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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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色加长轿车驶入车库,缓缓停稳。

    午后时分,车库格外冷清。副驾驶下来一位黑衣男子,往后走了几步,弯腰拉开后车门。

    秦老爷子从里面出来,手拄拐杖,身后跟着数个黑衣保镖,面无表情地走进电梯。

    电梯缓缓上升,静谧无声的空间里,老爷子睁开眼,问道:“人都准备好了?”

    “是的。”

    他闭了闭眼,苍老的脸上带着冷酷,沉声吩咐,“待会儿让人按住秦晟,直接拉回去,关进老宅。”

    老人眼睛斜斜向后一看,暗含警告,“记住,别让他再跑出去。”

    那保镖额上瞬间冒出冷汗,头垂得更加低了,“是,属下明白。”

    ·

    寂静无声的病房里,若有若无地传来一阵哭声。

    许蔓生哭得很隐忍,透明的泪水流了满脸,却依旧强撑着不发出声音。苍白下唇被咬得破了皮,血痕抿成一条直线,在口腔里泛出淡淡的铁腥味。

    秦晟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五官紧紧拧在一起,沉默半晌,才哑着嗓子问她:“蔓生,你到底怎么了?”

    许蔓生闻言,哭声一停,浸湿的下睫毛颤了颤,看向床下一片狼藉的理石地面。

    刚刚秦晟一怒之下,直接抄起玻璃杯朝秦鹤扔过去,泼出的温水混着玻璃杯的碎片,还没来得及清理,在阳光下反射出了细闪的光。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头反问他:“我怎么了?”

    “成琚的事情,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刚刚我求阿鹤放过成琚,他只不过了一句罪有因得,你为什么要朝他动手?”

    连着三个问题,女人语速很快,没有停顿。问完便冷冷地看着面前的男人,那张孱弱美丽的脸上,头一次露出了憎恨的表情。

    秦晟感觉自己有些气闷,他捏着拳头,拧眉道:“蔓生,成琚他......怎么就罪有应得了?”

    许蔓生惊奇地看着他,“哈”地笑了一声,桃花眼里泛着冰冷无比的眸光。

    这几天可能是她这辈子情绪波动最大的几天,太阳穴针扎般疼痛,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她攥紧被角,忍下了突如其来的眩晕,“他难道不是罪有应得?”

    “找人撞死宋姐的父亲,又捅伤宋姐的母亲,两条人命,你居然还觉得他没有错?”

    “他犯了错,就应该赎罪,可我是他母亲,我不能眼睁睁看他去死!”

    许蔓生喘不上气似的呼吸了一下,转过头,狠狠地看着秦晟:“我只不过求阿鹤,让他帮忙减轻一点成琚的刑期,不求更多,只要五年!”

    “可你把阿鹤砸成这样,有没有想过成琚怎么办?!”

    女人胸口急促地起伏,还要些什么,太阳穴突然开始刺痛,黑白分明的瞳孔涣散,余光里,最后的画面是男人焦急呼喊她的样子——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黑暗笼罩下来,许蔓生再次陷入了昏迷。

    秦晟心脏猛跳,顾不得更多,立刻慌忙按下床头的响铃,“医生!医生!”

    没过几分钟,病房的门一动。

    他惊喜回头,却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刻猛地僵住,表情凝固在脸上,看上去万分滑稽。

    不远处,面色阴沉的秦老爷子正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里情绪难辨。

    -

    那一边气氛凝重,另一头,许璐正拉着宋阮,融洽十足地谈笑风生。

    许璐是大家族出身,教养本就极好,这些年看着儿子经历了众多,变成如今这幅看不出喜怒的漠然模样,不遗憾,那是假的。

    她急着为儿子找个伴,不仅仅是为了后代考虑,还想让他找个志趣相投的女孩子,一起生活,好歹能多点人气,别再那么不食人间烟火。

    她思想开明,不像帝都其他豪门那样门第观念厚重,只要两个人的差距不算太大,只要秦鹤喜欢,她都可以接受。

    眼前的女孩就很好。

    不,不仅是很好。

    她很优秀。

    关于宋阮,许璐或多或少了解一点——父亲早亡,母亲刻薄,弟弟懦弱。她怜惜她的家庭遭遇,又欣赏她在面临困境时的态度,这个明艳夺目的女孩如此耀眼,配自己的儿子......刚刚好。

    思及此,许璐脸上笑容愈发开心,她看着宋阮,越看觉得心里欢喜,轻轻抓着她的手,问她:“阮阮,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宋阮受宠若惊地点点头,眨着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睛,声音轻软,“可以的,您开心就好。”

    许璐又笑,“我早就听阿鹤提过你,好奇了这么久,终于见面了。”

    又是听过她。

    宋阮想起之前那位管家的话,细密的睫毛颤了颤,耳根也泛起了一点薄红,很是不好意思。

    她们又聊了一会儿,聊到秦鹤少年时期难得的囧事,许璐捂着嘴,笑个没停,“你不知道,他高中的时候,有个女生追他追得狠,直接跑家门口堵他。”

    “这傻子为了躲人家,在图书馆坐了一晚上,凌才回来,吓了我一跳。”

    宋阮静静地听她讲,脸上含了点笑意,微微垂眸,视线落在她们俩相握的双手上。

    瘦白的手被许璐拉着,一直没放,温热掌心和她的相贴,暖意仿佛能顺着皮肤纹理,一直蔓延到血液骨骼,连胸口的心脏也跟着妥帖得发烫。

    她不自觉翘起唇角,纤长的睫羽倾覆,眼底一点一点蕴满温情。

    秦鹤很好,他的家人......也很好。

    许璐太温柔了,是她从未从自家长辈那里感受过的温柔。从到大,林简没能给她的善意和爱,仿佛都能从面前女人那双带笑的眼睛里找到。

    她太贪心了。

    这样的温暖,一旦拥有,就不想放手。

    秦鹤坐在床边,默默看着她们。

    他侧着脸,窗外光线宛如一支画笔,勾勒出男人清癯深隽的轮廓,那张脸含了点笑,温润的瞳仁像玉,泛着浅浅淡淡的光泽。

    他静静地注视宋阮——女孩正垂头听许璐讲话,海藻般的黑发蓬松卷着,柔顺细软地垂落在肩膀,看上去乖巧异常。

    他能看出来,许璐很喜欢阮阮。

    男人矜贵的眉眼低垂,这一刻,他半点也不像帝都那位权势滔天的太子爷,垂眸微笑的样子,倒更像平常人家的公子,娇生惯养长大,最重的烦恼也不过如何追求喜欢的女孩子。

    他感觉到,心底深处那个名为亲情的空洞,正在被眼前的场景一点点填满,直到门外的敲门声响起,秦鹤的唇角依然是含笑的。

    头发花白的管家走进来,低着头,轻声向他汇报:“秦总,老爷子来了。”

    -

    许蔓生被赶来的护士匆匆推进了手术室。

    病房里,秦晟被老爷子手下的人死死按在地上,充血的眼睛往外瞪,眼珠都凸起了一点。

    老人鬓角斑白,眼神却依稀还有当年冷酷的风采,他沉着脸,盯着地上神色不甘的儿子:“你长本事了,还敢逃出来?”

    “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蔓生的事?”

    老爷子没回答,布满老人斑的手摩挲着拐杖,半晌,毫不留情道:“绑回车里。”

    “爸!!!”微微发福的男人猛地开始挣扎,宛如砧板上濒临死亡的鱼,剧烈地扭动着身躯, “我不走!你信不信我死给你看!”

    最后一句话他是吼出来的,用力到青筋突起,喉咙破音。秦老爷子瞬间眯起眼,抬手做了个暂停的动作,“你什么?”

    “我你信不信我死给你看!”秦晟停了挣扎,粗喘口气,毫不畏惧地重复一遍,“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了——蔓生如果有事,我也活不下去!”

    老爷子冷冷地笑了声,眼皮也没动一下,“绑起来,嘴巴塞上,直接带走丢车里!”

    几个黑衣保镖毫不犹豫地依言照做,秦晟憋着股气,猝不及防一下撞开他们,猛地往外面跑去,刚夺门而出,正好撞上立在门口的秦鹤。

    男人双眸漆黑,眉尾贴着块雪白纱布,身后是许璐和宋阮,大批黑衣保镖围在周围,看起来气势十足。

    秦晟心中一沉,皱眉道:“秦鹤,你不要拦......”

    话还没完,男人目不斜视,径直往前方走去。那张矜贵的脸上面无表情,神色寡淡又漠然,自始自终也没给自作多情的秦晟一个眼神。

    秦晟一怔,面色铁青地立在原地,停了几秒。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老爷子的人已经追上来将他制住,秦老爷子紧跟着走出病房,抬起头,看见面前表情淡漠的孙子,也是一愣。

    他看见男人眉尾的纱布,再一联想刚刚病房里的玻璃碎片,倏然便推测出了事情的大概前因后果。

    心中暗骂秦晟没有脑子,秦老爷子脸上不动声色,只道:“阿鹤,你来医院干什么?”

    “爸,阿鹤陪我来的。”

    许璐笑着回答老爷子,脸上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和刚才在病房聊天时的微笑完全不同,透着一股模式化的味道,“亲妹妹住院,我这个做姐姐的,当然要来看望一下了。”

    秦老爷子点点头,倒也没多什么。

    “对了爸,蔓生人呢?”

    “送去抢救了。”

    许璐皱起眉,上前几步,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那我们就坐在旁边等着吧,阿鹤,带着阮阮过来。”

    秦鹤面无表情,毫不避讳地拉着宋阮坐下。秦老爷子也很给这个儿媳面子,四个人稳稳地坐成一排,除了心思各异的表情,看上去倒真有几分一家子的模样。

    许璐又笑了一下,看着那几个黑衣保镖,“别抓着秦晟了,蔓生在这里,他不会跑的。”

    保镖们见老爷子点头,立马松开了对秦晟的桎梏,男人衣服乱七八糟,头发也凌乱地不堪入目,目露敌意地看着他们,远远地便跑去坐在另一排座椅上。

    许璐轻哂,拉着宋阮没理他,老爷子则闭着眼,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

    秦鹤眼睫半垂,若有所思。

    直到手术室的灯熄灭,老爷子手摩挲了一下拐杖,这才睁开眼,浑浊的目光满是平静,仿佛已经提前预知结果。

    不等秦晟激动地跑上前,他反常地抢先问道:“医生,病人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