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海棠苑
范二娘好容易把满院子飞跑的鸡全都赶回了窝里,倚着竹篱伸长脖子往外瞧,忍不住拍了拍丈夫:“哎,老林,这几个人什么来头?”
老林拄着锄头,也正出神地量着院子外来访的三人。
这三人穿着整洁得体的细布直裰,扛着农具和树苗,看起来和普通庄稼人区别不大,但眉目间的气度却远非庄户人家能及,既然自称来自木渎镇,想必是镇子上做花木生意的?毕竟这沈家的娘子除沈府外无亲无故,来到这里后就以卖花为生,多半是得了临近木渎镇上贵人的帮助。
“大约是木渎镇上的花匠。”老林低声嘀咕。
“唉哟,镇上的花匠?!”范二娘一根手指戳着下巴,大惊怪,“木渎镇的花可是平江一带闻名的,这丫头片子怎地本事这么大?都和他们做起生意来了。还有那个常来找她的陆府郎君,听是大房近派的玄孙,父母早亡,大房那里又靠不着,因为人伶俐,能会道,一向跟着陆府二老爷做事。”
老林量着从牛车上往外搬东西的两人,没答话。
范二娘又推了他一把,啐道:“眼睛都看直了吧?有没有听见老娘话?别以为昨儿那事这么好过去了!”
“别多嘴多舌。”老林厌恶地瞪了她一眼,继续透过繁茂的木槿叶子观察木渎镇上来的三人。
从车上搬下来的除了几株他叫得上名字来的腊梅、桃、杏之类,还有十来个鼓鼓囊囊的大麻袋。一半麻袋里装的是土,老林跟庄稼交道这么多年,那土腥味一闻便知;另几个就不知装了什么东西,圆滚滚的仿佛大袋地瓜,顷刻便占去沈青青家院子的大半地方。
最后从车上搬出的是三摞陶花盆,最大的抵得上荷花缸,最的只巴掌大。
沈青青这时也从屋里出来了,身后跟着蹦蹦跳跳的铃,苏晴怕羞不肯见生人,躲在屋里不出来。
“菱娘子,的平四,九爷吩咐的把这些东西好生送了来。”平四凑上前,从胸前掏出一张玉色笺子,低着头递到沈青青面前,“这是单子,请娘子过目。”
“磬口蜡梅、素心腊梅、绿萼梅、朱砂梅、骨里红各一株;
红、白海榴各五株;
毛桃、蟠桃、寿星桃、千瓣白桃、绯桃、垂枝碧桃、双色洒金碧桃各一株;
月桂、柳叶桂、山银桂、苏金桂、雨花黄、金盏碧珠、醉肌红、朝霞各一株;
红、杏红、雪青、白色杜鹃各二株;
西山茶、白芽奇兰二株;
沾化冬枣二株;
素陶盆三摞;
精铁花铲、土耙、花剪、锯、锉刀、洒壶、吸筒各一;
艾叶、苦参、白敛、芫花、百部、苍耳、雄黄、石灰各三包;
西山土、红土各五袋。
陆府花园所用:
藕荷(杂)一百二十茎、菱(杂)二百茎、萱草(根)六百个、桃李梅杏梨枣(苗)各五十株、早晚樱、紫薇、玉兰、枸骨、香橼、南天竹、芭蕉(大)各二十株、柳(苗)一百株、松柏榆槭(大)各十株、梧桐(苗)一百株、桑麻柘梓(大)各二十株、青镶碧玉竹鞭五十茎、紫竹鞭二十茎、斑竹鞭二十茎、书带草(根)五百个、兰(杂)五十株、牡丹(杂)五十株、蔷薇木香忍冬凌霄各五茎。
木渎镇山塘街海棠苑严九。”
后面印着一个海棠苑的红泥印章,又附了一枚形如海棠的严九个人的奇特花押。
平四指着笺子下面几行,解释道:“菱娘子,九爷今早亲自将陆府花园所用的苗木送进城里去了,自会与陆符管家交割清楚,因此这单上并未详写花木类目。”
“好。”沈青青看向被堆放在院角的苗木,皱眉道,“这院落冷清,原该种些花木充实,只是九哥送来的这些太过名贵,只怕连陆府也不曾用得吧?”
花中名贵之品,还有生长于南国的草木,普通人可养不活。
“九爷,陆府那样人家的花匠虽见过几分世面,但终究养不得这样娇贵的花草,可菱娘子得魏老前辈亲自指点,自然能将这些花儿养得比从前还好。”平四背书一般地答道。
沈青青点点头,笑道:“九哥这是把我明年吃的果子、喝的茶水儿、供的花儿全都安排好了,替我谢过他。”
“九爷了,只要娘子开心,这些力气就不算白费,谢什么的可担不起呢。”平四笑嘻嘻地道。
“油嘴滑舌,九哥不会就喜欢你们这样吧?”沈青青笑着将笺子收进袖袋内,拢了拢袖口的丝带,回头问铃,“来看他们种花吗?”
平四已经熟门熟路地去安排栽花的事情了。
桃李喜欢暖洋洋的日光栽在屋前,梅花虽也喜光,但耐得了阴,因此得了房屋两侧的位置,西山移来的茶树需用西山的土栽,杜鹃则要用蜀地运来的红土栽培,大有讲究。
铃跟在沈青青身后,不时探头张望,悄声道:“青青,想不到他们这么听你的……”
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娘子,就算与家中的舅母不对盘,不得已住在山村之中,但在这平江城中,也并非一无所有。相反的,那陆府年轻有为的郎君、木渎镇上的花匠大户,还有那天虎丘山道上遇到的商户,似乎都赶着讨好沈青青呢。
沈青青回过头,眼中神色复杂。
二十年过去,魏伯不曾怀疑她的身份,但严九显然称不上确信——否则何必送来难养的花木,试探她究竟是否原来那个阿青呢?
不过起疑也是寻常的,她如今用着沈家表姐青青的身份,在平江城随意听一下就能知道这女孩子现年无过十四五岁,十岁前还和母亲沈云居于塞外。
十四五岁的女孩,本就不可能在二十年前与种花的魏伯相识,这是谁都能得出的结论。
但魏伯深信不疑。
严九不好直接质疑师父的决定,所以才用这些花暗中试探,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青青,这些花都很漂亮吗?”铃霎了霎眼,眼睛里藏着好奇。
“自然……”沈青青正要向她这些花,唇角的笑意却凝住了。
“救救命吧!”一个老妇拖着沉重的脚步,声音沙哑,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这会儿正站在院门外往里头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