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花钿关
快马驰出关隘,用黄土堆砌成的城墙沐浴在金红的余晖中,城头上几株枯草随风轻晃。
徐隽和方扶南策马在前,之后十余丈远,沈青青与绿萝戴着帷帽遮去塞上飞扬的砂砾,并辔徐行。
绿萝透过幔子之间的缝隙量荒漠,四处是灰色的硬土,大大的砾石杂乱无章地随风滚动,偶有的几株苍灰色的野草有一人高,被晚风拉成长长一段,阴影一般在地面上飘动。
“原来是这样的,从前只在父亲的故事里听过。”绿萝眨了眨眼,一路行来,景色愈来愈荒凉,这几日的风里,已挟了不少尘沙。
“出了这道门,便是三危山,山后便是茫茫大漠。”沈青青伸手拽住缰绳,飞扬的砂砾纷纷在玉镯上,细碎作响,“当年羌人带着北都宫人前往塞外,行至三危山下,忽起沙暴,数千宫人就此失踪,只留下满地钗环,从那时起,这道关口便被称作花钿关。”
绿萝抿唇,有些笨拙地拽住缰绳。
她才学的骑马,时常控不住缰绳,沈青青这几日特意放慢了速度,与她同行,徐隽和方扶南也有意等待,耽误了不少行程。
但她不想事事拖累他们——连带上她一道,也是为了成全她见一见父亲曾待过的地方的心愿。
“十多年后,崔大人督运的粮草,也是在三危山附近的风沙中完全消失。”沈青青续道,“这么多年了,没人找到过当年北都宫人的遗骸,也没一人见到车马辎重、甚至押运大军的残骸。”
绿萝沉吟片刻,“可崔大人逃了出来,他也不知道吗?”
沈青青策马穿过厚实的城门,摘下帷帽,眺望面前一带光秃的山脉。
三道高耸的山峰远远对峙,山体又似岩石又似凝结的土块,在夕阳下闪烁着变幻的光彩。
一带细的黄沙随着旋风在山脚下转;山石背后,几道金黄色的沙丘隐隐起伏,在呼啸的风中嗡嗡作响。
绿萝赶上来,望着面前开阔无人的荒漠赞叹出声。
沈青青偏过头,“你听,是沙子在唱歌。”
阔别十年的大漠,还记得她当年一头闯进来时的模样吗?
徐隽策马回转,“天色就要暗下去了,子裁已在山下寻找线索。”
绿萝脸上一红,“抱歉,王爷,都是因为我……明日我到漠北军营中祭拜过父亲,便回去,绝不再拖累……”
“这可不行。”徐隽望着她惊讶的神情笑道,“这茫茫大漠,你又没来过,一人回去千难万难,恰好我也是头一回来,还是留着,也好互相照应。”
绿萝一噎,一时竟找不到什么道理反驳,讷讷道:“还有娘子和方大人,王爷不必忧心。”
“切,他们来塞外是为了查什么漠北军的旧案子,我可不是。”徐隽驻马关口之前,远眺四处风景,“本王不远千里而来,可是为了好好一览塞外风光的,若无人在旁,听那些迂腐酸儒之叹,岂非无趣得很?”
绿萝撑不住一笑,道:“于诗词典故一道,娘子强过我许多。”
“咱们的长公主不是没空陪我么?”徐隽冲着沈青青策马远去的背影努了努嘴,故意装出一脸酸意。
绿萝咬唇尽力忍下笑,温声道:“娘子想查清当年漠北军的粮草丢在了哪里,这几夜睡得也不安稳,王爷就不要去扰她了。她虽好性情,不会因这生气不理人,但终究太费神……”
“哈哈,好个丫鬟,我才了几句,便招出你这许多话来。”徐隽侧身,伸手拽过她的缰绳,“但你别忘了,你是安将军的长女,不过半年,与漠北军相关的几桩旧案都可平反,你不必将自己当做一个丫鬟。”
“我没有忘。”绿萝一扭头,“我从来没有忘记仇恨,但也不曾忘记恩惠。”
“好了,好了。”徐隽在她脸上一点,“这么正经就没意思了。我们也赶上去吧。”
灰马系在山脚下的一带沙柳树上,沈青青和方扶南正沿着滚落着乱石的山脚线漫步。
“崔明远的画你也看过。”沈青青转向南侧,夕阳的大半已沉到沙海的背后,彤红一片,沙丘和乱石的高山相应,没有风的大漠,仿佛一切凝固。
“他画的是三危山没错,但……”方扶南四下一望,“没有一处,与他画中所见景色相似。”
到底要站在何处,才能转身见到他画中风景?
那个地方,就是崔明远想要告诉后来人的——漠北军覆没之地吗?
他们能找到那个地方吗?又能在那个地方找到什么?
这么多年了,如果那件事真与北羌相关,会否已被清扫过?
脑中接踵而来的疑问,随着再次刮起来的风沙,将耳边填得没有一丝空隙。
以至于徐隽在他耳边连问几句,他才回过神。
“方大人虽年轻,想必也与本王一般未曾涉足塞外,不想对各处地形如此熟悉?”徐隽闲闲倚在一株枯树上,量着方扶南。
方扶南点头,“幼时喜读地理图志,见大漠地形奇异,便记下了。”
“家中能有山川图志,藏书颇丰,非书香世家不能有。”徐隽抬起身,懒懒问道,“方大人,我们同行一场,也算同甘共苦,真不愿承认你是桐城方氏的人?”
方扶南淡然道:“方氏高门,不才确确高攀不起,否则何至辞官离京,还带上幼弟同行千里?”
好在钰哥儿虽缺了魂一般不爱理人,但也不娇惯,行至花钿关内,方扶南才将他暂托付给一位老妇照料,孤身出关。
若有亲友可托,似乎确实不必做到如此。
徐隽也被他的囫囵的态度弄得左右为难。
他有足够的直觉相信方扶南来自桐城方氏,但怎么也找到证据,每每开口询问,又被方扶南巧妙地避开锋芒,敷衍过去。
正在僵持,背后绿萝一声惊呼,“娘子!”
两人齐齐回头,只见绿萝焦急地站在山脚下,风沙茫茫,沈青青已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