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审问
“张修、安云俱是旧识,只是关系不大和睦。”长生听到这问话,心中隐隐便有了底,当下也不敢隐瞒分毫,一切据实相告,接着又道:“贺成才为从未见过他,但知道这个人,与他父亲有过几回来往。”
宋林微微点头,确实与他查到的信息相符,又问道:“贺成才的父亲贺知石,与你是什么来往?”
长生将两人之间几番往来,全都一一相告。
宋林挑了挑眉,道:“未曾想你竟然有这样一手绝活。”
长生心下一松,暗道总算敷衍过去了,却见宋林话音一转,道:“怎么贺知石舞弊之事你也有份,他道养活素冠荷鼎,就是你的分内之事。”
长生心下有些庆幸,当日欠了契约,宋林命人去罗家取了那一纸契约,见果然如此,面色稍缓。
宋林又道:“你与张修、安云关系一般,可有凭证?”
长生道:“先前乡试时,琉省有不少学子都知此事,曾因夜间吵闹一事起了争执,而后文会时又产生了一些不虞,琉省的士子应当可以作证。”
有道是“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在不知道该怎么的时候,据实相告是最好的解决方案,且长生自己并未参与舞弊,清清白白的他也不惧。
宋林又问了一堆他是如何知晓此次事涉舞弊,长生自然只能从头起,从琉省时那张被猴子撕碎的文章起,宋林见张修二人先前就有案底,神色更加郑重。
随着细节的深入,长生出来的信息越来越多,宋林的脸色也更加冷凝,但他也并未轻易就信了长生一面之词。
当日夜晚,长生便得了一株将死的花木,宋林命他在十日内救活此花,这株花木,长生恰巧也识得,竟是他从前挖出来的那株紫色兰花,这株花不是送给魏岚的那一株,而是被不知名买家买去的那一株。
事后长生也猜测过买家是谁,他心中觉得左不过一个“秦”字,没想到如今这花竟然又落回他的手里,倒不得不感叹一声缘分。
长生先前不知魏岚究竟是如何运作此事的,因他毕竟不是犯人,宋林问话完毕之后,也跟他解释了一遍,长生听完只觉得,这也确实是魏岚这样书生意气之人能做得出来的事,他心中也猜测,恐怕魏岚并未与他父亲魏老尚书商量,方才会这般行事。
魏岚写了一封密折偷摸着呈给皇帝,皇帝暗中不发,故作不知此事,只私下命了飞虎卫全权处理,如今会试结束,正是收网之时。
魏岚身在国子监,又不喜官场俗事,看不清楚朝中形势,但此次却算是歪正着,合了皇帝的心意。
长生第一回 审问后,两天后方才接受第二回审问,而后每天都要至少接受两次审问,审问过程一次比一次深入,一次比一次细致,宋林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长生本以为会与张修等人对质,但却没想到一直到那盆紫色兰花都养活了,长生被放出飞虎卫的时候,也未曾见到旁人一面。
长生和魏岚一起在飞虎卫住了十五天,张修等人时常翻供,随着一次次的翻供又攀扯出更多的举子来,京城里每日里见飞虎卫拿人,闹得满城风雨。
十五天时间,会试的结果也该公布了,长生和魏岚终于被放出飞虎卫,飞虎卫衙门里倒没有为难他们二人,只到底是被软禁,住的便不甚合心意,离开时,两人形容都十分憔悴。
离了飞虎卫衙门,长生师徒二人将会面临的,才是真正的险境。
长生犹自懵懵懂懂,魏岚却满面悲凉,出了衙门,踏上魏府接人的马车,魏岚便掩面泣道:“陛下是要将我置于烈火之上啊……”
飞虎卫这般一闹,事涉人等众多,其他人此时皆尽羁押,只魏岚师徒全须全尾的放出来了,怎么不叫人多想,若长生作为士子是误入此事,那为何连魏岚也进去了?如此,外人只轻易便能推敲出,此事皆因这二人而起。
如此一来,不管陈岸究竟是大皇子的人,还是二皇子的人,魏岚师徒都已经将两派得罪了。
师徒二人一路相顾无言的回了家。
长生刚一入罗家门,罗念立马端了个火盆过来,长生跨过去之后,罗楚楚又拿了叶子水给他辟邪。
长生被飞虎卫关了这么多天,吓坏了罗家众人,一屋子女眷等闲不敢出门,罗念为了护着家人,这段时日也不去道观了,日日在家中守着,只这一桩事,长生便觉得不后悔收养了罗念兄妹。
长生将这段时间之事,在大陈氏的要求下全都与她听,他原本只以为是逃出生天,又听魏岚了一通,此时只觉得似乎皇帝要将他们试图当做炮灰,只觉得大祸临头。
谁知大陈氏听了之后,沉吟许久,方才道:“陛下此举,怕是要重用魏先生了。”
长生满面不解,这与魏岚哭得似乎不太一样。
“魏先生躲了一辈子,如今因为此事卷了进去,只怕过一段时间,陛下便要给他升官,多半就是要顶陈岸的职,入礼部。”大陈氏道。
“陛下难道不是想要害老师吗?”长生声问道。
大陈氏轻轻的摇了摇头,道:“陛下继位不过八年,如今储位之争,已初见苗头,就陛下再三相请的架势,请了魏岚入京,显然不是要让他过来装门面的,就算是装门面,魏岚作为名满天下的文士,陛下也不会为了这点事而废了他。”
大陈氏揉碎了细细讲给长生听,“陛下有心扼制两位皇子之争,显见是到了陛下不便控制的局面,两虎相争,陛下虽从中制衡即可,但也不能眼看着满朝文武全都卷了进去,陛下也需要培养自己的亲信。”
“可皇帝这般,不是将老师架在火上烤吗?他一个读书人,如何受得了两派党争倾轧?”长生满面担忧的问道。
“这倒不必忧心,你且看着吧,魏先生高升的旨意要不了几日便会出来,陛下也会对他多加恩宠,那时两位皇子就算心中再嫉恨魏先生,只要心中还存着争储之心,这二人就不敢妄动。”
长生听了,心下稍安,接着却听大陈氏开口道:“你有空多操心魏先生,还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
“为何?”长生不解。
“两位皇子动不了魏先生,难道还动不了你一个卒吗?”大陈氏道。
长生心下一沉。
“你怎么能掺和进此事之中”大陈氏面露不虞,接着道:“两位皇子是什么人,彼此相斗数年,互相之间的谋划,岂会半点不知,造成如今的情形,不过是二人的又一场斗法罢了,你跟魏先生这么一掺和,让他二人的算全都落空了,到底是两头不讨好,就算陛下也只是各五十大板,看似大惩威风,实则只是敲山震虎罢了,对这二人都不能伤筋动骨。”
长生听了这复杂的弯弯绕绕,却像是第一回 认识道大陈氏一般。
“你看我做什么?”大陈氏问道。
“没……没什么。”
大陈氏叹了口气,道:“京里稍有眼睛的都看的明白此事,待你家魏先生回了府,魏老尚书自然会跟他掰扯明白。魏先生才学俱佳,只到底多年未曾做官,官场之事还是生疏了些。”
长生心下却想着,就连大陈氏都是这般有见地,自己的祖父、高祖父定然也不是泛泛之辈,那自家的仇人到底得有多厉害,也不知用了多么聪明的谋划,才将自家入尘埃。
“那既然大多数人都能看明白,为何还会有这么多人,想要争那从龙之功,安安分分的当个纯臣不就好了?”长生道。
大陈氏却道:“纯臣岂是那般好当的?储位之争,如同赌博,一旦上了赌桌,就不容你后退半步,赌输了万劫不复,赌赢了便是泼天富贵,看得清看得透的人很少,看得清后还能坚持本心的人更少。”
长生听得懵懵懂懂,大陈氏心下一痛,若是过去,罗家子孙哪会在这样的年纪依旧一无所知?
大陈氏又道:“魏先生即将高升,罗家如今还是无根之萍,日后还要多多仰仗魏先生,只是可惜那魏二姐到底是去了,不然真真是一门极好的亲事,你如今这样不上不下的,反倒不好结亲了。”
“二姐刚去,孙儿一时也不想再提娶亲之事,虽她未过门,但我还是想着,为她守一年方才论婚嫁之事才好。”为未过门的未婚妻守孝,倒没什么别的忌讳,只要这一年的时间里不论婚嫁之事即可,其他照旧。
听长生这般,大陈氏也没有异议。
祖孙两人细细叙话之时,宅子外面便传来一阵阵急促的敲门声。
经过了两次飞虎卫的事,罗家人对此事颇有些心惊胆战,罗念心翼翼的开了门,却见屋外之人一脸喜气洋洋。
屋外之人穿着一身缁衣,看着模样应当是个衙役,罗念顿时满脸都写着戒备。
“请问这里是琉省罗恒老爷的住处吗?”屋外的衙役见开门之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这般心翼翼的问道。
罗念问道:“你有什么事?”
那衙役更是满头雾水,道:“我是本次会试的送喜差。”
罗念听了,愣了片刻,接着便大喜过望,将原本只露了一条缝的大门开,高喊道:“哥哥,喜报!喜报!你会试高中了!”
此话一出,一家子全都走了出来,陈氏慌忙催促道:“快将谢喜的荷包送给这位差爷!”
“贺琉省罗恒老爷高中会试第八十三名!”差役高声道。
罗念赶忙将早已准备好的荷包交给那位差役,长生又亲自过来接了喜报,开一看,果真是中了,又命罗念去魏府报喜,顺便听一下魏思谦考得如何。
这一桩喜事,到底是冲淡了大陈氏与长生心间的忧愁,长生没有再去榜下确认,如今榜下捉婿之风颇盛,长生长相俊秀,大陈氏也怕他被不知就里的人捉了去。
下午罗念自魏府归来,不仅带回了魏思谦同样高中的消息,还带回来张修等人的处置,陈岸等一共三个考官涉案,俱被革职流放越云府,贺成才革除功名,三代不许科举,流放岭南。
至于张修和安云,先前乡试的事情也被翻了出来,两罪并罚,革除功名,三代不许科举,并罚入衡州玉矿做苦力,衡州路远,又十分荒凉,官员谪贬多去此地,可以十分凄楚了。
除了这些人,又攀扯出十来个士子,个个下场凄惨。
张修和安云两人入京时,包了客船极尽豪奢的到了通州码头,一路游山玩水,宴饮狎妓,行事张扬至极,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令满京哗然。
读书人从前对二人极尽羡慕,如今又满是不耻,到底还是被皇帝雷霆手段震慑,自前朝立下“刑不上士大夫”之言后,本朝对于文人也多有优待,如今这般已经是重刑了。
长生本以为魏府要忙乱几日,没想到第二天魏府便有人来传信请他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