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幽昙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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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们为什么不等蚕蛾出来了再煮蚕茧抽丝呢?”霜官儿扁了扁嘴,凑到盒子边瞪大眼睛看焦糖色的蚕蛹。

    一头尖一头钝,好像一个胖肚子的水壶。

    钝的那一头有两个圆溜溜的东西,好像是蚕的眼睛吗?尖而胖的那一头勒出一道一道纹路,一定是蚕蛾的肚子。

    霜官儿觉得很好玩。

    “傻孩子。”沈青青拿出一枚剪破的蚕茧,指着破口给他看,“蚕蛾从蚕茧里出来的时候,也会把茧弄破,这样的话,不是和现在一样吗?”

    霜官儿眨了眨眼。

    沈青青又拿出一枚完整的蚕茧,在蚕茧上摸索了一会儿,抽出一根丝线,绕在另一截筷子上,慢慢地抽出来。

    霜官儿瞪大了眼看着,筷子上的线团越绕越大,泛着一种介乎碎银与珍珠之间的光辉。

    到最后,厚厚的蚕茧变成了薄薄一层,沈青青拧断丝线,将薄到能看清里面蚕蛹的茧放回去,笑道:“我试过很多种法子,这一种是不是很快?所以就算不用热水泡,也是可以缫丝的,只是慢一些罢了。”

    霜官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不过……”沈青青拈起一段红色的丝线,沉吟道,“我头一回看到蚕茧,就这么全都抽了丝多可惜。”

    她着,拿出一根针,针尾在掌心一滚,便将丝线穿了进去。

    手臂一扬,将丝线引长,就着空的蚕茧出细细的络子。

    不一会儿,银白的蚕茧已经被朱红的丝线尽数络住。

    沈青青又取出较粗的丝线,在指尖绕了数十圈,用细线在中间一勒一折,拿出一把银亮亮的剪子一绞,便做好了缀在下面的流苏。

    “哇!姊姊做的真好看!”霜官儿一张嘴张得能放得下鸡蛋,好半天才闭上,跳起来一把抢过沈青青做好的蚕茧挂坠,“姊姊的手真巧!”

    “这孩子,年纪油嘴滑舌。”沈青青看他蹦蹦跳跳地跑出去,不由无奈地笑了笑,这孩子得了个玩意儿就比吃了蜜糖还开心,真是好糊弄。

    沈青青在妆台前坐了一会儿,伸手拿了晒在隔扇外的一堆水仙根块,剔亮了蜡烛,取出一柄雪亮的短刀。

    离冬月也没有多久,的确该开始刻水仙了。

    先刻花球,将嫩黄绿色的芽尖向上,锋利的刻刀从底往上,将上面枯青色的鳞片逐层剥去,直到露出最白净的叶芽。而后再刻叶芽外的苞片,让嫩嫩的叶芽完全露出来。再削叶缘,因为只有这样,将来长出来的叶片才会有圆润可爱的叶缘。

    沈青青放下刻刀,将刻好的花球扔在一旁。

    刻好叶芽之后,花球还需下水养,等花苞也长出后,便依葫芦画瓢,一样修剪一下花梗,一株颇有意趣的水仙就算完成了。

    许久没有弄过这些,忽然想起来玩一玩,倒也很有趣。

    屋内的水漏响了几下,时刻交了二更。

    沈青青向书案上取了一个的琉璃球,将一支指长短的蜡放进去点燃,提着琉璃灯,走到廊下。

    夜色渐深。

    沈青青将琉璃灯挂在一旁,自己坐在阶下。

    回廊里放着一株从海棠苑送来的昙花,肉质的叶子在灯火的映衬下仿佛翠玉。数十枚巨大的花苞垂在绿叶掩映间,尚未吐芳。

    方扶南一路疾驰,闯进已经沉睡的山村时,正透过扶疏的木槿篱墙,看到这一幕。

    来自异域的奇异花朵,幽光弥漫的琉璃灯,还有那身着白色中衣中裙,只在肩头披了一件暗青色斗篷的女孩子。

    美得仿佛幻境。

    可惜他没有时间去欣赏这样的美景,一把推开篱门,快步走到沈青青身前,“别玩了,跟我过来。”

    “怎么?”沈青青抱膝坐在廊下,疑惑地抬起眼眸,头上的风帽滑落下去,露出一头披散的长发。

    她随后站了起来,拍平斗篷上的皱痕,摘下琉璃灯,一手按着斗篷系在胸前的扣,一手提着灯,弯腰凑到大盆的昙花前,抚摩着昙花厚实温润的叶片笑道:“不过你来的正好,九哥今日才给我送了一盆将要开花的昙花,你从前可没见过昙花一现的样子吧?”

    “沈青青……!”方扶南揣着一份十万火急的文书,哪有闲情逸致同她看昙花,“你这种田过家家的日子也过够了吧?!”

    “……?”沈青青霎了霎眼,提在手中的琉璃灯一颤,“你什么意思?”

    “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总任你在这儿过安宁日子。”方扶南拽住她的手腕,“跟我去忠烈庙,再与你细讲。”

    话声惊动了沈老太君,屋内亮起灯来,沈老太君推开门。

    “老太君,我……”沈青青刚要几句宽慰的话,身后马蹄声又至,这下也知事情紧急,不得已,道,“带霜官儿去村长家……”

    方扶南回头望了一望,隐约见一个策马的人影往这儿来,“别了,来不及了。”

    也不顾沈青青愿不愿意,将她拦腰抱起,直接拽上了马。

    随着一声惊呼,琉璃灯滚落在地,碎光乱迸。

    就在这一霎,一整盆昙花似乎忽然苏醒过来一般,层层的花瓣随着跳跃的火光迸开,如同白露霜雪凝成,似最温润的白玉,又似贵妇人丰腴的手。

    只可惜这一幕已没有了欣赏的人。

    方扶南将沈青青掳上马,鞭子一扬,快马从山村狭窄的路中冲出去,片刻就没了踪影。

    沈老太君拾起落在地上的琉璃灯,融化的蜡流的到处都是,在空旷的庭院里寂寂燃烧。

    “唉,到底是……躲不过。”叹息罢,沈老太君进屋去抱起睡熟的霜官儿,匆匆往村口的村长家去了。

    邻家也慢腾腾地亮起一盏灯,范二娘扒着窗口,看着路上远去的人影,推了推身旁的丈夫,“你看那马上的,不是那沈青青吗?”

    老林正就着黄酒捡花生米吃,并不答话。

    范二娘不甘寂寞,又道:“方才还隐约听到她家院子里男子话的声音,啧,这样的深夜,一个年轻娘子和男人出去幽会么?”

    “就会嚼舌根的婆娘,少两句就活不成了吗?”老林将酒杯往桌上一拍,气呼呼地道。

    自己家中的事情还弄不清,专爱去管旁人家的闲适,真是吃饱了撑的。

    范二娘受了一顿闲气,拉下脸,正要去梳洗睡下,又一阵马蹄声行至门外。

    “沈青青?!”有人跑进邻家院中,急切的脚步声转了一圈,似乎一无所获,又骑上马走了。

    “那娘子真是个惹事精。”范二娘躲在被窝里暗暗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