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花宴
瑶花节的祭祀过后,祠堂后会设花宴,供官宦人家的青年男女相看。每当这个时候,平头百姓是没有资格靠近祠堂的。
祠堂本就幽静,临近正午,附近农人和摊贩散去,更显得寂静无声,唯有隐在林木深处的秋蝉和蛩虫偶尔鸣唱几声。
贵女们的宴席设在祠堂后的庭院中,院子东南角上一株巨大的紫藤攀援在飞翘的檐角上,垂下紫白相间的花穗,微风拂过,垂落一盏一盏船般的花朵。
秦十八娘在山路上耽搁了一会儿,到祠堂时宴席已经开了个头,一干莺莺燕燕围坐在席上,面前放着各式鲜花,尤以茉莉和各色桂子居多。
“十四姊。”秦十八娘笑着向庶姐了招呼,“妹妹路上有事耽搁了,幸得姊姊为我占了个好位子。”
“十八妹客气。”秦十四娘正用一柄青瓷勺搅着碗中藕粉,闻言抬起头含笑看她,哪知才一眼,便冷下了脸。
秦十八娘手中赫然抱着一支开得正盛的荷花!
花宴上多由青年写诗赠与贵女,女孩子们则以携来的时鲜花卉回赠,越是娇艳而珍惜的花卉,越能提高女孩的身价——譬如一向以多金著称的贡茶沈家的嫡女沈蕊,因今年刚满十四,到了相看夫家的年纪,竟携来了一支不知用什么法子保存的昙花!
可昙花虽然神秘,却显得过于矫揉造作,与秦十八娘手中这支开得正盛的夏荷比起来,略输一筹。
“十八娘,如今荷花都结了实,这一支却是哪儿摘来的?”坐在秦十四娘右手旁的女孩咬着半只菱角,霎了霎眼,笑道,“莫不是十八娘迟了这许久,亲自荡舟作采莲娘去了?”
贵女们一齐哄笑起来。
秦十八娘也附和着笑了,款款在秦十四娘左边坐下,眼睛望向沈蕊空空的座位:“这花虽不是我亲自摘的,却也大有来头呢,陆家妹妹一会儿便知道了。”
话才完,一袭绯衣的沈蕊便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内,她面色惨白,眼框下微红,显得有些失魂落魄。但见到所有贵女的眼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沈蕊也不肯示弱,捏着绣帕抹抹眼角,强笑道:“方才路上失落了些物件,回去寻时,被风吹迷了眼。”
“今日闲人庞杂,妹妹落了什么,被那些没眼色的庄户丫头拾去,也是寻常。”秦十四娘和言宽慰道。
沈蕊感激地看她一眼,回到席上落座。
“沈十娘,你看十八娘摘来的好荷花,只怕一会儿要教她摘得头筹去了。”严九娘执着绢扇,掩唇轻笑,有点幸灾乐祸。
沈家经商出身,沈蕊借此跻身贵女之列,偏偏家财丰厚,总能在衣裳首饰上压过她们这些正儿八经的贵女,因此引得一干贵女同仇敌忾,专与她作对,秦十八和严九便是个中代表。而秦十四娘这样没钱没势但八面玲珑的大族庶女,反倒与沈蕊交好,借以攒些私房首饰,丰富妆奁,一方得名,一方得利,也算各取所需。
席上俨然分为了两派。
“我方才在山道上遇着了青青,她将这花儿赠与了我。”秦十八娘抬手抚摩着饱满的粉色花瓣,神定气闲地道,“我看青青的病也好得差不离了,十娘还是催促令堂尽快接她回府的好,虽是死去的姑母的孩子,比不得亲姊姊,但也不能任她流落山村,与庄户人家为邻,否则十娘不也是面上无光么?”
沈蕊面色发白,擎着檀木箸子的手不禁颤抖。
好他个沈青青,竟然还寻了人来当众游逼迫于她!早知当日就不该心软。
“但听闻青青染了痨病,会传染,便是好了,暂时也不能回府。”秦十四娘果断为沈蕊话。
“是呢,十八娘也不避开些,心过了病气。”陆家庶女六娘顺势帮腔,瞥一眼席上那支荷花,不由抱了抱手臂,躲开些。
话音才落,陆家一个婢子便用帕子裹了荷花茎,向着一旁的水潭扔了下去,不逊道:“我家娘子们个个娇惯,不似十八娘,过了病气可就不好了。”
陆家是平江声势最显赫的四大家族之一,已经故去的太后的娘家,侍婢此举,其他人虽则惋惜一支好荷花,却也不敢责怪她僭越无礼。
“不妨的,碧兰这话也对,原是十八鲁莽了。”秦十八娘言笑晏晏,脸上不见丝毫芥蒂,抬手将鬓边茉莉取下,放在身前,作为自己的花。
她又不是真的要为沈青青出头,不过借此杀杀沈蕊的风头罢了。家中自然为她这个唯一的嫡女了好亲事,还不用在这花宴上煞费苦心争夫婿。
“阿蕊,十八,大家都别再争,前头郎君们都送诗文来了。”安安静静坐在一角的女孩子开口,她梳着高髻,头顶斜插着一支攒珠金簪,玉色的烟罗裙上用银丝绣出连绵不断的莲纹,随着她优雅的举止不时泛起银光。
“蘅姊。”沈蕊扁了扁嘴,但不敢露出更多不满。
沈蘅是沈氏正经的嫡女,她名义上的族姐,方才却不帮她,见她失势才出来圆场——还不是为了瞧她的笑话!
郎君们的诗文送至,怀春的少女们尽数红了脸,没有心思再作口角,忙用亲自绣的罗帕垫在携来的花朵下,整齐地陈列在雕花的香木锦盘上。
“碧兰生得好,又会话,替我们送花儿去可好?”秦十八娘含笑招呼碧兰,不见一丝芥蒂,“薇薇,怎样?”
陆薇薇是陆家嫡女,不至于气至此,便点了点头,看向沈蘅:“五娘也出个婢子吧。”
“雪月,你去吧。”沈蘅面色无波。
送走了花,贵女们开始拆看郎君们送来的诗文,叽叽喳喳地凑在一起对诗文品头论足,有些羞涩,却又掩不住对爱情的向往和喜悦。
严九娘悄悄拉着秦十四娘窃窃私语,虽然方才还为了沈蕊大动肝火,现在俨然又是一对好姊妹,“十四,这里怎地没有前些日子来的那位提刑大人的诗文?”
秦十四娘也有些失望,那位提刑司的方郎君前年刚入仕便破了几桩悬案,名声大震,官途顺遂,听闻为人也是极好,只是出身寒微,正是她们这样的庶女盼望的夫君。
这次三司使在忠烈庙投缳自尽,疑窦丛生,朝廷因此调方郎君来江南路查案。本以为瑶花节他必会出席,不想却不曾来,好不叫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