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入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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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可能!”徐远死死瞪眼,色厉内荏地吼道,“长公主早已死了,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放肆!”廿五脸一黑,尚未发难,便被沈青青阻止。

    “徐将军不也该死了?”沈青青走近,看着他因极度恐惧而抖起来的眼皮,“你既能在这里,为什么我不能?”

    徐远脸上抽搐几下,不由再往后退去,支吾难言,“我……我……”

    徐家军早就死绝了!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被人喝破身份时,应当如何应对。

    更何况,面前还是如此咄咄逼人的长公主。

    “徐将军,你要寻沈双全,一无公文,二无要务,究其根本,不过是仗势欺人。我朝有律,为官者仗势欺民,凡经查证,官阶愈高,责之愈重。”沈青青冷冷瞥他一眼,与方扶南一道走下栈桥,“左丞相自是位极人臣,但他的事,我还偏要管了,你能拿我如何?他又能拿我如何?”

    徐远退到栈桥边缘,刹住脚,一口气提起来,猛地噎在胸口。

    十余年前,桐庐公主曾以皇女身份摄右丞之位三年,那时她才不过及笄前后,断事却条分缕析,一丝不乱。

    先帝也曾亲口过,桐庐公主自聆听孝清帝教诲,希望她能回到北都,复立北邾。

    当时有至少一半朝臣相信这位年轻的公主会成为女帝,继而率众迁都重回江北,甚至有人为如何重建北都皇城而争论不休。

    可惜最后什么都没有,这颗太闪耀的星星一下子陨落,此后是宁静而寻常的夜。

    徐远艰难地吞一下口水,可现在,这种炫目的光彩重又出现了,死气沉沉的水面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底下汹涌澎湃的暗流。

    “快……”徐远回过头,哑声唤跟来的手下,“不管是谁,快回去告诉大人,真是长公主回来了。”

    “这只怕不可能了。”廿五肃立在栈桥前,面色冰冷,一众禁卫将徐家的几人包围起来。

    徐远僵立片刻,握在手中的短刀一松,翻入水面下,溅起一团水花。

    其余几人见徐远尚且如此,各自放下兵刃,垂手而立。

    廿五收刀入鞘,漠着脸,“请几位移步。”

    徐清在庭院里逗鸟,全用竹木搭筑成的院清幽异常,面前一鉴方塘,身后三折水墨屏风,隔出一方安静的天地。

    回话的人站在屏风后,不敢高声:“老爷,两个时辰前派去沈家宅子的那几人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能有什么事?”徐清一翻手中拈着的穗子,看那笼中翠鸟上下翩飞,“那丫头——现在是唤作‘沈青青’?有人见她从平江启程回来了?”

    “是。”仆役支吾了一会儿,“平江渡口那里,不少人看见沈娘子……呃,长公主登船的。”

    徐清往藤椅背上一靠,舒展一下肩背,“那便等着。再派一人去,叮嘱徐远好生哄吓沈双全,务必要得他手书,骗那丫头回宅子一趟。”

    仆从再犹豫,“可是老爷,咱们在平江的人已被尽数抓获,事已至此,长公主定然心有警惕。”

    “蠢材,你知道什么?”徐清闭上眼,悠闲地晃两下,飘飘忽忽地道,“那丫头就是心眼多,结识一个便上心一个。便是她看出这点计谋又怎样?有沈双全在我手上,她就算明知道……”

    屏风的另一头传来另一道迟疑的脚步声,是应门的厮,“老爷,王爷来了。”

    徐清猛睁开眼,一下从半躺的藤椅上坐起,冷笑道:“很好。我这几日没闲工夫去寻他,他倒自己找上门来了。”

    “老爷,王爷还带着一位……娘子。”厮为难一下,那娘子神情古怪,几分似丫鬟又几分似官家娘子,他还真看不出来。

    徐清已正襟危坐,威严地喝道:“让他们进来。”

    仆役和厮一起退下,不多时,徐隽拖着散漫的步子转过屏风,唇角噙着似是而非的笑意,隔着一段距离望向徐清。

    “叔祖别来无恙?”

    “你很好,很有胆量。”徐清站起身,有些年头的藤椅吱嘎一响。

    绿萝站在屏风边缘,抬起头量那枯瘦的老人。

    “这又是何人?”徐清的目光扫过绿萝,心中鄙夷,一个不值一提的胆怯女郎,他原以为徐隽会带着沈青青一道来。

    那倒省却了他许多麻烦。

    徐隽笑着回过头,“来,绿萝你走到叔祖面前来,让他老人家好好看看你。”

    绿萝温顺地应一声,缓步走出屏风的阴影,来到徐清面前,轻轻抬起脸,用平静到没有感情的眼睛望向徐清。

    徐清狐疑地盯了徐隽一眼,再细细量绿萝,这面容似有几分眼熟。

    “叔祖记不清也难怪,那我便来为你们引见一番。”徐隽做了个夸张的手势,道,“这位娘子是当年漠北军中安敬初将军长女。”

    徐隽摊开手,掌心握着半枚缺损的云令,“这半枚云令,是当年安娘子从家中拼死带出的东西,是安敬初将军在塞上发现的证据。”

    徐清面色一冷,目光灼灼地锁着那锈蚀得几乎看不清花纹的云令。

    “承蒙叔祖这些年来从不见外,连这般机密的用法都教我。”徐隽屈起手指一弹,而后将云令翻转过来,随着细微的“咔嚓”声,背面落下片金属,现出密密麻麻的字迹来。

    绿萝惊讶地转过头,想不到这枚东西内竟有如此玄机,连沈青青都没能发现。

    “叔祖要我念给您听么?”徐隽将云令拈在手中,“这么多年了,偶尔回忆一下过去过的话,应当还是很有意思的。”

    但徐清显然没想给他这个机会,冷哼一声,“隽郎,你以为捉到这个把柄,你便能高枕无忧?自己送到这天罗地网里来,还指望全身而退?我早与你过,你虽聪明,却心大得很,满心以为自己了不起,迟早要栽在这上面。”

    “自您就教我,不可掉以轻心。”徐隽将云令在手中高高抛起,再一把接住,对徐清的话并不正面辩驳,只笑道,“这么简单的错,我可不会犯。”

    徐清面色冷下来,转向屏风,提高声音,“行了,话到这里也算尽了情分。你们都出来,送王爷和这位安娘子去偏房好好休整。”

    徐隽一挥手,将云令紧握在掌心,手放回身侧,脸上的笑一下子全部收下去,“不过,在走之前,您能否一解我心头多年的疑惑——设计戕害徐家军一事,您究竟是怎么想的?”

    “哈,我还以为什么,值得你不顾生死地跑来?”徐清一哂,背剪着手,仰起头鄙夷一笑,“不过几个起于乡野的莽夫,自以为退了北羌便了不起。何况我们北徐数朝老臣,何等煊赫的一族,那伙草莽还真以为他们高攀得上?!”

    “隽郎,虽你也出身南徐,但我一向很喜欢你与停云那丫头,不妨今日给你,免你黄泉路也走得不安生。”徐清恻恻笑起来,“我要的不过是乖乖听命于手下的武人,而不是一群自作主张,叫嚣着为国捐躯的蠢货!”

    话音刚落,一声怒叱从方塘一侧传来,接着一阵劲风袭到面前。

    “铮”地一响,徐七娘倒退几步,一横手中长剑,怒目瞪着徐隽,“隽郎,你拦我做什么?!如此深仇大恨,不报不快。”

    徐隽但笑不答,摇了摇头,带着绿萝向后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