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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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章宫侧殿, 鲁王派去涿州的密探回来禀事, 密探单膝跪在地上。鲁王韩霆手里捧着盏兔子琉璃灯,指腹细细的勾勒着兔耳背上的‘廿七’。

    密探道:“属下按照鲁王殿下的吩咐,约见了陈家旧部……霍承纲确实和陈棠同时出现过。”

    鲁王厉眸微眯, 追问道:“他们可是长的一模一样。”

    密探点头道:“不仅一模一样, 据容貌身高体型, 话语气都仿若一人。”

    “果然如此。”

    鲁王低沉道, 接着陷入深深沉思和纠结。

    越国公府中的军师霍承纲和国公陈棠长的一模一样, 皇宫上下皆知。据老国公当年就是看中霍承纲和国公长的像, 专门将他接回越国公府当替身养。想着国公出行时若遭到暗杀, 替身可以暂时混淆视听, 挡一挡。

    谁知这个孩子天资卓越,极为聪慧有天分。老越国公不忍掩盖其才华, 便把其捧出来。霍承纲也争气, 在涿州闯出一番名号。

    涿州军师, 算无遗策,天纵之才享誉京华。

    军师在越国公府上被当做半子养大,后来越国公府大厦倾倒,军师不见踪影。世人都道这个白眼狼临危怕事,逃跑了。

    韩霆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上次他在詹事府外见霍先生第一眼,震惊的以为陈棠死而复生。

    接着才反应过来。

    京中见过陈棠的人并不多,陈棠常年生活在涿州,鲜少回京,鲁王也不过恰好见过一面。

    流孤堂一查, 得知东宫一直帮着太子暗暗谋划夺嫡的霍先生。果不其然就是涿州的霍承纲。

    可,军师霍承纲和国公陈棠长的一模一样。

    谁又能铁口断出,东宫的霍承纲究竟是国公还是军师?

    韩霆觉想,他若是越国公陈家的人,必然会保陈棠。他摩挲着发热的掌心,太子私藏陈家余孽和太子违抗皇命藏匿陈家嫡脉比起来。自然是后者罪过更重些。

    可要怎么拿到证据呢?

    越国公陈家满门抄斩时,楚王为防有人动手脚,甚至不惜滴血验亲。还在一年后挖出陈棠白骨和其身在教坊司的妹妹陈瑾第二次滴血验骨。如此一来,相当于楚王自绝后路。

    韩霆要想证明霍承纲是陈棠,就得先推翻楚王的论调。

    鲁王韩霆吩咐内侍:“你出宫去教坊司会会陈瑾。”

    内侍惊讶,“是越国公姐陈瑾吗?”鲁王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内侍立即道:“奴才的意思是皇上已经特旨恩免了陈家两位表姐,不让她们迎客了。”

    鲁王韩霆招他上前,抬手赏他了一巴掌。啪,清脆的耳光声彻响殿内。内侍涨红了半张脸,立即跪下道:“奴才知错,奴才会想办法见到陈瑾姑娘。”

    他没有再问见到陈瑾后要问什么,要做什么。只低头去了。

    *

    朝中局势犹如滚油火煎。

    楚王私德不修,几家朝中勋贵已经听到风声,但谁也不敢张扬。事关太子的颜面和楚王的处置,太-子-党和楚王党在这件事上,保持惊人的一致。

    东宫,处于风波旋涡中心的华锦萼却异常平静。

    玉吟欢快着脚步,提着笼兔子跨进焕章殿。“侧妃娘娘,花鸟房送来两只兔子给你解闷。”

    华锦萼心里‘咦’了一下,抬头撞见笼子里两只雪白红眼睛的兔子。霍承纲居然还真给她弄来一对兔子……

    昨日霍承纲来看她,她问霍承纲,华府中有什么动静。霍承纲笑道:“外面的事自有我和太子盯着,你就别操心了。”

    华锦萼呵呵,只能道:“我这不是闷吗。”

    霍承纲道:“闷了就养两只动物。

    “我不喜欢动物!”华锦萼驳回,她不喜欢猫猫狗狗。

    霍承纲淡淡‘嗯’一声,“我知道了。”

    没想到今日竟然送来两只兔子。

    华锦萼靠在春榻上对玉吟招手,“提过来我看看。”

    笼子凑近华锦萼,白兔耸动着三瓣嘴,上唇纵裂连着鼻子,掀掀唇就能露出凶狠大门牙。竖起的耳廓粉红粉红的。

    华锦萼忍不住隔着笼子摸了一把。手感不错,细腻如绸。

    玉心端着针线箩进来,“你从哪捉来两只兔子?”

    玉吟道:“花鸟房送过来的。”

    那就是霍先生送的了。玉心抿了抿唇,没有话。

    下午葛臣来给华锦萼诊脉,悄悄告诉她,楚王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华锦萼眼睛一亮,这就是处置她和楚王的事要提上日程了。

    葛臣看到华锦萼嘴角那抹微不可见的窃喜,他心里一动道:“廿七,你真的决定要投靠太子了吗。”他换了个好听的法,没有直接华锦萼背叛。

    华锦萼道:“你以为我现在还有退路吗。”

    “如果有呢。”

    “你什么意思。”华锦萼脑筋一转,肃然道:“你今天是来传话,替鲁王还是楚王?”

    葛臣道:“鲁王。”

    “……你果然不单纯是顾子君的人。”华锦萼道。

    葛臣不予置否,只是对华锦萼:“至今鲁王楚王都以为和你有一腿的是太子,而不是霍承纲,你就该明白我的立场。”

    葛臣语重心长道:“廿七,我师父是看你走过来的。如今你和霍承纲剪不清理还乱,你觉得他将来会放你走吗?”

    华锦萼还没话,葛臣又截过话头道:“即便他愿意娶你。你可知,霍承纲就是涿州那位军师,越国公府的半子,和国公陈棠长的一模一样。权当半个替身养大的……陈家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你就没猜测过东宫的这位霍先生真的是涿州军师霍承纲吗?”

    “没有,不想猜。”

    葛臣叹气道:“你我都知道,霍先生是陈棠比是霍承纲的可能性大的多。越国公府在那个时候如果只能保下一个人,那一定是陈家唯一的血脉陈棠。在涿州,被斩首死的那个才是霍承纲。”

    华锦萼点头,算是认同葛臣的法。

    葛臣受到鼓舞,继续再接在励道:“国公陈棠是何许人也,你从尘埃中长起来。即便陈棠愿意放下身架娶你,太子会容他娶你?长春宫皇后会容他娶你——娶一个手上曾沾满鲜血的人?”

    “我没想着霍承纲娶我,更没想过国公会娶我。”华锦萼淡淡回驳一句,她低头道:“再楚王两次滴血验亲,不就是为了防止死的陈棠有假吗。”

    葛臣道:“只要安排得当,滴血验亲不是不能动手脚。”

    “证据呢?”

    葛臣低吼道:“你冥顽不灵!”他急急道:“你就当真不想知道霍承纲是国公还是军师吗?这可关系到你的切身利益。如果霍承纲是涿州军师,他充其量不过是养子逃兵,你们一起翻过过往,自由嫁娶一起过日子。”

    华锦萼丝毫不动心,反问:“如果他是国公呢。”

    葛臣沉默片刻道:“国公不是你的良配。陈棠身上背着血海深仇,替陈家翻案前,你姑且能在他身边红袖添香,当个红颜知己,暖床通房。等陈家翻案,国公陈棠带着陈家重归煊赫,即便他对你再有心……你最好的下场,不过是当个外室。”

    葛臣毅然的看着华锦萼,声音几近央求道:“与其这样,你不如答应鲁王的要求。鲁王了,只要你帮他查清霍承纲的真实身份,这就是你为流孤堂做的最后一件事。你依旧维持现在的样子,顺着太子,将楚王钉在耻辱柱上。由东宫安排你诈死义绝。”

    “甚至你离开东宫后,一时半会儿不想离开霍承纲。想和他恩爱温存一番,共同相处些时日。鲁王都由着你,等你在霍承纲身边待够了,通知我们一声。鲁王立即安排人把你从霍承纲身边带走。”

    葛臣的声音中带着难言的诱惑和向往,不清道不明的期待。他道:“从此天高海阔,你想过什么日子,就能过什么日子。廿七,你好好考虑考虑。”

    “凭什么。”华锦萼听完之后,冷漠的扔下三个字。

    “什么?”葛臣愕然的望向华锦萼。

    华锦萼道:“凭什么大家都在流孤堂受苦,就我这么轻易解脱了。葛臣,我姑且信你是站在我这边的。我也掏心掏肺的和你一句实话。”

    “我和霍承纲,不是情人,更不是相好。我不喜欢他,也不爱他。充其量感激他,敬仰他……顾子君知道,我一向敬仰这样的人。”

    葛臣沉默的想到郭璟,霍承纲和郭璟身上的确有一些相似之处。

    华锦萼继续道:“我从来没想过在霍承纲身上牟取什么,或许我用未来的话哄骗过他,那也仅仅是哄骗而已。我并不指望霍承纲能给我什么未来,我们不是一路人。”

    葛臣问:“你不想脱身了?”

    华锦萼点头道:“不想。我有八年见不得人的时光,如果我这样都配全身而退,在世间好好活着。死在我手下的又何其无辜。我不会去试探霍承纲。无论他是谁,他的摧毁流孤堂的目的是什么。但他都给我指了一条更好的路——我要让流孤堂的人和我一起解脱。”

    葛臣噎住半晌,他突然理解廿七为什么能倒戈了。

    霍承纲的确给她指了一条更好的路。

    “我知道了。”葛臣收拾药箱离开。

    月儿半露面时,霍承纲来了。他一跨进正门,就看见放在脚踏上的两只兔子。开门声,笼中的兔子警惕的竖起了耳朵。

    霍承纲大步走上前,坐在床畔摸了摸兔子探出笼子的耳朵尖。

    “别揪它耳朵。”

    黑暗中,华锦萼出声阻止。她睁开黑泽润亮的眸子,“玉心兔子耳朵不能揪的。”

    霍承纲改伸手捏她耳朵,大拇指腹上的薄茧捻着耳廓一直摸到耳垂。最终停在耳垂软肉上反复揉捏,他心情大好道:“那我捏你的。”

    “拿开。”华锦萼拍开他的手,努嘴道:“你还是去捏兔子吧。”

    “哈哈哈。”

    霍承纲顺势捉着她的手,十指缠绵流连,他似乎找到个解压的玩具般,眸色极为认真。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华锦萼聊着。

    “听流孤堂里有五把椅子,分别叫侯赢、朱亥、荆轲……”顿了顿,一时忘了后面两个。

    “……侯赢、朱亥、荆轲、专诸、豫让。”华锦萼接话道:“豫让那把椅子是我的。”

    “最厉害的是谁?”

    “风萧萧兮易水寒那位壮士,史上最有名的刺客。”

    霍承纲一笑,想了想道:“我还以为会是专诸。”

    专诸是帮吴国公子光刺杀王位竞争对手的刺客。

    华锦萼知道霍承纲为什么会这么想,现在于楚王最迫切的事就是夺嫡。

    霍承纲问华锦萼道:“荆轲椅上的人是谁。你是廿七,他是多少?”抬目看着华锦萼。

    华锦萼良久道:“荆轲椅的主人是秋男,他们没有代号。只有我这种工具才有代号,他们都有自己的名字。”

    霍承纲唇角微弯,他知道显然比华锦萼预想的多。他又问:“摸金令在谁手上。”

    华锦萼道:“摸金令在侯赢车泰手上,巧工令在朱亥窦珉手上,旗兵令在专诸章硕手上。”

    霍承纲疑惑道:“荆轲秋男为什么不掌令牌。”

    “……”

    华锦萼平静的看着霍承纲,“我是从荆轲阁出来的。”

    “哦。”

    霍承纲识趣住话题,好了,第二个问题也免了。原来荆轲阁是专门培养刺客的。——他原本还想问她掌什么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