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地中有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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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江、卫三家连带着里正一家帮忙,急慌忙乱地近十日,这才勉强备下诸事。

    阿萁拿着一张纸,与施老娘比对着备下的桌案吃食,桌、凳、碟、碗,干果若干,素油、素酒、荤酒;豆腐、干丝、各样时蔬凑出素九盘,猪、羊、鸡再拼出荤九样,再看纸烛香油……祖孙二人两两相对,确无疑虑,这才长舒一口气。

    “也不知江阿兄可借到了船。”阿萁叹气,她留在沈家的那几个健仆被她一一叫来,让他们明日撑船接人,只没想到,里头三个长于北地,不通水性,更何况撑船,只好又同村青壮帮忙,直忙得两脚不能沾地。

    施老娘道:“我托里正请了食手,又请同村几个媳妇帮忙洗涮办席。”她又是累又是笑,“你爹娘成亲时都没这阵仗,如今倒为一个孤魂野鬼耗去这么多银钱。”

    阿萁笑道:“哪里是为前朝怨魂,实是为了线香,后日我们先摆开桌案,摆好香槽,另空一张桌子上来放一把一把的线香。嬢嬢也好,阿娘也罢,眼见香残就擎三、六、九支香献上,只不叫那香灭掉。”她得到兴头上,差点没收让住话头,想,那些僧人凡是有些见识的,自会知道这线香的好处,只是,这话有些毁僧谤道之嫌。阿萁哪敢在长年求神拜佛的施老娘面前这些。

    施老娘也觉线香好,道:“线香委实方便好用,我用了几支也觉快便。”

    阿萁得意扬了扬名,又道:“今日平了地,明日就把桌案摆上去。”

    施老娘道:“明日可要在码头迎迎法僧,别给慢待了。”

    阿萁“啊呀”一声,道:“正是,村中码头破旧窄,明日船多,没个人在那引船,到时不是拥挤一处?”她一拍手,抬脚道,“嬢嬢,我去找江伯父去。”

    施老娘点头,家中托里正请了村中壮汉平地,灶间蒸着花饼,用肥肉炖着杂菜,又烧着热水,陈氏和阿叶围着灶台转。洗净箩筐,装了花饼,一大坛的杂菜蔬,一坛子酒,又放了干净碗筷,让健仆挑去荒地那送吃食,给青壮添些脚力。

    陈氏和阿叶忙了半日,连吃口水的功夫都没有,这时才偷空进点吃食润润喉嗓,陈氏喂饱四娘,靠那歇了歇。

    施老娘却是半不敢大意,昨日她与施进带着两个健仆去桃溪钱引铺换了五张钱引,又换了万钱,携着白银铜钿,提心吊胆地将钱抱回家中。施家几时藏过这么多银钱,施老娘整日都悬着心。

    施进与卫乙都在荒地那,领着青壮沿地挖出一条沟,点火烧了杂草,高地挖土,低处填泥,待平整后再拿石锤将地夯实。

    里正挑的青壮都是老实本份人,施家待客大言,一众人虽心里好奇嘀咕施家究竟发了几万钱,做活却是十二分得仔细上心。

    待吃过肥肉饼食,又吃了几碗酒,哟喝几声,出了一身汗,几个青壮将上衣一褪,抡开胳膊,挥开锄头将隆起的土坡刨了开,只听“叮当”一声响,那青壮咦了一声,将地下那物挖了出来,却是一把近三尺的长刀,虽剑身沾满泥,仍隐见剑光。

    青壮忙疾呼:“施大郎,施大郎,快来,你家地里挖出一把剑来。”

    施进大惊,与卫乙三步并两步急奔过来,一旁几个青壮跟着围过来,其中机灵,从底下芦苇荡里了一桶浑水,将刀身的泥土胡乱冲洗了一番,露出一柄剑锈迹斑斑刀身却完好的宝刀来,未生锈斑出处,透出点点寒光。

    施进忆起里正的话,心里暗暗叫苦:这别是那个贵人的佩刀,埋地下这般久,竟不曾腐断,莫非真有怨鬼?

    几个青壮七嘴八舌道:“这可值得钱?”“怎有一把剑在地里?”“看着有些邪气。”“可是古物?”

    卫乙却道:“若是古物,埋在地底,早生锈断腐,怕是什么人犯了事将凶器弃在此处?”

    施进愈发叫苦,若是前朝贵人的旧物,已经无主,自他家地里挖出来,便归他家所有,纵沾染邪气,后日做了法会,甚邪气都被驱了去。要是凶器,别个沾上官司。

    卫乙咬牙道:“不如告诉里正,再报官?”

    施进垂头丧气道:“不如先告诉萁娘?”

    几个青壮挤眉弄眼,暗里趣施进明明一家之主,当家领鉴之人,竟还要去跟自己女儿一想,待取笑,又想想别家女儿的本事,又悻悻歇了声。

    阿萁在江家呢,得了健仆递来的口信,吃惊不已,道:“真是忙时有事,闲时越闲。”她与江石商议一番,付家一事可见桃溪明府不是大肚之人,那刀又是众目睽睽之下从地里挖出,纵暂且掩瞒,他日翻出来,便是另一番计较。还是拼出辛劳去桃溪一趟。

    她叫几个青壮暂停平地,道:“阿叔阿伯们稍歇,容我报与县衙,若是无事,还请叔伯连夜平地,工钱翻番。”

    几个青壮哪有不依的?纷纷答应。阿萁与江石、施进里正急急摇船奔去桃溪县衙,好悬衙里不曾画押落栓。

    徐明府接了报官,心底大为满意,这个施家请百僧做法会的当口挖出剑不惜误事立来报官,可见规矩知趣,不似有些商贾之家,仗着腰里几个臭银子,全身骨头都轻几两。

    徐明府心胸不大,学识见识却有,令差役将剑洗净,见一边县丞、押司都颇为好奇,遂轻笑道:“本官不知这刀是不是凶器,却知这刀并非本朝之物,此刀刀身细长而直,柄有环首,这是前人配刀啊。 ”

    县丞等人再有眼力,此时均抚掌管笑道:“果不相同,还是明府有见地,依我等看,此刀不似古物,只做凶器处置。”

    徐明府笑道:“焉知旧时不是凶器,只是,事过境迁,与我等无尤。”他将刀递还给施进,道,“刀、剑非为禁兵,既是你家地里挖出,留着罢。”

    施进里正慌忙谢过。

    徐明府又将脸一沉,告诫道:“若有甲、矛长兵,却不可私藏,不然定要问罪于你们。”

    里正道:“多谢明府提点,升斗民哪敢犯禁。”

    阿萁大松一口气,一块大石落地,顺道将徐明府的面貌记在了心里,那徐明府也看了阿萁一眼里,思索着僧会好似这个娘子主事,明明是个胆大妄为的,对外倒稳得住,不曾越过其父、里正强出头。

    归途施进大赞道:“明府真个通情达理的父母官,比好些富户还要随和。”

    里正也笑道:“徐明府来桃溪,春汛急时,亲到田间查看水利,断案也公正。”

    施进道:“别地贪官污吏欺民,我们实是有好运道。”

    阿萁与江石偷换一眼,默默不语,也是这个通情达理的徐明府,一手炮制了付家案讨好京中贵人,过后不依不饶,又使付家铺面无商户接手,尽被亲朋掌柜私下骗去,以至付家家破。

    江石心道:这徐明府真是正正反反的两面人物,又擅于细处捏错,他问罪付忱交结匪类,付忱也确实与游侠好汉有交。他爹在三家村外看到船,许真是哪个江湖人士与付忱。

    “江阿兄?”阿萁偷唤一声。

    江石安抚一笑,转而问道:“萁娘,这把刀你有什么算?”

    阿萁笑回道:“既是前朝古物,不定就是邪物,后日百僧做法,就由僧人出主意,是祭是埋是毁。”

    江石笑道:“也算师出有名。”

    他们一行人回到三家村,施家上下都松了气,只施老娘看那刀越看越不吉利,还道:“乱家邪物,哪里拿进家中的。”

    阿萁无法,只好寻一个木架,将刀仍带到荒地处,左右夜里有人,不怕被人偷去。

    连夜将地平好,次日一大早,施老娘又与几个村妇将高桌一一在荒地上摆开,江大拉了好大一个香槽过来,摆在正当中,控了山中松泥填好。施家又借了江家后门,另起两处炉灶,一处做素斋,一处做寻常饭令。

    施家买的油盐酱醋,肉蔬干果一并都搬到江家,为着取用便利。卫煦 又送了柴火来,卫乙与江大搬了一个大缸,满挑了水,省得明日要去村口水。

    僧人未到,就有消息灵通的货郎前来村中听,得知真有法会,便笑道:“那我明日挑了货担来,凑一凑热闹。”

    村中有大胆人家,团了圆子,想着明日要是有生客来瞧僧会,不得还能卖几碗子贴补家用。

    事事俱备,施、江、卫三家凑到江家起明日之事,阿萁唯担心村口码头。

    江大一时心里也没底,三家村的码头就这般大,又不能吹口仙气,更改面貌,道:“只能将就将就。”

    卫乙倒乐陶,道:“村中难得有这样的热闹,我们在这发愁,村中顽童比过年还要高兴,时不时地往宅地那跑。”

    江娘子道:“明日还有忙碌,不如早些歇下。”

    话虽如此,一干人却没一个能安睡的,阿萁天没亮就已起身,还不曾梳洗好,卫煦已经过来,村中帮着撑船的也都过了来。阿萁忙遣了胡乱睡在堂屋的健仆去接各寺僧人。

    一家人胡乱垫垫肚子,留了陈氏和四娘在家看好门户,各忙各的去。

    到了天蒙蒙亮,接僧人的船已经归来,千桃寺主持却是沈拓亲送来的,随来还有几个富户,鸡鸣未消,码头处已是船只遍横,好些堵在江中央,靠不得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