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黑暗情绪被唤醒
乔若茜考问李晓蔓看没看出刘女士是干什么的,李晓蔓跟着某富姐时接触过传销,某化妆品大名鼎鼎,她自然知道。当时富姐那是“老鼠会”【注】,骗人的。她很相信富姐在这方面的精明,而且传销是吃熟、发展亲友做下线,她即无亲友可吃,也没钱买货,故此从不曾起念做传销。
她不想提某富姐,琢磨了一会怎么讲,缓声道:“她是做传销的。也不知刘大姐怎么想的,搞来搞去,别搞到连朋友都没有。我被拉去听过传销课,一帮人大喊大叫跟疯子似的。老话天上不会掉馅饼,我不信做传销能发财。那些货又不是生活必需品,尽是些化妆品保健品,买一大堆,我没本事推销出去,发不了财。”
这一时期传销风强劲,一些见多识广的社会精英都被吹得晕呼呼,乔若茜没料到助理能有这番见识,不由刮目相看,大力拍她的肩:“做人最难得是清醒!轻松钱不是什么人都能赚到,绝大部分人得不偿失。以股票为例,股市的诞生是集结社会闲散资金发展工业,但从诞生之日起,多少人拿股市当赌场,十赌九输!传销,它的理念是与亲友分享好产品,省去中间流通环节产生的费用。发展下来变成什么?不但没省钱,反倒被坑,产品的售价远高于真实价格,暴利!百分之两百的暴利能让人践踏人间一切法律,传销利润何止百分之两百?很多传销公司压根不是卖产品,是‘猎人头’拉人入会,可不正是老鼠会。你看着,必定变成普遍的商业欺诈。最糟的是这些人被洗脑了,成天发梦一夜暴富,除了骗人搞传销,别的工作都不想干、干不了,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李晓蔓若有所思:“你不写刘姐的报道,是因为她的职业吧?”
乔若茜一噎,她不写并不是这个原故,而是心中的黑暗情绪被唤醒。
其实就手边这些资料和几个电话,她还判断不了刘女士是否真的那么冤,如果是,必有后戏:刘女士已经做到能登堂讲课,那肯定有一大帮下线,在传销网络中处于较高的上线位置,即刘女士已经赚到了不少钱,并有一定的人脉关系。如果她女儿真的是被家人害死的,自己又受了那么多罪,会不想复仇?哈,复仇吧!狠狠复仇,最好将人渣许某大卸八卦!所以现在不是报道这个新闻的合适时间,不妨再等等。而这阵她忙的要命,估计不会有空一直盯着,不如把材料转递给好搭档,杜慎行对这种题材可感兴趣了,男记者疯咬狗血事,多好一台大戏!
这些话她不会,她本能地不想让助理发现自己如此冷血,自我解释不能向少女灌输仇男意识,于是笑道:“有点关系吧,别忘了我要做三个月广南商报的记者,在其位谋其政,报道商业欺诈才是正业,赶在传销正红火的时候曝光黑幕,往综合媒体发,给广大群众提个醒。商报坐享好处,传销上线有的是钱,商报拿钱几句不痛不痒的‘公道话’,这才是我该干的事。”
李晓蔓只对涉及具体的人、还要是能激起她同情的事才有反应,商业欺诈离她太遥远,没感觉。当下似懂非懂地点头,问:“明天的免费课你会不会去听?”
乔若茜想了想,笑道:“如果没有紧要事就去,你呢?”
李晓蔓犹豫了一下,言:“我又帮不上刘姐,不去了。”
乔若茜“嗯”了声,盯着她好似要看出一朵花。
李晓蔓脸慢慢涨红,吭哧道:“我、我……他们上课是给人洗脑,我怕自己……也不是,下大天来我也不会做传销,我是怕自己对刘姐产生同情,有些事我看不透。”
乔若茜认为助理必须成长,某些事最好不是由她,而是助理自己看明白:刘姐的资料中有本人照片,看上去像一朵纯真的白莲花,真人未必,就算以前是,搞上了传销,必定带有这一行的虚假气息,阿蔓敏感,也许一看之下便消失同情。
于是她手一摆:“那就越发要多看多听,出来闯荡,不长多几个心眼,被坑死没商量。你去拍些照片,课是在酒店会议室上,傻瓜相机拍的照片效果不好,你用专业相机拍反转片,明天我教你怎么拍。摄影这玩意烧钱,想当摄影家困难,但拍新闻照片只要会抓镜头就行。你的镜头感很不错,多练练肯定行。”
李晓蔓精神大振,她不懂“抓镜头”是摄影家穷一生之力的追求,新手哪怕是科班出身的也没谁敢自己“会抓镜头”,她连专业相机都不曾摸过,“反转片”更是头回听,却毫不羞愧地表示一定完成任务,不就是拍照片,有什么难?
激动的心在跳,她隐隐感到自己能长留茜姐身边,否则怎么会让她补高中课程?这对她来是天大的激励,至于记者工作的风险性,那算什么?老话生死有命,走人行道都有可能被从天而降的高空落物砸死。
乔若茜又下令:“以后你每天整理一时磁带资料,又不急,权当练手。重要的是该学的东西尽快往肚里填,什么该记熟什么只需要看看,自己拿分寸,我去冲凉了。”
李晓蔓忙开旅行包帮取干净衣服,一边大感愧疚——竟然没发现茜姐疲倦了,以后再不能犯这样的错误,身为助理,理当提醒茜姐注意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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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晚乔若茜没能去听课,有正事——替商报谈又一个软性广告。
李晓蔓去了拍照,带回一张八卦报:刘姐广散资料还是有点作用的,这家报率先做了报道,一个豆腐块文章,标题做的倒是很醒目:“有性~生活即有感情”,副标题为“妻以性~虐待两度起诉离婚,法院不判离”,时间模糊为“日前”新清市法院驳回某妇女的离婚起诉云云。
又一周,乔若茜以某女性刊物特约记者的身份主动联系刘姐。
刘姐蛮热情,邀请她去听当晚的免费课,课后接受采访。
李晓蔓心生纳闷,问:“你怎么又感兴趣了?”
乔若茜笑道:“借这名义采访,揭传销黑幕!别这付表情好不好,不会点刘姐的名,也不点她卖的化妆品,广而化之。”
其实揭黑幕的新闻“广而化之”不好弄,她也没算现在就写,纯属今天没事,去满足一下好奇心——助理听过刘女士的课后,同情指数居然不增不减,太奇怪了。另外,前两天媒体报道一位老太太状告某美发店,老太太莫名感染艾滋病,一查,是洗头发时被抓破头皮感染上的,而她只在所住区的某美发店洗发。新闻写了美发店的老板姓刘,乔若茜怀疑是刘姐,电话一问并不是,而是她姐姐。这事可能是撞巧,也可能内里另有乾坤,不定刘姐的报复行动开始了!不过她不是查案的警察,没空也没条件追根究底,又不能凭此做猜测性报道,也就是想亲眼看看刘女士,为或许能见报的新闻做点准备工作。
刘女士的免费课安排在某四星级酒店会议室,乔若茜特地自驾车带着助理前往。
90年代中期记者编辑拥有私家车的不多,乔记者厉害,拉软广告月余,弄到一辆七成新的X田牌轿车。不过企业是折成广告费给报社,老总奖励她,只要她留在商报就配给她开。以前她曝黑幕时也弄到过车,倒霉目标的对手送的,属于她自己,不幸广南交通常规性堵塞,开车不如摩托,外加停车费养车费太高、她呆在市区的时间又不多等因素,将车转手卖了。
课程定在七点半开始,乔若茜不敢挑战上下班高峰,提前两时抵达,带着助理吃死贵的星级自助餐,没准能遇上刘姐呢?
结果没遇上目标对象,撞上了反传销急先锋于莉记者。
于莉先发现她们,端着放了几碟菜的大托盘跑来搭桌,自己是专程前来“聆听刘老师讲课”的,话里话外试探同行来意。
这位姐儿不是流浪记者,在编人员中一样有敢抢敢拼的,于记者便是个中英雌。
她大学毕业不到一年,按在编规定还没转正,却是乔若茜想进的那家大报的机动记者。能混上这么高的位置,并不全是她本身水平过硬——于老爸是省新闻厅的厅长。女孩子,家里的期望总是做份安稳工作嫁个好老公,奈何于莉死活不当编辑,不如她的意,就跑去外省当流浪记者。
于莉蛮欣赏乔若茜,乔记者对她却是恭敬中带点疏离——于家不会欣赏她这号角色,如果和于莉走的太近,于厅长认为她带给于莉坏影响,凭白添麻烦。
为表示与于莉不存在竞争也不会参与她的行动,乔若茜声称自己是来采访刘姐的不幸遭遇。这不算撒谎,刘女士的亲姐已出状况,谁知某事会不会很快具备可报道性?
于莉新闻敏感显然欠些,满脸不屑道:“我也收到她血泪斑斑的控诉状。可笑,嫁人不预着被家暴?嫁人,本就是乖乖躺平、任男人想怎么X就怎么X……”
李晓蔓头回听闻这种高见,两眼一眨不眨外带点头。
乔若茜顶不顺,声断:“文明!公共场合文明用语。”
于莉哂笑:“对对,关上家门想骂多脏都没问题,性~虐没达成虐待罪都合法,媒体敢报道叫‘侵犯隐私权’。我老妈抓我去相亲,我一句话顶南墙上,‘你这么希望你女儿被男人免费X肆意虐?是不是亲妈?’搞不懂那些当爹妈的脑子里想什么BLaBLa……”
乔若茜一颗头变三颗大,她自认足够非主流,奈何硬是人外有人,能不能把这个逆反分子的嘴堵上?
作者有话要: 老鼠会:起于美国,又名“金字塔销售计划”,特征有二,一是新加入的人必须买一批货,且不能退回,推荐人从他们的购货款中取得佣金;二是“猎人头奖金”,新加入的人要交一笔钱才能成为营销商,推荐人从这笔钱中取得佣金。只要有这两个特征之一的公司,就属于老鼠会,对经济秩序、社会稳定破坏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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