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念因(六)
可悠闲的日子总不会一直持续下去, 魔族那些高位的子嗣亲眷终究还是搜寻到了乌冥泉外。
那天窫窳又出去找宫室了,念因正在洞中盘算着晚上再让窫窳干点什么时,洞外就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念因走出洞外,就看到低崖下泉水旁,一群人正气势冲冲地对他喊着:
“你个疯子,居然敢害我族人!”
念因了个哈欠,靠在洞口:
“吾是你们的王,吾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不过一个斯子, 你若是听话些,我们看在老首领的份上,也就留你个位置,可你居然胆敢干出这般事!”
“吾不过和你们一样,补魔罢了, 且, ”念因眼睛眯了眯, “吾那日了,魔族再无奴亦无斯子。”
“你和我们一样?哈哈哈,你们听听,这个斯子居然他这个傀儡能与我们的身份一样?”
“真是可笑至极,魔族谁不知道你根本不是什么窫窳,老族长就是当个玩宠一样养着你。”
“大家瞧瞧, 这斯子怕不是被魔力反噬, 连从那下都下不来了吧?”忽然人群中一个人高声道。
“是啊是啊,若是他真的补魔成功了, 定是比老首领法力深厚,可现在你们可有谁感受到什么气息?”
“没有。”
“没……”
“趁还有点姿色,不如好好伺候我们,我们还可留你条命。”崖下之人笃定念因并无法力,于是更加放肆道。
“哈哈哈哈……”
“想要吾伺候你们?”念因不怒反笑,一双眼睛挑起,“你们倒也算算自己的命够死几次的。”
虽念因确实半分法力都释放不出,但他自幼时那一次之后,就再不知恐惧为何,也在不肯与人示弱半分。
于是他纵身一跃,就向下跳去。
落至半空,念因忽觉身子一暖,而后就听到一声长啸。
他睁开眼睛,只见窫窳青雾缠身,一双眸子不似平日的黑色,而是猩红,继而眨眼的功夫,刚刚几个妄言之人就被直落而下的火焰烧得只剩灰烬。
“是谁……”剩下的人声音有些颤抖着着。
念因和窫窳已落到地面,念因跳下,走到那些人的面前:
“吾的仆从已可将你们烧成灰烬,你们可还想要吾来伺候你们?”
罢,念因抬起手,还未待他手落下,那些人就都作鸟兽般逃窜。
念因没有再追,而是踱步回到窫窳身侧。
“困了,我要回去睡觉。”
“你果然是我的兄长。”这一次窫窳没有依着念因,而是按住念因的肩膀,低着声音道。
“你刚刚听到些什么?”念因反手握住窫窳的手腕,从自己的肩膀上拿开。
“都听到了。”
“那为何不早些出来。”念因的眼睛眯了眯,他发现自己对于窫窳不在自己掌控之中,有些烦躁。
“我只是为了确认你是不是我的兄长,”窫窳从自己怀中拿出一个画轴和一个玉瓶,“你实在与我母亲有些相似,所以……”
“呵,”念因的眼神冷了几分,“吾是念因,是魔族之王,吾骨子里只有巫魔之血,与你这个神毫无关系。”
“我只是想将母亲的……”
“啪!”
念因开了窫窳的手,而后径自走开。念因心中有不出的烦闷,但又不完全似是愤怒,他觉得原来自己的玩物也有着自己的目的,这一个念头让他无比憋闷。
窫窳也并不再多,只是隔着几步的距离,跟着念因。
念因没有法术,跑不快,有怨气也撒不出来,只能大步走着,走着走着竟是回到了自己的宫室。
而后转过身:
“这就是魔族的宫室,东西扔下,你可以走了,吾魔族不欢迎你。”
罢,念因就关上了门。
念因也不清自己究竟为何就回来了,因为刚刚窫窳救了他一命?念因自认为是没有什么感恩之心的,甚至他恨不得把窫窳关在这里,让他尝尝自己时候被日日关在一处的滋味。
可偏偏,念因就是做出了这种他自己完全解释不清的事情。
念因烦躁地在屋内踱步,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天都黑了,他忽而听到门外有隐隐歌声。
他气冲冲地推开门,就看到门外一个穿着红衬衣红外袍甚至连鞋子都是红色的人,端着托盘,里面都是荤腥菜,木着个脸,直直地站在门外唱歌。
念因一时间愣得不出话,缓过神,才啪地把门又关上。
过了会,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开门把那几盘菜都拿进来,再把门踹上。
那晚外面的歌声就没停过,虽然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词,可念因心里的怒火却渐渐淡了下去。
到了后半夜,念因看了看他这个曾厌恶无比的屋子,搬了把凳子,坐到了紧闭的大门内侧。
外面的歌声断断续续,算不得好听,却是念因从未想过的舒畅平和。
一直到天大亮,念因终于给自己这些奇怪又微妙的情绪下了个定论。
管他什么窫窳还是上古神,管他什么母亲兄长的,现在吾是王,这个人既然来了,那就是吾的了。
吾要把这个人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搭上自己的烙印,就算这世上还有窫窳,那这个窫窳之前也得加上念因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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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他们二人似是又回到了在乌冥泉的样子,不管念因什么,窫窳即便是再不喜,也都会全部照做。
而念因,自然也完全知道窫窳的喜好,所以永远挑着那些刁钻的要求。
魔族经过念因这么一闹,已是剩不下多少法力深厚的人了,宫室之中也只剩了些什么都不会的奴隶,和话都不会的斯子斯女。
念因从未想过以后怎么办,他的念头都在怎么折腾窫窳身上,这偌大的宫室,念因只觉,只有这个人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
但有一日,念因却发现窫窳不知何时将那些奴隶和斯子斯女安置在一起,还教他们认字法术。
每每窫窳做什么念因不知道的事情时,念因就觉得一阵憋闷,而他这些日子也肆意惯了,那日他看到窫窳在教一个斯子认字,待窫窳走后,就将那斯子抓来,虽他的法术也是在重新修炼,但终究还是比这些孩子强一些的。
念因把斯子带到自己的房间,捆住他的手脚,在这个斯子身上加了一道又一道法术,令地上的斯子痛苦不已。
待窫窳来时,地上的孩子已然只剩了一口气。
“兄长你在做什么?”窫窳怒道。
“吾不是你的兄长,”念因踩了踩地上的孩子,“吾是魔族的王,吾想做什么都可以。”
“这不是一族之王该做的,”窫窳上前抱起地上的孩子,“兄长你对我如何都可以,但你不可对自己的子民如此。”
“有何不可,”念因上前一步,笑着伸手摸了摸那孩子的脸,感觉到孩子的颤抖,笑得更深,而后眼神一狠,发力道,“吾就是要杀死他。”
“兄长!”窫窳赶紧后退一步,用法力护住了孩子,甚至把念因击退了半步。
念因一愣,恍若想到那一日窫窳将自己抱在怀中,退了那些人的样子,现在——
“那吾要你所有的法术。”念因眼神暗了暗,“你将灵力法术都渡给吾,吾就不杀这些孩子。”
“好。”窫窳几乎是毫无犹豫,他用法力给孩子简单疗伤后,将他放到门外,关上门道,“可能会有痛苦,兄长若是受不住了,就和我。”
念因也没想到窫窳会答应的如此之快,随之就感觉到窫窳的双掌贴在他的后背,源源不断地力量被输送进来。
念因原本想,干脆把窫窳的法力都吸过来,这样自己就可以完完全全控制他了,也可以控制这一切。
可他看着窫窳认真地神色,最后还是在输送了不久后,就断了窫窳,自顾自的裹着被子回到床上了,闷着声:
“太疼了,吾不要了。”
窫窳也愣了愣,最后难得的主动从背后抱住念因,轻轻唱起了歌。
那一晚,念因总觉,鼻子有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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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断续续地还是偶尔会有以前的残党来偷袭,虽那些孩子也都学了些法术,可以用作保卫,可终究还是有些法术稍强的会攻进来。
一日念因正在花园里盹,忽然一个人不知从何处攻过来,念因一个躲闪不及,胳膊有些伤到,虽窫窳赶到时,念因早就自己把这人收拾了,可窫窳还是不放心地检查了念因一遍又一遍。
那晚,念因临睡前,迷迷糊糊听到窫窳:
“兄长,我回仙界一趟,最迟明早就回来,兄长继续睡。”
念因没太当回事,就继续睡了。
可转日窫窳没回来,念因有些无聊地坐在门口,等着等着,就日落了。
第二日,窫窳依旧没回来,念因想着,等他回来定要让他吃三大块扇骨。
第三日,念因扒拉着自己的手指,仙界应该也没那么远吧。
第四日,念因干脆不顾宫室里人的阻拦,自己去外面晃悠了,想着万一能碰见窫窳呢。
念因用法术,越走越远,直到接近魔族边界了,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于是直接落在那那身影旁边。
可当念因落定,看清,眼前的窫窳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窫窳。
这个窫窳浑身是血,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一只眼睛瞪得大大的,而另一边的眼睛处已然是一个深深的空洞。
“窫窳……”
念因时隔多年,又记起了幼时的恐惧,那一双双瞪大的,惊恐的眼神。
“吾命你起来给吾唱歌。”念因努力用手擦着窫窳脸上的血,想让这张脸和他记忆里相似一些。
“吾……吾要喝你煮的鱼汤。”念因颤抖着,那怎么也堵不住的血洞让他惶恐。
“你敢忤逆吾,吾就杀了所有孩子。”念因一双手紧紧地攥着窫窳的衣服。
“吾……吾……吾不许你私自离开吾。”念因一瞬间近乎咆哮着,法力也不受控制地从他体内一涌而出。
念因法力压着草皮向外波及,直到某一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声响。
念因向那一处直冲而去,看到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那个人也浑身是血地躺在那里。
“是你伤了吾的仆从?”念因感受到眼前之人身上气息与窫窳有几分相似。
“仆从?哈哈哈,那个怪物果然是逆天之子。”
眼前这人丝毫不惧念因,反而放肆大笑道:
“逆天不,居然还成了巫魔的仆从,可笑,可耻!我堂堂武神贰负,这是在替天命除害!”
念因眯了眯眼睛,运力一掌就将眼前之人晕过去,而后将贰负和窫窳都带回了自己的宫室中窫窳为自己母亲搭建的一座的灵堂。
“你为何杀他。”待贰负醒来,念因将他手脚锁住,自己坐在他面前。
“神魔所生逆天之子,现又与巫魔勾结,天道不容!”
“何为天道。”念因表面不喜不悲,只是冷着声问道。
“天道定天命,天命让我成为武神,我就要替天行道,横扫这些恐乱世之物。”
“天命?”念因甚至笑出声,而后一脚踩上贰负,“那天命给了吾有何?”
“天命让吾生为斯子?被人玩弄,为人鱼肉?”念因脚上的力道重了几分。
“天命让吾自幼被圈进,一无所有?”念因施法,一道鞭痕赫然抽在贰负脸上。
“天命让吾苦修多年法力一招尽失?”“嘎嘣”几声,贰负的四肢随着可怖的扭曲,全然骨断。
“天命让吾唯一所有就因是神魔之子就得暴尸荒野?”
念因俯身,捏住贰负的下巴,将他狠狠地甩了出去。
贰负滚到一侧,撞到了那个灵台,而后灵台上一个玉瓶落在地上,瓶身应声而碎,里面滚出一颗金丹。
念因看了看那金丹,想起他好像曾经看过,魔族曾有一种药可以短时间内控制神明,只是后来和仙神达成协议后,尽然销毁了,但……莫非这个就是。
念因将那金丹直接捅、入了贰负的喉咙。
“咬断自己的舌头。”念因音刚落,就看到贰负神情痛苦,嘴角也有血陆续流出。
“停,”念因上前把贰负拎起来,“还不到你死的时候。”
“天命?”念因嘴角带了些笑,“那吾的天命就是要逆天而为!”
之后就如念因与苏弥所一样,他带着贰负和窫窳去找天帝,复活了窫窳,又将仙骨全去的贰负关进了自己宫室的地牢。
窫窳复活后,神色混沌,话都不清,只知道横冲直撞,一副狂躁的样子。
可念因却丝毫不在意,而是把窫窳关在自己房间正中央的大笼子里,日日问着他:
“吾是谁。”
回答他的只有窫窳的低吼。
“吾是念因,你是我的所有物。”
念因额头贴在笼子上,笑着,伸手要去摸窫窳。
窫窳将他一遍遍伸进来的手,又一遍遍地咬伤。
可念因却也不恼,只是依旧笑着:
“你现在完全是吾的了,你的命是吾给的,你只能听吾的。”
“吾不信那天命,你看,吾这不是把你要回来了么?”
“他们居然你是怪物,你是吾的,怎会是怪物呢。”
“吾啊,讨厌他们,你也定是不喜欢他们。”
念因就那么日日坐在椅子上,看着窫窳自言自语地一句句着,直到有一日,他忽然眼睛一亮:
“你与吾一起去人间吧,吾还没去过呢。”
着念因给窫窳带上一个巨大的铁锁,而后将他从笼子里放出来——
“走吧,吾带你去那人间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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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因带着窫窳到人间,所及之处血火交融。
“吾呀,还是第一次这么自在过。”
“在这人间,吾只有你,你也只有吾,真好。”
念因搂着窫窳的脖子,也不怕自己被伤到,就这么一路走一路走,仿佛得了一切。
可有一日,念因又找不到窫窳了,他沿着自己在窫窳身上留下的法术,一路寻到一个山中,看到了一群凡人围着一个法阵,还几个天界的神仙牵制着一个巨大的形似狮子的东西。
念因看到一个人渐渐消失在法阵中,念因也知道,那个罐子里就是他的窫窳。
于是念因在暗中施法,将那个渐渐消失人的魂魄散一些飘了出去,正正好好飘到一个凡人暗中藏着的留魂咒上。
“天命?”念因看着那个困兽,那个消失的人,还有那个偷偷想留魂的凡人,“吾从不信天命。”
而后几百年,念因蛰伏在魔族之地,教授那些孩子法术,而他自己也近乎癫狂地自行研究法术,他在贰负身上试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学会了操控之术。
自他知道那一世留下的魂魄,终于再度入世,他知道,他的窫窳终于要回来了。
他原本想去抢夺那几物,但后来他亲自去了烛龙那里。
“吾是来向你要烛龙之泪,吾要再度复活窫窳。”
“窫窳不可再活。”
“因为他是你与吾魔族之人的孩子?可吾要复活的不是你的孩子,是吾的窫窳。”
“莫要再执着于此,”烛龙并未看向念因,“窫窳已不是最初那个窫窳了。”
“天不要他,你为父不要他,世人也不要他,”念因大声笑道,“正好正好,顺遂了吾的心意,这世间,就只有吾要他。”
罢念因就离开了,他离开时留下一个的传音阵在水中。
而后便听到了,烛龙之泪就在窫窳体内这件事。
“天命也算向着吾一次了,吾的窫窳,只要吾要,他怎会再离开。”
于是等念因算着日子,那罐子也该裂开时,便独身一人来了这姑儿山。
吾的窫窳,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