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38)

A+A-

    “你什么?”

    接到吕骄阳电话的徐宵一脸懵逼。

    “是我当初没考虑周全......”办公室里, 吕骄阳烦躁地捋了一把头发, “光想着把话套出来, 没想到他会......”

    方媛身中数十刀, 在救护车来之前就已经彻底停止了呼吸。

    “你冷静。”徐宵断他的话, “这种情况不是你一个人能考虑到的。”

    “我知道。”吕骄阳深吸了一口气,“只是......”

    一方面, 他确实没有想到刘建军会对方媛痛下杀手。另一方面, 他也在隐隐担忧, 毕竟方媛跟背后的人有直接联系, 刘建军闹上这么一出, 彻底断了他们盘问追踪方媛的可能。

    但这句话他最后还是压了下去:“我去提一下他, 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新情况。”

    方媛经常去的地方他领人排查过, 那家咖啡馆并不在对方经常出没的区域内。或许刘建军看到了什么也未可知。

    审讯室内, 本就干瘦的男人愈发瘦。

    他缩在那儿,一个大男人愣是蜷成一个婴儿的姿势。碍于他扭曲的坐姿, 手铐紧紧地勒在手腕上, 已经印出了红痕。

    “刘建军。”一进去,吕骄阳先跟对方招呼。

    男人目光空洞, 仿佛没听见他的话。

    “你于两个时前在景明街某咖啡馆内朝你的妻子方媛一连刺下十二刀, 致使方媛当场死亡。犯罪事实确凿。”吕骄阳看了刘建军一眼,“你有疑问吗?”

    刘建军没答话。

    他的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渍, 曾经鲜红的血液干涸后黑乎乎的,像是丑陋的疤痕附着在脸上。

    “据我们了解。”吕骄阳继续,“方媛生前并不喜欢喝咖啡, 那家咖啡馆也不在她经常光顾的范围内。在跟踪方媛时,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异常?”

    刘建军还是不话。

    他的力气似乎从把匕首放到吧台那一刻就被尽数抽去,皱纹悄无声息地爬上面颊,把这个前几天还鲜活的男人紧紧捆住,在萧瑟的秋风里风干成干巴巴的稻草人。

    “当初是我追的她。”

    就在吕骄阳以为刘建军不会开口时,他突然出声了。

    “她的脾气一直都没怎么变,永远都那么骄傲,对人爱答不理。”他嘴角噙上一点笑意,“我追了好久。给她送花,带她去看星星,去看她喜欢的明星开演唱会。”

    “追她的人太多了......”刘建军的眼神有些恍惚,“为什么最后她嫁给了我?她不缺钱,我长得又不好看。有的时候我就在想,嫁给我是不是太委屈她了?”

    “我想对她好,真的。”他抬了抬手,手铐撞击间发出清脆的响声,“我不想看她不高兴,看她难过。我希望她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可是她一见我就烦,就吵架,就生气,为什么呢?”

    “我真的爱她啊......”满嘴都是苦涩的咸味,他低头看自己的手。

    这双手在几个时前,握着早已准备好的匕首,一刀一刀地捅进对方柔软的身体。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的声音沙哑:“我们当初明明......”

    “刘建军。”吕骄阳咳嗽了一声。

    男人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大滴大滴的眼泪一颗颗砸在审讯室光洁的地板上,室内却听不见什么动静。

    “95582。”最后他轻声,“本地牌照。”

    “是个年轻男人,我没见过。”

    ————————————

    童鸽这段日子忙得脚不沾地,几乎吃住都在市局。曲七给她了两次电话后,就被暴躁地吼了回去,从此乖乖地噤声。

    此时,虽然已届深夜,她还留在会议室内。

    把徐宵发来的那张照片重新建模后,她就扔进了系统自动对比。在等待结果和调整模型的过程中,她顺手查了查陈芊的资料。

    “户口登记一直只有她和女儿,生父不详。”鸽子给徐宵电话,“目前能查到的医疗记录是在七年前,看项目她当时应该有身孕。”

    时间对得上,这也进一步佐证了陈池鱼同念念的姐弟关系。

    “常用住址只有一个,之前已经发给王队他们了。”她报出了一个地址。

    徐宵皱眉:“你没看错?”

    童鸽重新检索了一遍:“没错,就是这个地址。”

    “......”徐宵没话。

    鸽子报出的地址在垚江的老城区,那边几乎都是上个世纪的旧建筑。无论是基础设施还是治安,都远不如人意。居住在那里的,多半是家里比较困难,没有什么积蓄的家庭。

    但听肖晁的叙述,当年带陈芊走的男人家境并不落魄。即使后来发生了什么,致使两人分开。陈芊也不该落到带独女生活在老城区的地步。

    心里这么想,电话里他没多:“今天你早点回去休息吧,一连几天这么熬,再年轻也扛不住。”

    “没事儿!”一个人在会议室,童鸽话也不顾忌,“头儿你什么时候回来啊,这里就我一个,都快无聊死了!”

    “无聊多给曲七电话,他在医院闷得慌。”徐宵明白这是下属有意逗他开心,“这几天辛苦你了。”

    童鸽刚想张嘴不辛苦,会议室的门被敲了两下。

    “查一下这个牌照是谁的。”吕骄阳捏着一张纸走进来,“95582,本地的。”

    徐宵听见他的话:“怎么了?”

    “刘建军方媛在咖啡馆约见了一个年轻男子,他把车牌号记了下来。”吕骄阳接过童鸽的手机,“可能和之前姚清的事有关。”

    徐宵坐直了身。

    “蒋诚。”他俩对话的功夫,鸽子这边已经好了,“本市人......呃,无业?”

    “联系方式给我。”吕骄阳动作很快,同时把手机还给她,“我现在去。”

    着,他转身出了会议室。

    “蒋诚?”听见耳熟的名字,徐宵吓了一跳。

    话刚出口,他才想到有可能是同名同姓。垚江这么大,这个普通的名字有几个同名不足为奇。

    只是对方当时对他的态度太冲,隐隐含着敌意。这么一听,难免他下意识做出应激反应。

    “嗯。”童鸽并不知道自家上司认识这么个人,上次周宏的事,蒋诚虽然插手,但直到最后也没在市局露过面,“长得倒是人模人样,像是方媛会喜欢的类型。”

    被她这么一,徐宵心里毛毛的:“长什么样?你给我发张照片?”

    “我头儿,你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童鸽趣他,“你等等,我马上发给你啊。”

    “怎么样,确实不错吧?”传输成功后,鸽子嘿嘿一笑,“头儿你觉得呢?”

    徐宵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

    盯着他看的没有别人,就是当初那个敢趁裴久川不注意给他甩脸色的蒋诚。

    男人倨傲地盯着他,一脸不屑的模样。

    “头儿你等等啊,我这边数据筛选的最后一轮出来了。”不待他再问,童鸽已经开始敲键盘。

    “我尽力了,最后还剩下十来个。”她一脸忧愁地盯着屏幕。“你要是不急,我明天再一个一个地查这些人行吗?”

    “鸽子......”看着蒋诚的脸,徐宵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他把发给下属的照片翻出来,陈芊和那个俊朗的男人一起冲他微笑着。

    男人深邃的眸子盯着他,眼角微微挑起。

    “头儿?”半天没听到上司话,童鸽呼唤了几声,“你还在吗?”

    “我......”徐宵攥紧了手。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双眼睛了。

    这半年来,他每天都能看到一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带着潋滟的水色,温柔地凝视着他。

    “你能给我念一下那些人的名字吗?”他伸手捂了捂嘴,压低声音。

    “好啊。”尽管对这个要求感到奇怪,鸽子也没多想,一个一个地念下去,“冯秋明、杜恒、董崇恩......”

    “......姜少华、裴渊、何成峰......”

    徐宵一把捂住自己的嘴。

    裴渊......他咬住唇,忍住上涌的血气,陈池鱼......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有些几个时前还不清楚的推测顺利地剥下伪装的躯壳,几乎不现实的想法从他脑海里冒出来,毫不留情地爆炸重构成更荒谬的推论。

    “没了。”童鸽摊手,“头儿,你什么时候光听名字就能找出人了?以后教教我呗!”

    “胡闹。”她只听到上司轻笑了一声,“没事儿了你就快回家吧,叫曲七过来送一下你,晚上一个人别走夜路。”

    ————————————

    “她家啊?不知道,没听见有人回来。”

    老城区里,王之衡领着裴久川找上了陈池鱼的家。

    敲了半天门也不见有人应声,倒是隔壁的门急吼吼地拉开,一看是穿着制服的警察,人又蔫儿了下去。

    “平时见过谁来看这姑娘吗?”王之衡板着脸,看起来很是严肃。

    本来想训人的大妈哆哆嗦嗦地摇头:“没见过,她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住的。”

    完这句话,她啪地把门关上,落锁上阀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仿佛生怕他们破门而入。

    “她一姑娘儿不回家能去哪儿!”王大胆踢了脚楼梯栏杆,“这大晚上的!她也不害怕!”

    “不然我们先撤吧。”听王之衡这么,裴久川皱眉,万一陈池鱼已经回到了区,却因为看见警车而跑出去。天色黑,如果出个什么事,大家都不愿意看到。

    “撤。”想了想,没有更好的办法,王大胆先行一步,步步生风地朝楼下走去。

    裴久川落在他后面,叹了口气。

    回去该怎么跟上司?他烦躁地揉了把脸。

    这个时候,兜里的手机响了。

    “还没休息?”接起电话的瞬间,他的声音温柔下来,“两个家伙没睡?”

    “......”徐宵眨了眨眼,意识到对面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又无声地勾了勾嘴角,“找到人了吗?”

    “没......估计一时半会儿她不会回来。”提起这个话题,裴久川有些尴尬。

    “那你快回来吧。”察觉到少爷的纠结,徐宵直白道,“我想你了。”

    裴久川的耳根唰地红了。

    “你......”他张了张嘴,上司一般不会这么主动地情话,偶尔来上这么一次,让他感觉整个人都快呼吸不过来。

    “路上开车注意。”徐宵一边用肩夹着手机,一边扭开了手上的药瓶。

    白色的药片落在牛奶中,搅拌几下,很快就消弭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