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室
刘钧有一下没一下地剁着臊子,东京人没事都爱包些馄饨,吃的方便。加上房价奇贵,果然是袖手笼民。
不过搬家进城,总比呆在郊县的好。
刘钧垂头丧气地想,虽然住的挤了一点,但是出门买卖都很方便,自家本就是市井之家,根本不习惯乡土生活。而且,也不用跟卫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地听到娇娘的消息。也不知她过得如何?
吕家的那个戴幕篱的娘子都来买肉了。
刘贞问道:“还是买臊子么?其实你家附近就有肉摊,为何跑这么远来我家买呢?”
那娘子热的都快冒热气了,都没有拿下幕篱,她这几天也算是和刘家肉摊有些熟了:“我家娘娘指使我来,又如何能违命?做人妾室的,听着比女使强,其实很多时候还不如女使呢。”
“你是……吕湛的妾?”刘贞有些讶异,但是还觉得情理之中。
那娘子点了头:“今日我家娘娘要臊子,不能见丁点骨头、也不要丁点肥的。”
刘钧本就对肖秀慧有意见,此刻听她这么折腾人,还来消遣他,气鼓鼓道:“臊子哪能不要肥的?全瘦肉,做馅的时候怎么上劲?包出来不好吃,岂不是还要赖肉买的不好?!”
那娘子双手互握,默不作声,显是很难过。
刘贞记得陈氏与吕湛老娘顾氏碰过面。此番几日折腾妾室来刘家肉铺,指不定就是也顺道消遣他们刘家,便按了按刘钧胳膊,叫他不要对这妾室上火。
“那我们就稍微加点肥的,阿钧你剁细些,看不出来不就好了。”
“再剁细,这肉色都不一样。人家赖我们肉不好,可如何是好?”刘钧的也不无道理。
刘贞便向一旁挑葱卖菜的贩,买了点葱姜蒜。
略一洗,就放在案板上,叫刘钧活着肉一块剁。
“我家肉铺,现在卖的肉臊子都奉送葱姜蒜。省的买肉的人回去还要自己剁。”
那妾室很是欢喜:“如此就看不出颜色不对了!那火家,多加点肥的吧。我家娘娘爱吃姜,也多放一点。”
抱着带着佐料的肉臊子,妾室快手快脚地回城了。刘家肉铺又恢复了没什么生意的闲散。
刘钧看着案板上剁臊子留下的刀痕、油腻,喃喃道:“娇娘恐怕过的也是这样的生活。”
刘贞看看日头,“天不早了,我们收拾下回去吧。”
刘钧解下围裙,脸上露出踌躇的样子,他道:“阿贞,我,我有点事情,你先回去吧。”
刘贞心里咯噔一下:“你不会是去找卫娇吧?不行!你跑过去干什么?若是被她家主母看到,你自己倒霉不还会连累卫娘子!”
“而且今天剩这么多羊肉,肯定要运回城,去夜市卖的!我一个人怎么拿?”
刘钧却是听刘贞反对,反倒坚定了决心,他脚下生风,几步跑出了人堆:“我就去那家附近转转,不听不见人,你放心!”罢就跑了。
刘贞顾着肉铺,根本没法追!只得求刘钧能稳重点,真如他的就好了。
肉铺上了门板,把一应家伙事堆上了公鸡车,刘贞便慢慢推着回城。
万岁山入夜,游人便几乎绝迹,所以周围卖货的都稀稀拉拉地回城了。
“刘贞娘!”一个清脆的声音。
刘贞扭头一看,是个清秀的娘子,扮的像富贵人家的丫鬟。
“你是?”刘贞问,如果是买肉肯定叫“卖肉的”,可叫她名字,又是个眼生的。
那丫鬟笑道:“奴婢是韩王府的。我家大王邀你过府,有事相谈。”
赵休?
刘贞自那日把他气走后,只等到张耆陪着人来帮刘钧去刺字,便再也没见过他了。
“过府吗?”可是我已经答应寇央再不见他了,出尔反尔,便可能会被寇央的那些贵人赶出京城的,那便是永远都不能再回来的地方了。
“我不去。”刘贞道:“我与你家大王没有什么可谈。”
那丫鬟眼珠直转:“可是我家大王很是惦记你,你难道忍心吗?”
刘贞突地站住了:“惦记我?如何惦记?你又如何知晓?”
丫鬟道:“自然是茶不思饭不想了。”
刘贞笑了:“看来你不是韩王府的侍女了。韩王殿下自来喜怒由心,过得恣意。若真是到了你的程度,他便来找我了。”
丫鬟语塞:“我真是韩王府的侍女,也真是府里的贵人要见你。”
“好吧。”刘贞想了想,“你先帮我把肉推回家,我便跟你去觐见贵人。”
丫鬟不干了:“刘贞娘,你可真不知好歹!贵人要见你,你还敢拖沓!还要,还要我帮你推肉!?我可是伺候韩王殿下的人!”
刘贞皱眉:“那我便不去觐见了。你领板子去吧。”
“你!”丫鬟倒竖柳眉,见刘贞真的往家走了,连连喊道:“我帮你推就是了。可你要快点,贵人脾气不是太好,等久了,必定要罚你的。”
刘贞推着公鸡车,笑道:“是涂国夫人吧。韩王府上敢称贵人的,也只有殿下和这位夫人了。”
丫鬟见刘贞毫无崇敬之意,冷笑:“你莫以为殿下对你有些心思,就能抵过夫人在殿下心中的分量!大王年幼失母,可是我家夫人照顾起居的。就是员明大师都不能不给她一二分面子。”
刘贞可是见过端午宴上,曹国公主对涂国夫人的态度的,知晓这丫鬟嘴里的话有点吹嘘成分。
“我哪里不尊敬夫人,只是民生活艰难,少不得要珍惜物力。涂国夫人是贵人,深明大义,一定不会怪罪。”
丫鬟冷哼一声,帮着刘贞推车,使了好大力气,生怕刘贞太慢,让自家倒霉。那涂国夫人可不是宽容可亲的人。
一路上,刘贞想着法,套丫鬟的话,可那丫鬟不是冷哼就是不屑。但是维护涂国夫人和称赞涂国夫人的话了不少。
虽丫鬟的性格互不相同,但是身边人对待自家夫人的态度还是很明显能看出,这位夫人的做派为人。
市井人家,虽然大道理懂得不多,可是察言观色、为人处事上,也是自成一套。
刘贞晓得涂国夫人看自家不起,自那日端午宴就很明显地表现。从这丫鬟身上,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她对于涂国夫人而言,就是个臭烂泥。
而且这位夫人,独身住在韩王府,没有丈夫,是把赵休当做唯一的依靠。也是她晋身的依仗。恐那夫人是把她刘贞当做使了阴域伎俩的师婆,蛊惑了她那个风光霁月的大王。对她又恨又嫌弃。
而从侍女对涂国夫人的维护上来看,涂国夫人该是个很敏感别人尊重与否的人,而且待下并不宽容。结合在宴会上的表现,想来出身什么的,并不太高。
刘贞心里有数了些,把公鸡车放进家门,便准备走。
李三娘追上来:“贞娘这又去哪?今天媒婆来了!阿钧呢?”
“我跟韩王府的这位娘子,出去下很快就回来。阿钧去甜水巷了,你快带妈妈去找他吧。”
“韩王府?”李三娘眼睛一亮,赶紧给那侍女行了个礼,心里一时生出不少少女的想法,“难怪娘子通身气派,伺候贵人的就是不一般!”
那侍女刚刚帮刘贞推车出了一身汗,此刻又被低贱之人尊重,反倒比来时更傲,要茶要水的。
刘贞待她喝了水还有要求时,催促去见涂国夫人,然后不等侍女,自顾走了。
涂国夫人早就已经等着了,见人好久不来,自然一见到刘贞就更加嫌恨。
“刘贞娘,你可知本夫人对你有何评价?”
刘贞摇头。
涂国夫人肥胖的身躯稳如泰山,耻笑一声:“不知廉耻。”
刘贞抬头,看她珠翠满身,是比同样年纪的陈氏要体面,细嫩得多。
“夫人是我么?”刘贞道。
“难道这里除了你,还有谁能配上这个词么?”涂国夫人靠着桌几,面露不耐之色。
刘贞四下用余光量了一下,见配殿站着的侍女都大气不敢出,便也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夫人定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先头官家赏赐我救韩王殿下舆驾的时候,还曾夸我贞德无双呢。”
“你,”涂国夫人一噎,这粗妇并不是木讷的,分明有村人身上的刁性。
涂国夫人这才改变之前当她蠢阴的印象,变成了刁阴。
再开口时换了语气:“既然是官家金口所言,必定是误会了。老婆年岁大了,两眼昏花,多少瞧人有些不真亮。”
刘贞看着她满头乌黑的发髻,一脸恭敬地听。
“虽眼不明,但我心里头却清楚明白得紧。你就是个死心眼。”涂国夫人有些恨铁不成钢的作态。
“平民家娘子,从来都是那无根的萍。池塘里头呆着好好的,哪里能往大江大海里去?一个浪过来就没了。”
刘贞见过人变脸,但是这么自然又快的,还是第一次见,她不吭声,还等着下文。
涂国夫人见了,更加语重心长:“上次端午宴的事,你受委屈了吧。若你还一心痴心妄想,那往后的委屈可是更苦更多。”
刘贞这才微微露出动容的神情:“敢问夫人,我只能离开殿下了?”
涂国夫人一脸遗憾失望惋惜……一系列表情:“你死心眼,还真是死心眼!你走了就万事皆休了?莫殿下心里不痛快,找你麻烦的人就不找了么?上次你阿弟的事不会再发生吗?”
“夫人是知晓我阿弟的事,是哪位贵人赐下的刑罚?”刘贞只知道因为自家与韩王的事为人反对,却不知是谁下的手。
涂国夫人笑道:“其实告诉你也无妨。你阿弟的主官姓潘,是潘美的族人。官家为潘节度的过世,绰朝了两日。这是何等恩宠?”
“潘节度?”刘贞有点震惊和不可思议,他那样的大人物,而且当时还病入膏肓,怎可能对刘钧这样的兵在意?
“我并非哄你。”涂国夫人看出刘贞的不信,“潘节度膝下尚有幼女待字闺中。”
刘贞并不太信,也不想往深了去想赵休的婚事,她只躲避着这些想法,然后痛恨贵人们肆意操控她的婚事而已。当年肖秀慧的父亲如此,现在赵休的亲人属下也如此!可刘贞再多的不平,因为着赵三郎的坚持,分外柔软,哪怕是决定放他高飞,也没有遗憾了。
“夫人知道我是死心眼,还请夫人为我指条明路吧。”
涂国夫人终于露出会心的笑意,她先发怒,再语重心长,再恐吓,再漏点秘辛,果然收服了这娘:“路只有一条,青云之路。”
涂国夫人盯着刘贞粗糙的手和平和的眉眼道:“我是殿下乳母,着实见不得殿下难过。若你能相伴左右,我心里也是感激的。少年郎君的情爱最是真诚热烈,你得了殿下的宠,便是名分上差些,也不过是面子。只消生育得力,便是地位超然。我可以帮你,挣得一侍妾之位,只期你苟富贵无相忘。”
作者有话要: 感谢慷慨的rocksugar~娘子
今天刚到桂林,好累。先写这么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