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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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被活活烧死有多疼。老虎看到汉王在火中挣扎, 吓得瑟缩。君瑶满脸都是泪, 汉王胆子, 怕鬼怪, 怕黑夜,更怕疼, 却选了这样惨烈的方式,终结一生。

    她怎么都忘不了, 当初赶回汉王宫, 看到被烧成焦炭的尸身时, 心都要被撕裂的痛苦。然而那种痛苦,竟远不及亲眼看到汉王在火中挣扎之万一。

    老虎从未见过君瑶这般失态, 她抬手捂住嘴, 脸上全是泪,咬紧了牙关才没有哭出声来。老虎心翼翼地抱她,君瑶靠在她的怀中, 哽咽道:“阿缘……都是我的错……”

    老虎为她擦眼泪,一个劲地安慰她:“我知道的, 帝王之气相护, 阿瑶近不得身。不怪你。”

    君瑶摇头:“你不知道, 你那时不知道……”她顿了顿,眼中满是后悔:“我本可以告诉你,带你走,你就不必受这样的苦。“

    是她太过优柔,想着只要等殿下不做皇帝, 她们就可以相守,却没料到像只猫般怯生生的殿下,竟会那般绝望。不论过去多久,君瑶想起汉王自焚而亡,都难以原谅自己。也因此,她每见阿缘,总觉心疼,不论待她多好,都觉不够。

    老虎的脑海中渐渐浮现一些画面,仿佛是深藏在她记忆深处,在一尘封的角落,此时有了汉王为引,她渐渐想了起来,有了共鸣。

    汉王点燃大殿时的绝望与痛苦,透过数千年时光,在萧缘的心头漫开。国亡了,家没了,阿瑶也从未喜欢过她。纵使能逃脱,她怕是也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萧缘心中蒙上了一层驱散不开的阴郁,但她还是很乖巧地安慰君瑶:“不怪阿瑶,时势如此,天道不可违。”

    萧缘是真的一点都不怪君瑶。深爱一个人时,怎敢让她知晓与她相爱之人竟是妖。何况汉王还这般胆,连在黑夜行走都胆战心惊,若是让她知晓阿瑶是妖,怕是要吓坏了。

    萧缘在君瑶的嘴角亲了一下,继续道:“阿瑶最好了,一点也不怪阿瑶。”

    她总是这般,既懂事又贴心。君瑶仍是后悔,后悔没有护好汉王,她轻抚萧缘的脸庞,像是怕弄疼了她。

    萧缘握住她的手,弯了弯唇角,目光软软的,十分笃定道:“不疼的,火只烧了我一会儿,很快就过去了,不疼。”

    她这样,君瑶更加心疼。老虎帮她擦眼泪,亲亲她的眼睛,道:“阿瑶不哭。”

    君瑶点头,她想起一事,望着萧缘,问道:“你魂魄去了哪里?”

    汉王去后,君瑶遍寻天下,都未寻见她的转世,也未找到她逗留人间的游魂。此事她至今都未想明白,不知汉王去了哪里。

    萧缘回忆了许久。她想起来了,然而记忆却很模糊。她只隐约想起一个大概,一面回忆一面道:“我留在地府了。”

    她努力回忆那时情形,脑海中渐渐地清晰起来。

    汉王到地府,走过一条长长的路,那条路很昏暗,一眼望去,像是弥漫了厚重的雾气,虚无而朦胧。

    她觉得很怕,但一想到她已死了,又不那么怕了。

    待穿过那条路,有一黑衣黑帽的鬼魂,飘在半空,见她过来,就飘到她面前。他手中有一本簿子,右手执笔,一面量她,一面对着簿上所载,高声问道:“来者可是魏帝萧缘?”

    汉王点头。

    她的尸身被烧焦了,魂魄却并不狰狞,穿着临终时的衮服,冠冕不知哪里去了,面容十分苍白。

    黑衣黑帽的鬼魂见确认无误,便道:“请陛下随我来。”

    汉王便跟着他。

    他们来到一处桥畔,桥下支起了一张的几,几上有碗,碗中盛了汤。几旁还有一位老婆婆,见她过来,笑着冲她招手。

    老婆婆很慈祥,一笑起来,眉眼弯弯的,眼角的皱纹深深地陷下去,显得格外亲切。汉王走过去,老婆婆端起几上的碗,送到她面前,道:“来,喝了这碗汤,再入轮回,烦恼便没有了。”

    汉王接过汤,低头看了看,她想起民间传闻,问道:“这便是孟婆汤?”

    老婆婆点头。

    汉王抬首,望了眼那桥,又问:“这可是奈何桥?”

    老婆婆道:“不错,饮下孟婆汤,踏上奈何桥,便可从头再来了。”

    汉王还是没有饮汤,她看了那奈何桥许久,略显麻木的眼眸中渐渐点燃了亮光,又问孟婆:“可是每一缕亡魂,皆会自此处过?”

    老婆婆道:“是。”

    汉王不想走了,她将手中碗放回几上,与孟婆道:“可能容我晚一些再投胎?”

    到了奈何桥畔不肯走的人,孟婆见过许多。人总有执念,放不下摆不脱。这样的人,自有鬼来押着走。投胎的时辰都是定好的,不容错乱。

    只是这回,有所不同,眼前这缕魂魄乃是人间帝王,虽是一亡国之君,实则从未做过坏事。

    她带人治水,攒下无数功德,魂魄中有一缕金光护身,孟婆不能对她用强,便问:“陛下逗留此处,可是有何心愿未了?”

    汉王迟疑,想了想,还是告诉了她:“我有一故人,犹在人世,不能亲眼见她余岁安泰,我总放心不下。”

    饮下孟婆汤,便什么都记不得了。她不想忘,想再见君瑶一面,虽然阿瑶不喜欢她,可她并不在意,于她而言,只要想起有一名为君瑶的女子,占据她的心,使她欢喜有所依,就足够安慰。

    汉王完,到奈何桥边坐下,不走了。

    孟婆摇了摇头,连道:“痴儿痴儿。”遣了一名鬼,将此事上禀阎王。

    阎王闻此,匆匆赶来,见了汉王,也不盛气凌人,只与她道:“汝生前多行善事,修得福报,来生投入富贵人家,衣食无忧,一世安康。若误了投胎时辰,便没有这样好的人家投了。”

    阎王看过生死簿,也见了功德簿,自知汉王这一世坎坷,来生能舒舒服服地过,显然是难以抗拒的。

    汉王确实意动,但她仍是连想都未想便摇头拒绝了。

    她身上金光极盛,她若不肯,阎王也无法,只得再上禀地藏王菩萨。菩萨闻此,只道:“孽缘。”成全了汉王。

    从此,每一缕亡魂投胎,行至奈何桥下,不仅能见孟婆,还会看到一身着人间帝王衮服的少年,端坐在桥边,既盼着她的阿瑶快快来,又盼她能来得迟些,在人间太太平平地渡完她的余生。

    但她等了许多年,都未等到君瑶。

    老虎将这些往事一件件给君瑶听。间或还穿插她在奈何桥畔见过的许多景象。有人是迫不及待地要往下一世,恨不能将前世远远甩开,有人则是频频留恋,满心牵挂。

    “地藏王菩萨很好,他来看过我一回,与我,我在奈何桥边是等不到你的。那时我不懂,但凡人总会寿终正寝,总要来此地投胎,我怎会等不到你。”萧缘缓缓地道,她的眼中有着阿缘才有的固执,道,“我不听他的,还是等,我想等到你,而后一同投胎,如此我们的年岁是一样的,来世兴许能再遇见,到时亲人也好,友人也罢,我都想能陪在阿瑶身旁。”

    她完,便显出羞意,人间这样大,茫茫苍生,犹如大海,她们便是海中两朵浪花,哪里这般容易便能再遇见。这等念想着实痴妄。

    只是她那时,确实是这样想的。

    “再后来,时光逆转,回到五十年前。”她在地府,先是一道白光闪过,而后天地转换,她失去前世的记忆,退回年少时重新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