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天边泛起第一道灰白色时,礼炮重新响起,身穿吉服的执事官捧着皇后的印玺和宝册来到安国公府门前,几乎与此同时,沐战快马加鞭冲到近前,一甩战袍飞扬的红色衣角跳下马来,高声道:“天使稍待,容在下去换上吉服!”
执事官笑道:“国公不必着急,我来时陛下已经有吩咐,国公为国出战,辛苦了,不必拘束繁文缛节,着战袍即可。”
“臣谢主隆恩!”沐战撩袍,带着三个儿子,率先跪下。
仪门前,沐桑桑装束整齐,跪地迎接。在她身后,许念带着女眷们也清一色按着品级大妆,跪迎册封。
鼓乐变换了一个庄重的声调,再次奏响,在赞者的高声祝赞中,沐桑桑双手接过印玺宝册,端肃了神色,郎声谢恩。
掌事姑姑立刻呈上金匣,装好印玺宝册交给沐桑桑捧着,道:“娘娘,该上轿了。”
仪仗队在前,乐工们跟着仪仗,之后是众多宫女太监围随着,许念亲自扶沐桑桑上了轿,恋恋不舍地放开手,低声道:“桑儿,别害怕,去吧。”
轿中人低低地嗯了一声,就见那乘十六人抬着的大轿从国公府正门中抬出去,向皇城的方向慢慢行去。
许念与丈夫并肩站在门外目送,一直到轿子走得看不见了,沐战握了下她的手,笑道:“走,咱们也进宫领喜宴去!”
驰道上,沐长弓兄弟三哥骑着马,跟在沐桑桑的轿子后面,亲自送妹妹入宫。
天子娶妇,礼仪自然与民间不同,沐乘风早就盼着背妹妹上轿,谁知太常寺的人却交代,皇家大婚没有这道礼节,此时他一边走,一边低声抱怨道:“看这个样子,只怕到时候想灌酒也难,太常寺那帮人肯定会拦着咱们。”
沐旬鹤微微一笑,道:“大喜的日子不论尊卑,舅兄们敬几杯酒,不信他不喝。”
“也是,”沐乘风眉飞色舞,“等着,非得猛灌一回,好好的妹妹,就这么给拐走了!”
沐长弓摇头道:“我看悬,那位的酒量,咱们都不是对手。”
“咱们人多。”沐旬鹤笑道,“更何况,今天敬酒的有很多,吃酒的却只有他一个。”
“好!”沐乘风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灌他!”
三匹马的前面,沐桑桑端坐在轿中,紧张地握着拳,只觉得手心里慢慢沁出一层汗意,湿湿的凉凉的,让她的心绪难以平静。
凤驾从东华门入皇城,经承天门,入大正殿,这是赵恒指定的大婚之所。仪仗在大正殿门前停下,掌事姑姑上前起轿帘,沐桑桑搭上了她的手刚要出来,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我来。”
手跟着被人接过,那只大大的手掌心厚厚的,五指修长,虎口有力,关节处生着薄薄一层茧子,握住她时,带着熟悉的暖意,只轻轻一滑,就与她十指相扣。
那股熟悉的、独属于他的气息包围了她,沐桑桑满心欢喜。
是他来了,他来接她了,无论前路如何,他们总归都还要在一起。
“你跟着我走就行,我们要先祭拜天地高堂。”赵恒低声道,“我做什么,你就跟着做。”
头上的盖头遮蔽了眼前的光线,珍珠串密密的挡着眼睛,沐桑桑努力低头,只从红色盖头的边缘看见他赤色的履,玄色的袍角,一切都那么熟悉,一切又都那么陌生。
赞者已经高声祝赞起来,她被他牵着,款款在庭中跪下,地上铺了红毡,放了蒲团,三拜之后,在赞者的高声祝福中,赵恒牵着她,快步走进了大正殿后殿。
盖头遮挡了一切,沐桑桑分不清方向,只紧紧握住他的手,在他的牵引下向前走,后来她从盖头底下看见乌木的床架,又看见他的步子突然停住,她连忙也跟着停住,然后她被他轻轻往前一带,坐在了柔软的床铺上。
她顿时明白了,接下来,就要掀盖头了。
几乎是同时,盖头被挑开,眼前顿时明亮起来,满堂的烛火中,珍珠的晕光流淌着在眼中闪烁,她对上了他含笑的眼。
于是沐桑桑心中眼中,顿时也都漾满了笑意。
片刻后,就听赵恒用极低的声音叫她的名字:“桑桑。”
他挨着她,并肩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像是叹息一般,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几乎听不见:“我们终于成亲了。”
沐桑桑想些什么,却一个字也不出来,只握紧了他的手,重重点头。
于是那些珍珠串就晃着摇着,荡出一圈又一圈五彩的光晕,让她目眩神迷。
她模糊地想,脸上涂了这么厚厚的一层又一层,赵恒怎么认出来是她的,就不怕看错了吗?
女官上前将她与赵恒的衣襟压在一起放好了,跟着赞者上前念撒帐诗,几个女官满面笑容地将花生、桂圆、枣子、莲子、栗子和一些五色同心结撒满了喜帐,虽然明知道那些人都很有分寸,绝不会碰到她,赵恒还是不由自主地微微探身护在沐桑桑面前,观礼的妇人们低低地笑着,互相交换着眼神,皇帝心疼的神色几乎是摆在脸上的,这位娇滴滴的皇后啊,还真是有福之人。
执事官奉上合卺酒,正要斟时,赵恒止住了他:“朕自己来。”
的酒壶被他拿起,琥珀也似的酒从壶嘴中倾出,绵绵密密地斟满了两杯。沐桑桑早已伸出了手,赵恒向她手里递了一杯,跟着自己拿起,与她双手交叉,慢慢地饮下杯中酒。
那酒像一条线似的,在舌尖触一下,很快滑下去,初入口是酸甜的梅子香,后味却带着一点轻微的辣意,赵恒低声道:“知道你不能饮酒,这是特为你制的蜜酒,喝一点不妨事的。”
放下酒杯后,女官呈上五色汤圆,赵恒亲手端着玉碗,用玉匙舀起一个送到沐桑桑口中,沐桑桑含羞咬了一口,舌尖上尝到了一股半生糯米的味道,那女官便笑眯眯地问道:“娘娘,生不生呀?”
这规矩沐桑桑是知道的,脸上一阵热,口中却不由自主地答道:“生。”
赵恒笑意更盛。
“陛下,”沐乘风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臣等一直都等着赐宴呢!”
赵恒轻哼一声,笑意瞬间消失。别以为他不知道,沐家这三个兄弟,早就憋着想灌他,今晚要是能让他们得逞,也算他无能。
他没有理会,只是紧握着沐桑桑的手,一眼不眨地看她,可沐乘风的声音不屈不挠地又响了起来:“陛下,太和殿那边数百人,都等着陛下呢!”
赵恒的冷冷抬眉,心道,等着。
“去吧。”沐桑桑知道此时应该去外面赐宴了,轻轻摇他的手,“我等你。”
赵恒的手指勾了下她的手掌心,低声道:“那么,我去去就来,你等我,很快。”
以沐乘风的酒量也敢挑衅,真是蚍蜉撼大树。
他恋恋不舍地松开沐桑桑站起来,临走时却又回头,重复了一句:“等我。”
沐桑桑目送着他走出去,脚步声越来越远,渐渐地听不见了,心上空落落的,原来偌大一座皇城,若是没有他在,只不过是空无一人。
赵恒走后,观礼的妇人们很快也都离开了,她们多是并州梁氏那边的亲眷,与沐桑桑并不相熟,也忖度着新婚之夜不要扰了她,所以都早早退下,去女宾席上与沐桑桑的娘家人寒暄去了。
“娘娘,要不要奴婢帮您先去了大礼服?”掌事姑姑宋意很是知趣,连忙问道。
“好。”沐桑桑答应着搭住宫女的手,款款站起身来。
这一身翟衣礼服再加上头冠,总也有一二十斤的分量,顶了整整一天,实在是累得不行。
几个宫女帮手着,宋意心为沐桑桑取下头冠,一层层脱掉大礼服和靴子,换上眼色鲜妍的常服,又为她穿穿上室内的便鞋,问道:“娘娘,要不要先把妆面卸一下?”
“好。”沐桑桑松了一口气,顶着这一脸脂粉,她自己也觉得有些不习惯,到时候若是赵恒亲近,真怕蹭他一脸胭脂水粉。
宫女跪着捧上金盆,宋意心在沐桑桑项上围了一方罗帕,服侍她低头弯腰,轻轻用温水洗去脸上的脂粉,一连换了几盆水,那水色才慢慢地清澈起来,宋意拿过靶镜给她看,沐桑桑见脸上那厚厚一层脂粉都已洗去,露出了瓷白细润的皮肤,于是微微一笑,向她点点头。
“娘娘,发髻要不要也改个方便的样式?”宋意又问道。
“好。”沐桑桑道,“挽个家常的圆髻就行。”
不多时,式样端庄的发髻被散了,嵌螺钿的牙梳沾着桂花油,慢慢梳开厚密的长发,几遍梳篦之后,灵巧地挽了个光滑的圆髻,宋意举着前后两面靶镜正给沐桑桑看着,镜子里突然映入了一张峻拔的脸,赵恒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来了。
宫女们立刻福身行礼,沐桑桑忙站起来,问道:“怎么没听见通传?”
“我没让他们传。”赵恒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唇角便翘了起来,“我回来了,很快吧?”
沐桑桑突然便害羞起来,眼皮有些抬不起来,只默默地点头。
宫女不失时机地端来几样精致菜和点心汤粥请两人宵夜,赵恒淡淡道:“都退下吧。”
人一下子全走了。
赵恒笑着看她,沐桑桑渐渐有些心里发虚,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下一息,他长臂一舒,已经将她横抱起,跟着在桌前坐下,让她坐在自己膝上,咬着她的耳朵低声道:“饿了吧?我服侍你吃饭。”
作者有话要:哦,究竟是吃还是被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