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掌柜看到金子，面容才缓和一些。接过来用嘴咬了咬，又用秤称了称，这才把金子收了起来，客气道：“那就多谢公子了。”

    慕容远宁冷哼一声道：“收了这金子，你的嘴就把严实一点儿，省得我把这金子塞你肚子里。”掌柜陪着笑没有接话，莫淑悄悄冲掌柜点了点头，跟着慕容远宁走了出去。

    出了客栈，莫淑看着慕容远宁仍是阴沉着的脸色，问道：“我看你这是迁怒于人吧？好端端的拿人家客栈掌柜出什么气啊？”

    慕容远宁垂眸看着莫淑，思忖着这种兄弟阋墙的事情应该让莫淑知道多少。莫淑看慕容远宁看着她不话，知道他有心不愿让她知道兄弟二人的嫌隙，便也不追问，只轻声道：“殿下以为这一声殿下是好叫的，没的就迁怒于人只会平白得罪人。莫瞧那些不起眼的，有时候千里之堤就溃于这从中作梗之蚁”

    慕容远宁浑身一震，这话还头一回有人跟他。他的属下也不敢如此直言不讳，而他那王妃怕是比他还能得罪人，更不会管他的事情。慕容远宁沉吟片刻，才道：“那姑娘可是看错我了，我对旁人，弟兄们还有文武百官，那也是以礼相待的，这不过是个客栈掌柜，以后也再不会相见了，怕他作甚？”

    莫淑见慕容远宁在这话题上愿意多些，微微一笑道：“这是个习惯。况且，殿下又怎么就敢断定以后再不相见了。”莫淑笑道，“殿下以为开个酒楼茶馆就是容易的？若是没些纷繁复杂的关系，当真就能这么安安稳稳地做生意？”

    慕容远宁张嘴想要反驳，莫淑看了一眼在旁的沈长春，道：“或许真如沈公子的，他是哪个帮派的呢？万一殿下也有求上他们的一天呢？士兵、文武百官那是肯定不能得罪的，但离开了那些明面上的名利场，敌友恐怕就没那么好分辨了。”

    慕容远宁渐渐被莫淑动，深以为然。不自觉地跟着莫淑的话点头，猛然笑道：“果然是莫姑娘，不同凡响，不同凡响。”

    莫淑见势头大好，转了话头，眉毛微蹙，担忧道：“昨日那些，还是上回行刺的人？”

    慕容远宁此时话匣大开，对莫淑更是有几分敬佩又有几分信任，便也未察觉地叹气道：“真是阴魂不散，也不知他们怎么消息这般灵通的。”

    “人呢？没问问？”莫淑心头一喜，问道。

    “都死了，服毒自尽，都是些死士。”慕容远宁黯然道。

    “反正这次没有受伤就是好的。”莫淑深知循序渐进的道理，因而浅尝辄止并未深究。莫淑扬头看慕容远宁，慕容远宁安心地笑了笑，似乎对莫淑这样知进退的表现很是满意。

    莫淑松了口气，还好没有引起慕容远宁的警惕。莫淑顿了顿，又别有深意道，“不过看样子殿下以为和底下人称兄道弟就是好的”莫淑眉毛一挑，笑道，“但其实有人比殿下更好。”

    慕容远宁一愣，暗道，是啊，自己怕是对自己的这些人过于信任，治下又太松，也许他们早已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自己却还一无所知。慕容远宁下意识地往后一看，只觉得这些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躲躲闪闪的。慕容远宁不禁咬合肌紧了紧，哼了一声道：“淑儿得有理，真正危险的全出在身边，利益相搏，我以礼相待，他们反而觉得我好欺负。倒是旁人，既无利益之争，反而以礼相待倒可以避免麻烦了。”

    “也许吧”莫淑笑道，“一会儿能不能顺利出城不就知道了？”

    慕容远宁嘴角微勾，欺身向莫淑，低声道：“那姑娘呢？可是有害我之心？”

    莫淑白了他一眼，嗔道：“若利益之争嘛”莫淑顿了顿，悠悠道，“不能没有，但也不算什么不过”莫淑挑眉看他，冷哼道，“依女子的记忆，殿下可是不止得罪了我一次两次了，确实让人怀恨在心。”莫淑故意恶狠狠地道。

    慕容远宁一愣，忽而朗声笑道：“没想到夫人这般诚实，”慕容远宁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靠得莫淑极近，轻吐道，“倒让人信服。”莫淑只觉得脸上发烧，抿嘴不言。慕容远宁看着莫淑脸红得像个苹果，气鼓鼓的又像是个大红灯笼，不禁朗声笑了起来。

    莫淑本就气闷羞涩，见慕容远宁又笑话她，旁边路人也都往这边瞧，更是羞红了脸。也顾不得许多，伸拍了慕容远宁两下，低声道：“非要引得旁人注意是不是？哼，怪不得你得被人追杀呢！”

    慕容远宁忙止了笑声，摆道：“不笑了，不笑了，夫人别生气。”

    莫淑不愿和慕容远宁再这般纠缠，遂斜睨着他道：“你爱怎样怎样，我可不能就这样没了性命。”然后一边翻了他一眼一面对在身后一步有余的沈长春道，“沈公子，马车呢？我走累了，想上车一会儿。”沈长春看向慕容远宁征求意见，慕容远宁笑着点点头。

    几个女儿家都跟着莫淑坐上了马车，直到出了城门，莫淑的情绪才渐渐平缓下来。眼睛朝那四人看去，脑中不断盘算着。

    又到中午时分，众人停在一处森林，依林傍水，风景甚是不错，便准备先在这里吃点儿东西，再往前赶路。陆巧儿伸便要扶莫淑下车，莫淑轻声道：“你先带霜露她们下去，我有话要和白露。”

    白露惊讶地看向莫淑，霜露等三人面露担忧地看向白露，又试探地望向莫淑。陆巧儿自然知道莫淑所为何事，也不耽误，忙带着剩下三人下了马车。一时间，马车之中只剩下莫淑和白露两人。

    莫淑犹豫着如何开口，而白露看着莫淑眼眸低垂，脸上平静得让人不知是喜是怒。白露不知怎的浑身都紧张起来，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比之慕容远宁握重兵，生杀予夺，莫淑分明没有那么强的威胁力，但不知怎的，只这平静无痕的脸没来由地就让人感到一种强烈的压迫感。白露心想，陆巧儿害怕她怕是也因为如此吧，你永远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莫淑，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会对你出。

    过了良久莫淑才出声道：“对巧儿的事情，你对我很有意见？”

    白露抿了抿嘴，鼓起勇气道：“是，依奴婢之见，巧儿姐姐没做错什么。”

    “是吗？”莫淑淡淡笑道，“你倒看。”

    “巧儿姐姐一切都是为了您好的，她是舍不得您嫁入王府，才表现出了一点不愿。而且，您她违逆，她其实什么也没啊，只是没回答您的话而已，您却”白露顿了顿，蹙眉道，“虽然，奴婢不知道您之前做过什么？但是奴婢想既然巧儿姐姐担心您会杀她，您想必是动了杀心的。奴婢实在不知道巧儿姐姐做了什么，让您竟然”白露有些愤怒，满月的脸上，生出两团红晕。

    莫淑等着白露后面的话，却见她缄口不言，遂道：“她如今是没有做什么，但是她既然觉得我是可以污泥违抗的，下一步，她就会背叛出卖我。”莫淑轻轻一笑，道，“正想你的，你不知道我之前做过什么，但是她不一样，她和我几乎形影不离，她知道我的一切。她的背叛，我是承受不了的。”

    白露一愣，抬眼望向莫淑，这倒是她没有想过的，她只当莫淑这人姐是当惯的，就喜欢颐指气使，绝不能容人挑战她的权威，却不想原来竟是为了未知的风险。白露摇头道：“不可能，巧儿姐姐是不会背叛您的。”

    “你又怎么知道？”莫淑嘴角一勾，“我都不敢十成十地保证。如今看去确实如此，但看的就是真的吗？何况，未来的事情，谁得准呢？”莫淑轻叹了一口气。

    白露紧咬下唇，她确实不敢保证。莫淑过了良久，才有抬眼看她，柔声道：“白露，你是农家出身，性子憨厚爽直，我是很喜欢的。不过，深宅大院的生活怕是不适合你。”

    “姐，您这就要赶我走吗？”白露忽地眼眸放大，满目惊恐道。

    “我不是赶你走，我是在劝你。”莫淑把声音又放柔了不少，接着道，“咱们在这外面，其实是百无拘束的。我对你们也没有那么强的管束，你尚且不能适应。等到了王府，那是个什么境地？王府外龙潭虎穴，王府内蛇蝎狐媚哪一个是好玩儿的？”

    “姐，奴婢不会给您添乱的，您不要赶奴婢走。”白露有些慌了，她父母亲族俱死，她又在这么个荒山野岭，能不能走出这森林都难。白露终于知道陆巧儿的恐惧了，若慕容远宁是刀光血影，快刀斩乱麻的恐惧。莫淑则是延绵不绝，深入骨髓的恐怖。白露也不争气地瑟瑟发抖，眼中凝结出一颗颗软弱的晶体。

    莫淑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在这儿让你走的。”

    白露一愣，眼中的恐惧微微消散，但嘴唇仍微微颤抖着。莫淑安慰道：“你放心，我不是罚你，自然不会这样子丢下你不管。”莫淑沉声道，“我会和殿下商量，若是你愿意在南燕生活，便在入了南燕地界放你走，我也可以求殿下帮你找个地方做工生活。若是你不愿意，在南齐城中离开也可以，我会给你一封信，让我兄长的旧友照看你。你走的时候，我会给你一个新的户籍和一笔钱，这段时间的经历绝不会影响你以后的生活。”

    白露有些吃惊地看着莫淑，莫淑微微一笑，道：“你放心，我不会骗你的。”

    白露摇摇头，道：“奴婢不是奴婢不是觉得姐骗奴婢”白露眉头蹙起，轻声道，“姐就这么，就这么厌恶奴婢吗？”

    莫淑无奈地叹口气道：“我不是，我不是讨厌你才让你走的。”莫淑直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怎的解释不清楚呢？想了想，道：“我只是觉得你不喜欢这里，是你想要走，但是不敢和我罢了。”莫淑强忍着抓头的冲动，她又不能陆巧儿分明听到了她不乐意委身为奴的事情。

    莫淑身体前倾，拉住白露的，看着白露有些发红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变得温和慈爱起来。“白露，你不要多想，我是喜欢你，才这样做的。我只问你，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我”白露看着莫淑的双眼，像是一湖春水，让人从心底里感到温暖祥和。但又像两道炽热的阳光，让人在她的目光下无法遁形。白露垂下头，低声道：“我不知道。”

    莫淑明显感到白露的身体柔软了一些，轻声道：“白露，看着我。”

    白露微微抬眸与莫淑对视，莫淑又道：“你不用想其他的，只想着单纯你的想法。不管你在这里还是别的地方，你都是安全的，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你也可以自食其力，过自己的日子，不用瞧人眼色，就像你一直做的。”

    白露沉声不语，只觉得莫淑周身散发出一团光晕，笼罩在自己身上，就像是一团骄阳下的云彩，让人浑身放松，从骨头开始酥软下来，什么心防都溃于一旦。白露轻声道：“奴婢知道，姐是为奴婢好的。只是只是奴婢也不知道不知道该去哪里。”

    莫淑静静地看着她，并不再催促。白露的呼吸渐渐和莫淑的呼吸声同步起来，整个人也放松下来。过了一会儿，白露柔声道：“奴婢的父母都已经死了，家也没了。姐和几位姐姐妹妹就像是奴婢的家人一样，奴婢不想离开。”

    莫淑长叹一口气，看着白露的目光有些复杂，带着些温柔又有些疼惜，其中还有些严肃和犀利。白露没来由地有些害怕，想要避过头去不看莫淑，但不知怎的，莫淑的眼神像是带着一股吸力，白露到底也没有移开目光。

    莫淑轻叹道：“但是你要知道这到底不是你家，我不是你的姐妹，这里也没有你可以撒娇使性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