们唯恐演员们出什么人身意外，或者剧组遭遇恶意破坏，导致电影无法如期杀青，他们会赔上天价的保险金的。

    剧组不得不雇佣了比平时多两倍的安保人员，开工时就将片场牢牢围起来，不让任何陌生人员出入。因为之前有人去负责剧组饮食的酒店餐厅抗议，试图通过阻断剧组的日常饮食来逼迫拍摄暂停，送餐的工作人员还受到过冲撞，剧组连盒饭都不再外包，而是暂时请了餐厅的厨师制作，每日的菜蔬采购也有专人陪同，以防有人捣乱。

    斯皮尔伯格这比拍《辛德勒的名单》时还艰难些，那时候他没有遇到过外部阻力，全世界的犹太人同胞，二战幸存者，包括反思战争罪过的德国人都有为电影拍摄提供过帮助，当时他最大的问题是拍摄自己民族惨剧产生的过大心理压力。

    其实以斯皮尔伯格现在的身份地位，他到哪里拍电影都是受人欢迎的，已经很少遇到这种类似事件了，1985年他拍黑人题材又涉及女同性恋情节的《紫色》时，倒是也被人找过麻烦，但头疼程度也不如现在——作为一名虔诚的教徒，被另一群狂热的教徒天天举着《圣经》里的话堵摄像机，这真的很糟心，斯皮尔伯格根本无法和这些墨守成规、固执己见的狂热分子解释清楚，他并不认为上帝反同，他倒是觉得，在上帝眼中善良和爱才是一切，上帝爱每个人原本的样子。

    最后还是旧金山市政府提前开放了拍摄许可，让剧组提前进市政厅进行拍摄，才算是暂时隔绝了这些关注与骚扰。市政厅是一个几乎全封闭的环境里，周围不是市政厅的工作人员，就是安保人员和警察，出入要进过安检，剧组这下才算不为安全问题担忧了。

    但是这些艰难的拍摄过程，让整个《米尔克》剧组的人也分外团结，大家有共识，那些反对者越是害怕什么，他们越是要干成什么，他们一定会拍出一部可以改变认知的好电影，然后狠狠甩在那些偏见者的脸上。

    不过，有两个人无法完全躲开这些麻烦，那就是威廉和莱昂纳多，他们还要作为颁奖嘉宾参加这一届的奥斯卡颁奖典礼。

    威廉曾提议，莱昂纳多或许可以带着他的女友（或者绯闻女友？）一起走红毯，转移一下大众的关注焦点，但是却遭到了无情的拒绝。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