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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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缈原本已经在宫中用过了膳, 却也陪着晋帝晋后又用了一些。

    原本按照规矩, 谢逐身为臣子, 自然不便与这一桌的帝后同席。可晋后却因想着要试探谢逐的底细, 特意邀他同座。

    谢逐看向一旁沉默的贺缈, 见她也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才应声在她身边落座。

    “谢首辅不必拘束, ”晋后笑, “这是你的谢府, 我们不过是客而已。之前在大晋时, 我只听闻谢首辅三元及第的事迹, 倒是一直无缘得见。没想到这第一次照面,竟是在盛京。”

    第一次照面是真,但“一直无缘得见”?

    晋帝皱眉斜了自家夫人一眼。

    也不知道是谁, 听自己有意给贺缈送个得力辅臣, 第一反应就是问他此人容貌如何,还偷偷摸摸躲在御书房里看了几眼。如今又在这诓骗辈,胡话信口拈来……

    为老不尊。

    见晋帝面上露出熟悉的表情, 贺缈立刻反应过来晋后又在胡八道。

    若晋帝送谢逐来单纯是为了辅佐她,贺缈其实是相信的。但若是有晋后的推波助澜,这目的必然就不单纯了。

    义母从不会做对自己无用的事。

    也不知想起什么,贺缈微微垂了眼。

    “谢首辅是玉沧人?”

    晋后笑着笑着, 就状似随意地切入了话题。

    因为贺缈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世,谢逐便觉得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更何况晋后不会无缘无故问起这些, 必然是贺缈同她了些什么。

    谢逐眸色微沉,扫了身边的贺缈一眼。

    既对他的身世对他的过去好奇,既要派陆珏去到处盘查他的底细,何不听一听他自己的辞?他明明是要将那些似是而非的梦境和过去全盘托出,偏偏她一个字也不愿听,一个字也不。

    他收回视线,嘴角凉薄地勾起,启唇答道,“晚辈也不知。”

    “哦?”

    晋后挑眉。

    “前不久回玉沧,晚辈才得知自己并非谢家长子,实乃十年前被带回谢府的路人,身世不明。”

    晋帝蹙眉,只一听便抓到了谢逐话中的关键,“十年前,你应当已是记事的年纪。”

    谢逐低眼,“晚辈受了重伤,不记得了,除了……”

    话到这,他突然顿了顿。

    贺缈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却听得谢逐改口道,“都不记得了。”

    她下意识抿了抿唇。

    十年前,失忆,重伤……

    晋后仔细在心里盘算着,看向谢逐的眼神愈发诡异,但却没再继续追问下去,而是同贺缈聊起了大晋近些年的趣闻。

    晋帝不喜多言,只有在晋后又开始胡八道时,才会冷不丁开口戳破她的谎话。

    谢逐静静地看着这一家其乐融融的场面,却觉得似曾相识无比熟悉。

    好像在梦中,他也亲眼目睹,甚至艳羡过……

    从膳厅出来时,夜色已深。

    贺缈是悄悄从宫里溜出来的,若出来久了,宫中难免不会有人发现,到时暴露了大晋帝后在盛京一事,难免又要引起什么波澜。

    晋帝晋后也明白这个道理,不愿让她为难,所以才会轻车便行来盛京,而非以宗主国君王之名入城命她迎驾。

    晋颜的关系,若亲厚那也仅限于女帝与晋帝晋后之间,普通百姓却仍是心有芥蒂。

    “不必跟着我们了,去送陛下吧。”

    见贺缈带着玉歌朝外走,晋后及时朝谢逐摆了摆手。

    谢逐略微思忖,最后还是躬身退下,跟着贺缈往府外走。

    “陛下,晋颜通商一事,可要借此机会与唐先生商议?”

    贺缈有些迟疑。

    的确,她很看重与大晋的通商。可星曜那里……

    她想了想,还是摇头,却也没将话死,“暂且搁下,还不是时候。”

    谢逐心里清楚,这话一听便是拖延,很多事就是拖着拖着便再没有下文了。

    听薛禄,女学与通商皆是女帝听了国师之言才被搁置了下来……

    谢逐眸色渐冷,面上却不显,“是。依臣看,通商一事可以暂缓,但女学却等不及了。”

    “……是么?”

    贺缈又有些走神。

    谢逐双眼平视前方,淡淡道,“陛下可还记得莲姐儿?”

    “?”

    听他突然提起莲姐儿,贺缈一愣。

    谢逐嗓音沉沉,“微服私访之时,陛下将她诓进女学,并许诺会开设商经算科。金口既开,陛下莫要让她失望,也莫要让这大颜成千上万想要改变命运的女子失望。”

    “…………”

    贺缈脚下的步子顿住,像是被什么击中似的,眸光微闪。

    她侧头看向谢逐。

    两人破天荒都没有避开视线,贺缈直直望进他漆黑宛如浓墨未化开的眼底,微微有些恍神,心口像是有什么在冲撞,想要挣脱囚笼。

    半晌,她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明日我便下诏。”

    谢逐面上的阴云散开了些许,唇角下意识牵了牵,对贺缈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笑容,“好。”

    也不知怎的,见他一笑,贺缈竟像是如释重负似的,只觉得从颊边拂过的夜风都转了暖,将她耳根熏得微微有些热。

    她也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可下一刻,又突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这样有些不妥,连忙压下唇角,丢下一句“我先回宫了”便落荒而逃。

    谢逐侧过身,目光一直追随着贺缈出了门,看着她在马车前自己把自己绊了一下,近乎是手脚并用才爬上马车。

    谢逐抿着唇低低地嗤了一声,唇角的弧度愈发扩大。原本已下定的决心又一次有了松动……

    马车上。

    贺缈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脸,直到玉歌不解地望了过来才反应过来,放下了手,心里却仍暗暗骂了自己几句。

    该死,明明是她自己的!明明是她让谢逐记住自己的身份,是她让谢逐和她保持君臣的距离,可现在……

    她怎么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就是会做出一些令人误会的反应?

    - -

    谢府花园里,晋帝和晋后正被明岩引路往漪澜院走。

    “软软和谢逐一定发生了什么。”

    晋后斩钉截铁地。

    晋帝却不以为然,“若不发生什么,岂不白费了你的苦心?”

    晋后皱眉,“我原本只是觉着他长相与那个星曜有些相似……”

    在谢逐的事上,她的确动了些心思。

    贺缈十岁的时候回盛京称帝,她一直放心不下,所以虽然隔得远,但还是对盛京事事关心。她对星曜的了解不多,只知道东郭彦那个浑球离开时,将国师之位传给了自己的这个徒弟。而软软,也不知是被迷了心窍还是怎样,竟对星曜这个人非常依赖。

    晋后好奇,也派人听过星曜的底细,但干干净净,确实就只是东郭彦的徒弟。

    从前她遇上东郭彦算命时,甚至还见过这个徒弟,不过那时他还只是个端茶递水的童而已。

    贺缈的及笄礼上,晋后才又见到了长大后的星曜。

    的确,看着是有幅好皮囊,但对贺缈的态度却十分奇怪,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心里非常不舒服。不过晋帝因为刺晋一案迁怒星曜,害得这两人被迫分开了好几年的做法,晋后也不太支持,甚至还有些自责。

    所以在晋帝动了替贺缈择选辅臣的心思时,晋后才会在见到谢逐的第一眼,就单方面敲定了人选。

    晋帝挑的是辅臣,晋后挑的却是女婿。

    “可你没想过,他的身世背后竟有这么多疑团?”

    晋帝问。

    晋后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我觉得……他可能真的是危楼旧人。尤其是失忆,十年前这个时间点,太符合了。”

    晋帝蹙眉。

    直到现在,他仍然不太清楚危楼的运作,但却知道危楼十年前就不复存在了,不仅是在这个世上消失了,也在所有人的记忆里消失了。曾经在危楼里待过的人,曾经知道危楼的人,都被抹去了记忆。

    “如果他失忆的时间点恰恰是十年前,那么就刚刚好和危楼清除记忆的时间点重合了。”

    晋后仔细琢磨着,越琢磨越觉得可疑。

    晋帝问道,“那他怎么还会记得软软?”

    晋后看了他一眼,“我也曾是危楼楼主,你如今怎么还记得我?”

    晋帝哑然。

    的确,没有人再记得危楼的存在,而只有他这种与危楼关系深切的人,才是极为少数的漏网之鱼。

    “其实,软软那次回北齐的时候,我隐约记得无暇与我提了一句。”

    无暇便是当初危楼死门的门主,晋后仔细回忆着,“是护送她的四人里,领头的那个只有十三岁。”

    晋帝面露诧异,“十三岁?”

    晋后点头,“是啊,我当时也觉着不靠谱。可无暇,那时她特意办了个甄选挑选武功上乘之人。而那个十三岁的子……”

    她耸了耸肩,“把所有死士都趴下了,排位第一。”

    “连个十三岁的孩子都不放过,你们危楼还真是丧心病狂。”

    晋帝又开始算旧账,关注点完全跑偏。

    晋后默默闭上了嘴。

    见她拒绝回应这种问题,晋帝也没再继续刁难,倒是想起了另一桩极为要紧的事,“还有那件事,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她?”

    “再等等吧,”晋后突然有些怅然,“走之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