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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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给你的荷包呢?!”山道上传来一个少女怒不可遏的声音,几乎像是尖叫,“都了拿出去要千万心、千万心,你怎么还是这么粗心大意?!这会儿不见了,若被人拾了去,看见了里头的东西,又认出我的针线,可如何是好呢?你倒是快找,究竟在不在这山道上头?”

    似有男子争辩了几句,尚未听出个大概,又被少女断:“没用的东西!叫你将那贱丫头赶出田庄去,就是要让她自生自灭的!怎么现在反而好了?”

    “蕊娘,你听我……”脚步声渐近,话声也愈加清晰,“田庄里的下人都,老太君带着菱姐儿出庄子的时候,面色都白了,霜官儿更是哭得昏死过去,分明是那丫头已死……怎会、怎会又活了过来?”

    “你问我、你问我?我怎知道?!母亲那里怎么办……?还有老太君,她有老太君和父亲撑腰,若再回府来,就算母亲也救不了我了!”少女声音都颤了,一半是气,一半是怕,“你……什、什么?她还敢你?!你白日做梦了吧!”

    铃目瞪口呆,这个声音,还有内容,仿佛是清找到村里来的那个沈家仆役?

    “他们的,可是菱娘子?”方扶南若有所思,目光从沈青青半截头发整整齐齐的发尾溜过去。

    “不错。”沈青青袖起手,走向亭外,恰好与从山道上下来的两人了个照面。

    走在前头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孩,一身桃花色绸袄,下身缃色百褶裙,裙摆上密密地绣着银色蝴蝶,外罩一件素纱褙子,头戴步摇,三串银闪闪的穗子在白皙光洁的额头旁纷纷地摇晃。

    看见沈青青,她见了鬼一般,急急往后退了两步,一只巧的绣鞋从脚上脱落下来,上面绣着蝴蝶穿花的花样。

    “蕊娘。”沈青青定睛看向她。

    “菱娘!”沈蕊顾不得捡起那只鞋,抬手指着她,颤着声,“你、你怎会好了?!你别过来!”

    沈青青走上前,一字一句地道:“我还活着,自然是因为有冤屈未了。”

    她顿了一下,看了看天,慢慢道:“想必你也听了,老太君带我离开田庄的那日,下了很大的雪。”

    沈蕊惊悚地抖了一下,从前那个懦弱的表姊再不敢用这种眼神看她,更不敢同她这种威胁的话。

    方扶南倚着真娘墓的亭柱,折扇抵着下巴,细细地想,江南气候温暖,少有落雪,更别初秋时节就飘起雪来,当日人们就传这平江城中怕是有天大的冤屈。

    难不成……这奇异的天象却是应在这少女身上,而非忠烈庙那死的古怪的三司使?

    “你……你有什么冤屈?”沈蕊提起声音,色厉内荏地呵斥,“我们家养你这些年,可有亏待了你?偏你福薄,染了恶疾,家里也不是未曾延医医治,只是不见效,我娘怕你传染给旁人,送你去庄子里,你有什么好委屈的?我还委屈呢!”

    “蕊娘心里自然明白。”沈青青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掏出一个朱砂色的荷包,面上绣着大朵娇黄色的牡丹,笑着看向花大白和沈蕊,“花大哥方才到村中‘探望’我,不慎落下了这荷包。我记得当日我与蕊娘一同做的针线,蕊娘绣的就是这个荷包面子。”

    她开荷包,取出了一团黑漆漆的东西。

    “天啊……是头发!”铃怔怔瞧着那团东西,团成一团的发丝泛着亮光,用一根暗红的丝带束住,紧紧缠绕的头发下,是一个苍白的木偶人,不出的诡异,“是……青青的头发?!”

    沈蕊吓得往后跌去,花大白赶紧将她搀住,“蕊娘……”

    “滚开!就是你,你这个蠢材!连这么点事都干不好!没用的奴才,滚,给我滚!”沈蕊推开他,不顾自己只剩了一只鞋,踉跄地往瑶花祠方向跑去。

    花大白愣在原地,他母亲是大夫人吴氏最器重的陪嫁丫鬟,又是沈蕊的乳母,沈蕊一向将他视作兄长,头一次这么重的话,手中捏着她遗落下来的绣鞋,久久未动。

    “青青……”铃良久才回过神来,忧心忡忡地望向她,“青青,难道……是这个蕊娘害你……”她摇了摇头,缠着头发丝的木偶人……那不是传言里头大户人家夫人姬妾们私下里偷偷做的巫蛊么?

    摆弄这些东西被揭露出来,轻则身败名裂,重则尸骨无存。那个蕊娘子,胆子也太大了些。

    “看来菱娘子确有冤屈。”方扶南缓缓踱过来,收拢的扇子一下一下敲在掌心。

    “这世间冤屈多得很,并不稀奇。”沈青青的语气出奇的冷淡。

    “这个么……在下为人正派,最见不得冤屈,旁的不,既然遇上了菱娘子,少不得就要插手管一管了。”方扶南笑着,忽然向天空伸出手。一点、两点、三点,飞霜般细碎的雪粒从空中降下,落在他伸出去的手心上,化为一滩水光。

    “菱娘子,你看,苍天有眼,又落雪了……”

    铃痴痴望着雪花,忍不住伸手去捉,无奈落到掌心里又化去了,“青青,你看,又下雪了啊,多稀罕啊!”

    “落雪了、又有什么了不起呢?”沈青青喃喃,声音仿佛在天上飘,“又不是头一回见了。”

    “怎么会?我就是头一回亲眼见到雪呢,江南已经十年未曾下过雪了!上一次,还是公主死在塞北的时候呢!那时候我才两三岁,爹娘不准我出去玩雪,真可惜啊。”

    沈青青回过神:“不错,那日下了好大一场雪,大漠苍凉,瀚海冰封。”

    “咦?青青怎么知道……”

    “那是我和母亲启程返回江南的日子。”沈青青淡淡道。

    方扶南眼中兴趣转浓,转向两人:“方才听这位铃娘子,两位住在天平山下的白云村中,在下游历至此,拜谒过真娘墓,还算往忠烈庙去瞻仰一番前朝贤人的塑像,不知两位娘子可否带路?”

    “啊?你要去忠烈庙?”铃急忙摇头,摆手道,“忠烈庙里死了个大官呢,去不得……他们还,前几日下雪,就是因那官是冤死的,怨气直冲上天,不定那冤魂这会儿还在庙里头呢,你一个外族人,快别去了,范公他老人家的忠魂不会保佑你的。”

    “在下并不怕鬼的。”方扶南很认真地答道,眼底却带着戏谑的笑。

    沈青青拉起铃,抬步就走:“阿晴他们找来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方扶南快步赶上,腆着脸走在沈青青身边,“菱娘子真不算让在下代为伸冤?”

    庄户女孩都不甚在意回避,见回去时多了个书生模样的人同行也不以为意,反倒对沈青青方才与表妹沈蕊之间对话大感兴趣,围着铃问东问西,听完后都愤愤捏起粉拳,恨不得将那个沈蕊揪过来狠狠揍一顿。

    “我的冤屈多得很,方郎君怕是无能为力。”沈青青还是这样推辞。

    “那……就找那个……”铃回过头来插话,“诶,晴姊姊,前些日子来的那个大官叫什么来着?名字特别难。”

    苏晴皱了皱眉,也觉有些饶舌,一时记不清:“仿佛听人起,是两浙路……什么提刑什么公事的,来江南查忠烈庙那案子的。”

    “提点两浙路刑狱,兼提点江南东路刑狱公事。”沈青青突然冒出来一句,若有所思,“确是京官外调查案。”

    “菱娘子见识真广,这般饶舌的官名都能得一丝不差。”方扶南“哗”地开折扇,悠悠地扇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