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两天之后,万年城传来消息,傅澄官升一级,出任金吾卫右军副统领,成为傅家几个兄弟中唯一一个在服丧期间被夺情的人,虽然赵启并未下令由他继承傅守义的爵位,但所有人都知道,傅家家主的位置即将落在这个庶子身上。
同一天,傅晚被囚车押送到长平,送她来的是赵启派出的羽林卫,指名要将傅晚交给沐桑桑处置。
傅晚被送进了天牢,她以为第一个见到的会是沐桑桑,可沐桑桑没有来,沐长弓先来了。
他是求着沐旬鹤情,才能进来天牢探监,此时沐旬鹤皱着眉站在远处,沐长弓犹豫着走到近前,隔着牢房的铁栅栏,低声向傅晚道:“当初我与父亲就被关在那头的牢房里,没想到今天换成了你。”
傅晚叹口气,低声道:“长弓,终是我负了你。当初我央求你替我瞒下那事时,也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
沐长弓眼中一热,忍不住走近两步,抓着栅栏道:“他们都你在利用我,今日你就亲口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
“可以有,也可以没有。”傅晚抬起头看着他,缓缓滑下两行泪,“当初向你套话问布防图的时候,我被父亲逼迫着,的确存了利用你的心,可是在树林里,我们那样……我是真心的,并没有利用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脸颊也渐渐红了,虽然仍旧灰头土脸的,却能瞧出几分妩媚。
沐长弓不由得想起那天黄昏在树林里与她幽会时,那些笨拙的抚摸和亲吻,那几乎称得上亲密无间的碰触,还有险些卷走他所有理智的热情,他心头一热,忍不住伸手进去握她的手,急急道:“我知道的,你没有利用我,我不会看错!你放心,我一定想法子救你出去!”
“真的?”傅晚眼睛一亮,连忙握住他的手,声音里带了哽咽,“桑儿误会了我,他们都误会了我,这世上只有你信我,只有你对我最好,你一定要救我啊!”
沐长弓还没来得及话,沐旬鹤已经走近了,从袖中取出一封短笺摆在沐长弓面前,淡淡道:“大哥,这是傅晚给李明峰留下的字笺,她将桑儿的行踪透露给李明峰,还教唆李明峰毁掉桑儿的清白。”
沐长弓匆匆看了一眼,脸色大变,这是傅晚的字迹,他认得清清楚楚。
傅晚哭着道:“不是我!这字笺是傅澄伪造的,是他诬陷我,我从来没有写过这个东西!”
赵启就是在找到这封短笺后翻脸的,他了她,还在傅澄的撺掇下将她送回长平交给沐桑桑处置,他是想讨沐桑桑的欢心。她心里恨透了,就算她做了这一切,但她何至于这么蠢,竟能留下这样的证据?他们以为她是傻子吗!
沐长弓颤声问道:“这字笺是从哪里来的?”
沐旬鹤看着他,神色肃然:“赵启送过来的,赵启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个,才把她送到这里,由桑儿处置。”
沐长弓哑口无言,一时分不清是真是假,沐旬鹤拉过他,自己走到栅栏跟前,冷冷道:“收起你那套把戏,安心等死吧。”
“不是我,长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傅晚避开他,高声朝着沐长弓的方向叫道,“长弓,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做过!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救我出来,我给你为奴为婢,一辈子伺候你好不好?”
沐长弓心中一阵不忍,踌躇着向沐旬鹤道:“要不然我跟桑儿,再好好查一查?她是被冤枉的。”
沐桑桑的声音突然在远处响了起来:“不必查,她罪有应得,没人冤枉她。”
跟着就见宫女簇拥着她,慢慢地走了进来。她穿着皇后的常服,头戴累丝串珠的九尾凤钗,一张脸端丽清艳,行走之时玉禁步微微晃动,八宝裙上缀着的各色宝石流光溢彩,阴暗的牢房顿时像被照进了一束明艳的流光。
傅晚下意识地咬紧了牙。
沐桑桑在离她几步之外站住了,美目微垂,淡淡道:“傅晚,你机关算尽,也不过落得这么个下场。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傅晚的呼吸急促起来。来的路上她已经筹划过,必须忍耐住恨意,好好与她周旋,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一条性命,然而一见她如此高高在上的模样,一听她这副嘲讽不屑的口吻,那些仇恨和不甘又怎么能压得住?
凭什么?她赔上了一切,到头来只落得一场空,凭什么,她什么都不用做,却能拥有一切?
傅晚知道自己此时一开口就肯定会将那些怨毒都爆发出来,前功尽弃,于是忙忙地低了头,装作擦泪的模样,努力平复着心境。
然而沐桑桑并不肯放过她,她很快道:“你费尽心机才搭上赵启,没有名分也就罢了,怎么还把你成了阶下囚?可笑呀可笑,你在赵启心里,大概只是维系傅守义的棋子吧?傅守义有用的时候赵启就留着你,傅守义死了,你没了用处,便被扔到这里来了。”
沐长弓吃了一惊,忍不住道:“桑儿,你话太刻薄了……”
沐桑桑微微一笑,道:“是吗?对待这种丧家犬,就算我刻薄些,她又能把我怎么样?”
她是故意的,从那次在福报寺的交锋她就知道,傅晚最受不了的,就是她的蔑视。
话音未落,就听傅晚充满怨毒的声音道:“沐桑桑,我技不如人,皇帝到底因为你抛下了我,呵,真没想到,我掏心掏肺对他,到头来竟然是他亲手把我送上绝路。不过,你难道就能一辈子得意到头?等赵恒知道你到现在还跟旧情人勾搭着,等他发现戴了绿头巾的时候,沐桑桑,我倒要看看你是什么下场!”
沐长弓脑子里嗡一声响,那些自欺欺人的想法,那些翻来覆去回味着的亲密时光,顿时都灰飞烟灭。事实摆在眼前,傅晚恨桑桑,这份恨意不可能是突然有的,她从一开始就在利用他。
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来都是明白这一点的,只是过去他不敢承认,但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了。他爱上的,是个虚伪阴险的女人,而她,从来都没有爱过他。
她们又了些什么,他都听不见了,他拖着两条沉重的腿,低着头,慢慢地走出天牢,此后再没踏进过一步。
一天之后,傅晚被定下叛国通敌之罪,披枷游街,被万人唾骂,只等出了正月便要行刑。
囚车经过万国馆驿附近时,凌嫣正坐着轿子从外面回来,她吩咐轿夫停下,伸手撩起轿帘,看着囚车里灰头土脸的傅晚,抿唇一笑:“哟,原来是你呀,真是好久不见。”
傅晚抬起头来,平静地道:“公主,天底下所有人都能看我的笑话,唯独你不能。”
“怎么不能?”凌嫣笑着下了轿,站在囚车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翘起了修剪精致的手指,“我不但要看你的笑话,我还想再推你一把呢,若不是你想借我的手害人,我怎么会中了圈套,不得不嫁到乌剌?”
“害你的人不是我,是姓沐的。”傅晚压低了声音,“当初我就提醒过公主,她阴险狡诈、心狠手辣,公主太年轻,防备不够,这才上了她的圈套。”
凌嫣咯咯一笑,道:“罢了,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如今我也算安乐,你又是将死之人,我也犯不着跟你计较。”
她抬步要走,傅晚立刻叫住了她:“公主,我有件密事要跟你。”
凌嫣扁扁嘴,道:“我没兴趣听。”
“是关于她的隐秘事。”傅晚低声道,“公主真的不计较了吗?乌剌再好,怎比得上京城?又怎么比得上沐三郎?”
这个她,自然是指沐桑桑。凌嫣心中一动,傅晚与沐桑桑从前交好,后来又跟赵启混了那么久,不定真能知道点什么。
她向回走了几步,靠近囚车些,压低了声音:“想不到你死到临头,也不忘记害人。吧,什么事?”
“赵启与她……”傅晚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渐渐听不见了。
正月初十以后,京中的夜晚一天比一天热闹起来,爱玩的人家在元宵节前几天便早早挂了灯笼出来,各处市肆也都着新巧的灯笼出售,每夜里更有歌儿舞女,成群结队在几处热闹的街市上献艺讨赏,往往从黄昏一直热闹到四更,天色微明时,那些夜游的浪子才醉醺醺的往家里回去。
因是新皇登基后的第一个元宵,宫禁中准备得也分外隆重,各处常御的宫殿都已经张挂了琉璃、纱绢、牛角、鱼骨等各色彩灯,栖梧宫的前院架起了一座高高的鳌山,每夜里灯火辉煌,映得半边天空都是五光十色。
正月十五当天,赵恒在同文殿设宴,款待至今还未离京的乌拔乃力与凌嫣。
同文殿前摆着一架两层楼高的琉璃灯山,是用各色琉璃做成的骨架,中间装着各种机关,雕刻在人物故事,只要开机关,琉璃制成的人物、花鸟便依次活动,十分灵巧可爱。
宴席摆在同文殿的二层阁楼上,居高临下,正好可以观赏琉璃灯山,沐桑桑下意识地问道:“光是这些灯烛花费就不算,国库如今还有余力吗?”
赵恒微微一笑,道:“无妨,我最近发了笔财,尚能支持。”
有傅澄给的图纸,那些赵启来不及带走,偷偷藏起来的库藏都被找了出来,光是银钱就有数十万两,大大充实了国库,至少今年的军饷和百官俸禄是不用发愁了,这些彩灯玩器,只能算是九牛一毛,讨她一个欢心罢了。
沐桑桑嫣然一笑,摇了摇头:“还是节省些吧,我近来一直在看账目,宫中的花销实在不,等过些时日就挑选一批年纪大的宫女放出去,如今宫里只有你我两个,也用不了那么多人伺候。”
“我们成亲后的第一个元宵,总要好好过才是。”赵恒瞥了眼乌拔乃力,低声道,“早些把他们发走,我带你出宫逛逛。”
“真的?”沐桑桑喜出望外。
“真的。”赵恒悄悄握住了她的手,低低一笑。
102.2
热酒又换了一轮,舞女正在翩翩起舞时,乌剌国紧急赶来的信使进了宫。
“三王子殿下,王子妃殿下,王后得了重病卧床不起,急召殿下回国!”使者单膝跪下,急急道。
“重病?”乌拔乃力喝多了酒,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重病?我来时母后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重病了?”
“王后前些天突然病倒,巫觋也查不出原因,只是一天比一天沉重。王后感觉很不好,想立刻见到三王子,大王发我们快马加鞭赶过来,请三王子赶紧回去!”
乌拔乃力站起来,含糊不清地道:“我这就回去收拾,明天一早出发。”
“殿下,母后身体要紧,耽误不得,不如连夜返回。”凌嫣跟着站起来,扶着他的胳膊道。
“也好。”乌拔乃力摇摇晃晃地走出席面,向赵恒道:“皇帝,我家中有急事,我得先走了,多谢你这些天的款待,来日要是有机会,请皇帝也去乌剌做客。”
赵恒点头道:“三王子一路顺风。”
他并未起身,只端坐着席上看着乌拔乃力被凌嫣搀扶着,歪歪斜斜往外走,这对夫妻看着亲密之极,但是想起凌嫣私下里与他达成的交易,赵恒脸上浮现出一丝嘲讽,各怀心思,同床异梦,真是天下有多少种人,就有多少种夫妻。
他不由得握住了沐桑桑的手,低声道:“我们也走吧。”
沐桑桑轻声嗯了一下,还未起身,眼睛已经弯成了一痕月牙,毫不掩饰的欢喜。
于是赵恒心中那点犹疑顿时灰飞烟灭,无论世上有多少种夫妻,他与她,肯定是最恩爱的那种。
心里一热,他也不管殿中还有许多伺候的宫人,直接揽起她,拥住她向外走,低低在她耳边道:“回去换身方便的衣服,我们这就出去。”
元夜之时,京中的女子多喜欢穿白衣,因为白衣在月色之下尤其显得清冷超逸,远远瞧着就像画中的白衣观音走下来了一般,令人油然而生爱慕之心。
沐桑桑换上的,就是一件荼白色的袄,配着象牙色的大袖,系着一条霜色的裙,袖口裙襕都镶着一圈银白的狐毛,越发衬得她冰肌玉骨,整个人像羊脂玉雕成的一般光洁美好。
赵恒自己还是惯常穿的深色襕衫,此时带着笑意看着她,轻声道:“这样很好。”
她年纪,喜欢鲜妍的颜色,平时极少见她穿的这样素淡,不过他想,她生得好,不拘穿什么颜色,什么样式,怎么样都是美不胜收。
元夜的讲究是要多走几步路的,所谓的走百病,走的越久越远,来年里身体就越是康健。因为这个缘故,两个人不乘轿也不骑马,只从西安门里悄悄出去,不多时便汇入街上的人群,一路看着花灯,随着人群,身不由己地向最热闹的地段走去。
走过横贯南北的长街,大批人拥挤着往灯火最盛的曲水桥便涌过去,那里有许多城中的豪富人家摆出的灯山,也是歌儿舞女们聚集献艺的地方,临水一带还有夜市售卖各色玩器吃食,所以每年这个时候,就数曲水桥最是热闹。
耳朵里全是人声笑声,沐桑桑很少像这样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渐渐有些不适应。从前沐家人元夜也走百病,但那时候是沐家的男子在前面开路,四面都有卫士护着,女眷们走在最中间,又被侍女簇拥着,四下里护的严实了,一点儿也挤不到,但像今天这样和无数陌生的人挨挨擦擦的凑在一起,总是有些别扭。
因为人多,所以赵恒一直将她搂在怀中,替她挡着周遭的行人,不让她被碰到。他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沐桑桑又生得娇玲珑,娇艳美貌,两个人在人丛里十分显眼,纵然有卫士在暗中追随护卫,但还是有许多不知就里的百姓不停地向他们身边涌过来,偷偷看一眼,甚至还有轻薄儿郎一路尾随,想要多窥看几眼美人。
赵恒的眉头越蹙越紧,禁不住冷哼一声,低下头看她时,却见她窝在他怀里,似乎欲言又止,于是忙问道:“是不是累了?”
沐桑桑点点头。此事是他提议的,原本不该扫他的兴,但她想即便出来也更多是为了和他一处走走,像这样夹在人堆里随波逐流,又有什么乐趣呢?她轻轻扯着他的衣袖,仰起脸来对他柔声道:“累了呢,人太多。”
她在人前总是端庄静默,极少像这样轻言细语,撒娇般地话,赵恒心里一荡,忽地揽住她的腰将她横抱起,逆着拥挤的人啊流,一路撞过那些尾随的轻薄儿郎,飞快地闯了出去。
身后的人群乱起来,那些被他撞得东倒西歪的儿郎吵嚷着不满着,等站定了定睛一看,刚刚那两个人早已经消失不见,就像元夜的灯与月,消失得太快的美梦。
他闯得太快,沐桑桑身不由己,只得紧紧攀着他的脖颈,红着脸低声道:“你先把我放下来。”
“不放。”赵恒微微一笑。
现在不能放她下来,人那么多,一放下来就又是麻烦。他得带她找个人少的地方,最好是没有男人的地方,不像这边全是些登徒浪子,他可不想那些人再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他抱着她,飞快地穿越人丛,穿过吵闹喧嚣的街市,从那些肩扛手挑的商贩中挤出去,转进了一条窄窄的街。路边零星挂着几盏彩灯,另一面的人声还在不停地往往耳朵里灌,然而这一片,安静地像另一个世界。
身子一轻,赵恒把她放了下来,沐桑桑两脚挨地,忍不住嗔道:“你呀,怎么连招呼都不一声。”
赵恒笑着搂住她,道:“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过灯了,原来这么热闹。”
沐桑桑心里生出一点酸楚,慢慢地扩大了,最后整个人都是对他的怜惜。她想到他原本应该在富贵乡中,锦绣绮罗丛中,金尊玉贵地成长,然而那些都被夺走了,不知道他在并州吃了多少苦头,孤独地努力了多久,才终于回到这里,就连看灯这样平常的事,对他来都是很多年才有过一次的体验。
纵然他夺回了所属于自己的一切,然而那些幼年少年时的无忧无虑,那些父母亲情,终究却都是失去了。
心软到了极点,她抱着他的胳膊,整个人都倚在他身上,轻言细语:“以后每年我们都一起来看,每年都会这么热闹的。”
心上暖洋洋的,四肢百骸像浸在温度适宜的水中,舒服得让人不舍得开口。但赵恒还是开了口,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软:“好,每年都一起看,永远都这么热闹下去。”
万年城中。
赵启坐在高高的城楼上,毫无兴致地看着楼下的舞队献艺,轻轻拢紧了身上的裘衣。
对面坐着太后,即便是在夜间,仍旧扮得一丝不苟,凤冠翟衣,光彩耀眼。
两人脸上都挂着淡淡的笑意,时不时举杯对饮,看似又恢复了从前的母慈子孝,只是其中的微妙气氛,却又是不能为人所言了。
楼下一阵轻微的骚动声,跟着就见张遇笑这上前来回禀道:“太后,陛下,城里有许多贩卖玩器吃食的经纪,带了些民间的玩意儿,想请太后和天子赏脸买市。”
所谓的买市,是从街市上挑选些干净整洁的商贩到宫里,由皇帝和后妃出钱,照着市价买东西取乐。这都是每年元宵时的惯例,今年天下巨变,国土被夺走了二分之一,赵启焦头烂额的,也没什么心思玩闹,却是内廷局照着惯例又安排了来。
赵启意兴阑珊,抬眼看时,就见一队扮得干干净净的贩捧着东西站在张遇身后,有汤团、澄沙圆子之类的吃食,也有闹蛾、雪柳、项帕之类的女子饰物,还有些看不出什么的东西,五彩缤纷,好坏暂且不,看着也算热闹。
他没什么心思敷衍,只胡乱指了几样,张遇这边让人抬着一笸箩亮闪闪的新制钱,忙依着他的吩咐拿过来,满面笑容地给那些商贩付钱。
赵启早已经没了兴致,懒懒转身端起酒杯要喝时,眼睛却瞥见太后从那些首饰堆里拣了一支白纱堆的闹蛾拿在手里看着,带着几分笑意微微。
赵启心里一动,便觉得那支闹蛾好生眼熟。突然想起来,忍不住道:“母后,去年这时候桑儿她是不是也戴过这个?”
太后笑着看了他一眼,道:“是呢,去年买市的时候,哀家拿了这个给她戴着玩,虽然是市卖的粗糙东西,月光底下看着活泼泼的,倒也有些意趣。”
往事纷纷乱乱,推着挤着一下子都涌上心头,赵启一口饮干杯中酒,跟着又斟一杯,心里酸涩得难以言表。
这个时候,他原本应该和她在一起的,听着她笑语晏晏,人间天上之乐,也不过如此。又是为什么鬼迷心窍,偏偏想要去建什么万世功业,偏偏要向她的家人下手,如今天下失了一半,就连最心爱的人,也弃他而去。
一滴热泪顺着腮边滑下,赵启用手扶了额头,装作揉着眉心的模样,不动声色地用袍袖抹去了。然而心里的悲凉是抹不去的,心上的人也抹不去,来来回回只在眼前晃。
赵启又斟一杯酒,一饮而尽,带着些许的醉意,涩涩地向太后道:“母后,儿子有时候在想,要是能回到当初,也许一切都还会不同。”
太后也饮了一杯,笑意幽微:“迟了呢,过去的就过去了,从来都回不来。”
迟了呢。赵启又斟一杯饮下,眼睛湿着,心肠却一点点硬起来,事已至此,毫无退路,只能横下心来向前,杀尽一切阻碍,赢她回来。
到那时候,天下是他的,她也终将是他的。
作者有话要:我写的真好,自己吹个彩虹屁,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