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落下什么东西吧？”

    车上,周清筠女士侧头看向对面的人，出声询问。

    方疏凝肘抵在窗沿，食指指尖勾着一丝发，眉眼轻颤,只摇头。

    从车窗玻璃往后看,侯秘书还站于别墅门前，瘦削身姿过于挺拔,像葱郁青松，仿佛要一路目送她们下山。

    目光稍稍回转,是跟在轿车后的中型卡车,在山路上蜿蜒，速度不快不慢。

    上面装着她们的行李。

    父亲是外交官,此前派驻英国,方疏凝从便与父母在伦敦居住,一年前他调任回国,但依旧忙得分身乏术，她和母亲暂时住在爷爷位于秋樟山的别墅。

    离这里最近的学校不在长泞,反而在邻市，方疏凝的初三在那里度过。

    如今她即将升至高中部,周清筠女士替她物色好了长泞的一所贵族学校,叫做芜一。

    “还有两天开学，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您这语气好像我要去见一群妖魔鬼怪。”

    周女士轻晒,作势要捏她腰间软肉。

    方疏凝轻快躲开,嘴里咯咯地笑。

    “多交些朋友。”

    待平复下来,周女士突然道。

    方疏凝敷衍地应了一声。

    再无言语。

    将近两个钟头的路程，车子驶入长泞城中，然后开进一处名为渺岸的别墅区。

    门口的保安不认识她们车，让填来访记录，周清筠摇下车窗，解释自己是新搬过来的住户。

    方疏凝不管这些，只打量起周围建筑，欧式风格明显，绿化也多，还行，挺符合她的审美。

    车子最终停在一栋白色的花园别墅前，她已经迫不及待推门下车，参观自己的新家。

    来来回回也搬了好几个地方，她竟然最喜欢这里。

    可她们住的这栋算是在最里侧，独立栋，离大门太远，不过背后就是一片人工湖，环境清幽，胜在安静。

    方疏凝很满意。

    渺岸算是长泞的富人集聚地，里内各种设施一应俱全，景观绿化更是赏心悦目，周清筠女士却思忖着能否在门前移植两棵法国梧桐。

    母女俩短短一天便已适应这里的生活，很快便也到了去芜一报道的日子。

    夏末早上天光大亮，方疏凝被周清筠女士从被窝里拉出来，一番梳洗打扮，坐到餐桌前已经是八点。

    吃过早饭，趁周女士还在收拾的时间，她去别墅区内的便利店买牛奶。

    搬过来太急，家里一时还未来得及添置。

    便利店不太远，径直走五百米，然后拐弯，里面货品也很齐全，有她一贯爱喝的牌子。

    边撕着吸管的包装膜边朝外走，自动感应门向两侧滑开，轻快下了台阶，面前的道路缓缓驶过一辆黑色轿车。

    后座的车窗半掩着，从那窄窄一处空隙里，她只窥见那抹弧度流畅的下颌线，锋利有度且一笔勾就，挟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倨傲，再往上，是侧颜最为突出的高挺鼻梁。

    方疏凝收回目光，下一秒，车窗也缓缓合上。

    她边喝着牛奶边走到路边等周女士开车出来，脚边有几片落叶，她用鞋尖点了点，随即收回，眉间微微动着，又想到方才于半明半暗处的那张侧脸。

    还挺帅的。

    这已经算是她最高的评价，要知道方姐眼光一向颇高，国内娱乐圈那么多品貌不凡的男星细算下来也没几个能得她一声夸。

    周女士的车驶近，在面前停下，暂时中止她的遐想。

    舌尖微微顶了顶腮边，她拉门上车。

    *

    芜一校门对面的街道。

    几个男生闲散围做一处，个个外形均高出水平线，衣着更是明显看得出不菲，在人来人往的学生中间十分打眼。

    有女生偷偷打量他们一眼，其中一个发现，痞笑着朝她吹了声口哨，女生顿时脸红，加紧脚步离开。

    “你吹魂呢？把人妹子都吓跑了。”

    男生悻悻一笑：“我这不是难得吗，好不容易那俩哥们不在，妹子总算能注意到我了。”

    “瞧你这点出息，丢人，出去别认识我。”程逸突然插话，语带挪揄。

    “阿池怎么还没到？不是好了报完名去给斯行办饯行宴吗？”

    “慌什么，主角都还没来呢。”谢厉淡声道。

    “欸，你们，斯行怎么就突然决定要出国啊？中考前都还好端端的，这走就走，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话头一起，有人立马敛着眉，压低声音道：“还不是关于他订婚对象那事，斯行不想娶那人”

    “你开玩笑呢吧，那可是西京裴家的姐啊。”程逸咂舌。

    “可不是，裴家要是能看中我就好了，我乐意得很，斯行也不用躲出国。”

    程逸嗤笑：“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裴家要是能看上你，我他妈直播吞玻璃！”

    男生大怒，两人很快打闹在一处。

    谢厉微皱眉，沉声：“跟你们，别在斯行面前提这事儿啊，他不乐意听，要是发火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话音刚落，另有一人叫道：“阿池来了！”

    黑色轿车在学校大门前停下，门开，柏池走下来。

    他穿一件纯色的polo衫，微微显露精致锁骨，黑色长裤勾勒出完美腿型，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身高便已十分出众，气质更是旁人难及。

    霎时聚集了泰半目光。

    “阿池！”

    对面的人招唤他，然后朝身旁低语一句：“你看看，他这一来，哪儿还有妹子注意我们？”

    柏池望向声源处，微微挑眉，而后轻推上车门，随意抓了抓额前散落的发，抬腿走去。

    “斯行没来？”

    谢厉点头：“没呢，估计又被他老子给扣住了。”

    柏池神色微动，做了然状。

    几人又随意扯了会儿，打算先去报道。

    一群人声势颇大，先后过了马路，柏池走在最前面。

    临近大门之时，又一辆白色轿车缓缓停下，刚好堵在他们前面。副驾驶上走下来一个人，浅栗色的长发飘散而过，他只看到背影。

    须臾，她毫无预兆地转过身，扒着窗口朝驾驶座上的人了几句什么，眉眼生动，明艳照人。

    他的目光在她五官上停留一瞬，心下莫名一紧，很快收回，脚步不由放缓。

    后面嬉笑着跟上来的人没注意，差点撞上他。

    “怎么了阿池？”

    柏池沉吟，只道：“没什么。”

    话落，他恢复一开始的速度。

    她就走在前面。

    有时隔着一两个人，有时又被乱入的人群挡住视线，更多的时候，可以毫无阻碍地直直盯着她的背影看。

    一路走进教学楼，然后上楼梯，竟然是同一个方向。

    她慢慢晃悠着上的纸袋，突然在某一个瞬间意识到什么，腕微抬，纸袋勾到臂，然后抬将散开的头发揽做一处，指尖来来回回穿过发丝，最终梳成一个马尾。

    她很瘦，单薄t恤撑起纤柔身姿，骨形极美，腕也细，让人不敢用力去握。

    在楼梯口分道扬镳，两波人分别朝左右两边走。

    柏池目不斜视，径直去向自己所在的班级。

    身后程逸在议论：“刚才走我们前面那女的谁？没见过啊，以前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肯定不是，不然不会不知道什么来头。”

    “我看她朝四班那头的方向去了，要不我找人打听打听？”

    “行啊你，你要是打听来了我包你一个月电玩。”

    “你这狗逼终于露出马脚了吧！从前对美女们那么冷冷淡淡的样子老子还以为你要当一辈子和尚呢！”

    两个人聊得正嗨，一没注意又撞上一堵人墙。

    程逸揉着脸哀声叫道：“我池哥哥，您这是故意搞我呢吧！”

    柏池没话，淡淡睨他一眼，率先进了教室。

    报完道，沈斯行终于出现。

    他开来一辆亮银色柯尼塞格，闲闲倚在车门边抽烟，眉眼冷戾，神情倦然，即使配置再如何拉风，浑身上下也明明白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

    一群人哄笑着逼近，纷纷拍他马屁。

    柏池走过去，抬敲了敲车前窗，而后躬身坐进去。

    沈斯行回眸看一眼，掐掉烟，朝其余人道：“清河会所，跟上。”

    话毕，坐回驾驶座发动车子。

    这些二代各自都开了车来，一个比一个躁得厉害，可不管再如何加足马力，始终也难与顶级的柯尼塞格并行。

    柏池也喜欢车，可他这人比较有章法，比如，他必须得按时吃饭，再比如，年龄未满之前绝不会碰车。

    可这并不妨碍他对车的喜爱。

    “什么时候提的？”

    “上周。”沈斯行微侧头，“怎么，有兴趣？”

    柏池轻轻一笑。

    他接着道：“你拿去开两天，从你们家调辆直升借我玩玩？”

    柏池微微挑眉：“不走了？”

    闻言，沈斯行果然面露恼意，却被他强压下去。

    “连你也看我笑话？”

    柏池不置可否，肘抵在窗沿，微微撑住额间，若有所思般：“你那个未婚妻”

    “打住。”沈斯行阻断他话头，“我现在听到跟裴家有关的人就生理性厌恶。”

    柏池扯了扯嘴角，果然没再继续。

    二人之间有一瞬的沉默，冷风穿过，吹乱头发，沈斯行望着后视镜，眼角微涨，须臾，不明不白地来了句：“阿池，等你什么时候多了个莫名其妙还不知死活的未婚妻，你就明白我的感受了。”

    柏池闻言，略微沉吟。

    未婚妻？

    他想，他可能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

    柏家的情况没有沈家那么复杂，他也一向过得自在随和，十几年里，从未出现过什么超脱他掌控之外的人或事，生活平静无波，或许，死水微澜也贴切。

    他可能需要等那么一件事，或是一个人，猝不及防地出现，来扰乱他安稳假象下的自我催眠。

    思及此，他敛了眉。

    脑海里朦胧般浮现起楼梯上那抹轻缓摇曳的发尾。

    *

    在清河会所玩到晚上八点，众人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柏池酒量好，再加上没喝多少，保持着最后的清醒与理智处理好了每一个人的归宿，完全无视之前约定好的狂欢整晚彻夜不归。

    司在楼下等他，他坐上车，懒懒靠着椅背，抬轻揉了揉太阳穴。

    一路平稳开回渺岸，在临转弯时，他似乎有所感般往窗外扫了一眼。

    又看见那抹轻扬的发尾。

    微微甩了甩头，以为酒精作用致使眼花，再看过去，依旧还在。

    车子已经顺利转弯，他再看不见什么。

    后视镜渐渐将那人影化作一个模糊的点。

    方疏凝早上报完道就走了，她没心思留下来交流增进感情，只一个人坐车去了市中心逛商场。

    在秋樟山时这样的会很少，此刻骤然解放出来，自然愈发忘形，直到周清筠女士打电话来催才想着回去。

    回到家，周女士问了一些基本情况，这才堪堪放过她。

    第二天就是军训，时间卡得很紧。

    方疏凝到教室时，已经坐了大半的人，她环视一圈，提着包径直走到最后一排坐下，然后拿出打游戏。

    旁人想亲近也没法。

    一局下来，草草收尾，她正欲退出，顶上覆下一片阴影。

    “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她抬眸，看向身前的人。

    齐肩短发微微内扣，是标准的鹅蛋脸，尚还有些婴儿肥，不显稚嫩，反倒给姣好的五官增添几分秀雅娇憨。

    令人很容易有好感的一张脸。

    方疏凝盯着她，足足注视了有五秒，这才轻轻颔首：“可以。”

    女生勾出一抹笑，温声“谢谢”，而后在她身旁落座。

    方疏凝没打游戏了，开始刷微博。

    内心有怪异的感觉，不上来是为什么，只是觉得心脏那块尤其发烫，“砰砰砰”地急促跳动着，难以平缓。

    当然不可能是什么恶俗的心动。

    女生坐下后，也在偷偷看她，看了三回，仿佛攒够了勇气，这才缓缓开口。

    “你好啊，我叫姜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