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付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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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家事恰似一锅热粥,乱乱糟糟,一碰,烫得人皮烂肉酥。

    江石原先还当付家一个家族,枝连蔓蔓连藤,纠缠一处各有心事,过后方知付家那一干亲族,不过泥坑中一堆蚂蟥,付和生活着的时,挑挑拣拣,拣了知情识趣的几家依附自家,堪堪保着和睦的面皮,付和生一死,这些蚂蟥倾巢出动,一窝蜂似地涌来付家。一个比一个凄哀,一个比一个声悲,坐在地上哭天抢地,好似恨不得替付和生躺进棺中替死。

    付老爹失子之后惶惶孤凄的老心,在诸亲哀泣安慰声中,得了丝温暖,到底是血脉亲戚,流着一管子同样的血。付家诸亲更怜付老爹年老失子,一个比一个贴心,一个一个更似孝子贤孙。江石恍惚间,还以为付和生没有留下子嗣来。

    正堂喧喧闹闹办着丧事,到底没有瞒住付老娘,付老娘半瘫在榻上,半醒时哭,全醒时骂,骂世道不公,骂诸亲吸血,骂丈夫老糊涂,骂儿媳克夫,余得一分力气,她倒不骂了,她转而哭付忱可怜,凡是双足踏进付家活着会喘气的,都是想算计付家的财,想谋她祖孙的命。

    付娘子一手操持着丧事,公公一阵好一阵歹,起还在悲叹儿子早逝儿媳守寡,一过晌午又怨儿媳草率,怎就下了虎狼之药?天下最毒妇人心,丈夫明明可以多活半月久,她倒好,一剂药下去要了丈夫的命。莫非早就生有异心?来吊唁的亲戚嫌她把控付家,指桑骂槐些不中听的,家中大人还在,她一个妇道人家不去好生哭灵,倒管起事来。再有那些明为帮忙,实为捞些偏财的亲戚仗着那点子身份,跟付家下仆吵成一团……

    付忱受了杖刑,依着郎中之意,需得心平气和、静身修养,父丧在身,付忱哪得养身,光是守灵就要了他半条命,江石生怕付和生丧事毕,付忱的命也要交待在灵堂,只得一面让厮煎药,一面守着付忱,饶是如此,付家诸亲还要声讨付忱不孝。诸如不肖子游手好闲招来祸事,败了付家,气死老父;不肖子连着守灵都借故身上有伤不肯尽心;不肖子不顾父亲身亡,竟还没心没肺吃着补药……

    付忱往常两眼生在额头上,腰缠万贯意气风发,闲言碎语与阿谀奉承,不过耳边轻风,哪里会在心间落下一丝痕迹,如今跌落,闲言顿成锥心箭,令他痛不欲生。

    江石看他这模样,亦有几分不忍,忽想起一人来,问道:“时载怎不见?”

    付忱灰白的脸,透着各种讥诮,道:“今时不同往日,时载是要应举的,怎好与我再有瓜葛?”

    江石道:“怕是有什么误会,虽人心不可量,但时载应不是这种人。”

    付忱掀了掀眼皮,没有吭声,显是不信。

    江石叹口气,道:“一件事一件了,先送付伯父入土。”

    付忱低声道:“多谢……等我阿爹……我想着卖了铺面,换间屋舍,与爷爷嬢嬢和阿娘独门独户安生度日。”

    江石拍拍他的肩,道:“来日方长,不要负了你爹临死前的嘱托。”

    `付家出殡那日真是满城尽飘白幡,桃溪地街窄,又恰逢市集,街边门前湖畔桥旁,看热闹之人挤得满满当当。

    沈娘子带了阿萁与沈越翎去清风楼看付家送丧,白事不吉,鳐鳐的奶娘生怕冲撞着什么,急得差点哭出声,求了沈娘子将鳐鳐留在家中,鳐鳐为此还哭了一鼻子。

    阿萁也算大开眼界,付家送葬长队,长蛇般蜿蜒,绵绵不绝,哀哭之声声声相连,又请得和尚

    颂经,道士做法,一路纸钱漫天扬撒,纸马、纸人、纸轿头,中间亲朋扶着棺,后头六眷相送……

    沈娘子看后半叹口气,道:“太过了些。”

    沈越翎趴在窗口:“果然付家没生得明白人,付阿公也是老糊涂了。”

    阿萁实是忍不住,道:“付家才脱身,便这般行事,明府会不会重又惦上?”

    沈娘子道:“徐明府是个心气极高之人,他本就以为商者贱,先前闻得风声无奈束手,付家这般排场,以他心性,怕是误以为付家挑衅。”

    阿萁声嘟囔道:“那个徐明府身为父母官,这般气,不是个好官。”

    沈娘子轻笑,道:“好与坏,一时倒也不清道不明,你他是个好官吧,他凭白后扣付家一口锅,胡乱按在罪名上去,险些让付家破家灭门;你他是个坏官,他也为民请命,明断是非,不许吏压富,富欺贫,春汛急来冲坏了良田,他也半夜披衣,冒着大雨亲去田间指使挖渠引水。先前桃溪有一案,富户强买农家田,逼得农家差点上吊,走投无路一状告到县衙,那富户得知后,私下拿银钱贿赂,徐明府不为所动撅了回去,公正断了岸。桃溪好些人,都赞他是青天呢。”

    阿萁听得发怔,自省道:“果然是人都有几副面孔,见一面不能断另一面。”

    沈越翎哼了一声:“娘亲得忒客气些,徐明府不许吏压富,富欺民,不过因他眼中既见不得府中吏,更嫌商人低贱,倒是耕读人家在他心中反倒有些分量。至于冒雨挖渠,为民请命,实是因为徐明府是个好名投机之人,一心想着有所建树,以图仕途光明。”

    沈娘子道:“无论他所求为何,做的却是于民有利的事。”

    沈越翎愤世之龄,笑驳道:“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作恶虽恶不罚。”

    沈娘子轻飘飘看他一眼:“你去与上诉得偿的冤民去。”

    沈越翎顿哑口无言,悻悻道:“那付家又如何?”

    沈娘子道:“于付家徐明府自是恶,于他人徐明府却是善。”

    阿萁想了良久,这才一拍手道:“徐明府是善是恶,左右由不得我们来定,我们只管得自己不去作恶,不任由人欺便是。”

    沈娘子笑道:“正是如此,管不得他人,却要看顾住自己,既为人,万不可生出鬼面狼心。”

    阿萁扭头看着楼下付家送葬长队,听着震天嚎哭,里头也不知有多少的真心假意,她在人群中搜寻,半天才看到熟悉的身影。江石夹在披麻戴孝的付家人中,一身素衣,脸上无悲无喜,只抿着唇,随着人群往城外的行去。

    阿萁却觉得,江石比那些嚎哭之人更悲些。

    她的江阿兄过两天,总算可归家了,他们还有好多事要忙,好多事要想,他还以后要同她一道去禹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