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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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熙帝脾气上来, 一动怒, 不由楚王分辨道:“来人啊,将这个逆子打入大牢,削去楚王封号, 打为平民, 听后发落!”

    “大理寺正卿、刑部尚书、都察院三堂会审。勿必将雲州流孤堂案、工部窦珉私筑兵器案……涿州陈家买卖官爵被冤一案, 彻查清楚!明日早朝之前, 给朕一个交代。”

    楚王韩霄眼底冷笑, 有对元熙帝的憎恨、失望, 有身为儿子的不甘心, 他不由自主的滚下一滴眼泪, 仰天大笑被押走。

    钟粹宫,贤德妃得知楚王今晨被弹劾。皇上不由分说, 连一句解释都不不听就夺了楚王封号, 贬庶人, 将韩霄打入大牢。嚎啕一声,倏地晕了过去。

    楚王是曹玉珠最爱,教养最精心的孩子。她在楚王身上花费的心血,比鲁王和大公主两人加起来翻倍都多。

    从小楚王盖的被子,穿的衣服,哪怕一个微不足道的线头,都没膈过楚王。

    如今她千娇万养的儿子,尊贵的楚王殿下,却被打入大牢受苦。受阴冷潮湿, 霉腥恶臭的监狱之苦!

    那些见碟下菜的狗奴才,没准还会趁机落井下石,刑罚伤害楚王。

    一想到这些,曹玉珠整个人都心绞痛的吸不过来气。

    曹玉珠病怔的趴在床边掐住玉菊的手道:“去联系陈云君陈大人,和他刑部温宝山有师生之谊。请他勿必照顾楚王,莫要让楚王在大牢受太多苦。”

    说着就掉下眼泪来。

    玉菊心里暗暗叹气,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谁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对楚王通融,就是楚王党在明面上都不敢做什么。只敢私自行动。

    忽地,贤德妃曹玉珠想起什么,“黄文尧呢!对,陈瑾。相国寺!”

    她亢奋而急切,语速非常之快。“太子违抗皇命。陈家根本没有满门抄斩,老越国公、陈夫人、陈瑾都活着。抓住他们,找到他们,就能证明东宫上下都是满口谎言的骗子!”

    玉菊跪在旁边,不断地道:“是,是是!奴婢这就去通知陈大人。”

    *

    长春宫里灯火通明,元熙帝一下朝就过来探望皇后,抱女儿。

    小公主命悬一线,尚未脱离危险。刚出生一天的小婴儿恹恹的躺在小床里,没有一点婴儿的鲜活吵闹。

    粉红透明的小指头紧紧攥着陈妤的旧衣服,她小脸红通通的,透着不健康的颜色。

    陈皇后守着女儿,想要垂泪默默都不被允许。宫中嬷嬷在一旁委婉的劝,月子里掉眼泪不好,会瞎眼睛的。

    元熙帝叹息地看着妻女,接过狐裘披风盖在陈皇后身上。手犹豫地搭上她肩膀,在背后低声开口道:“朕把韩霄打入大牢了。”

    陈皇后无动于衷,肩头雪白的狐裘滑落也不管,只专心看着女儿睁着雪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好奇有神的看着她的满头珠翠琳琅饰聘。

    “她的眼睛真好看,像朕。”元熙帝在陈皇后头顶道。

    陈妤心里撇撇嘴,哪里像他了。明明是陈家一脉相传的凤眸,随了绵昌候的眼睛。她柔声呼唤着女儿:“囡囡在看娘亲是不是?”拨了拨女儿的胎发。

    元熙帝苍老有力的手背鹤斑也探下去,顺着女儿头发握住陈皇后的手背。

    陈妤没有躲,看着他手上的鹤斑有些出神。

    元熙帝韩懋之低低自嘲道:“朕老了。”

    元熙帝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忽然松开手,淡淡藏起来,背到身后。他道:“不服老不行啊。纵然能强身健体,练的身子骨健朗如壮年。可这身上的老斑确实骗不了人的。”

    元熙帝大马金刀跨坐在八仙桌旁,神情格外端凝庄重。他问陈妤:“你说,是不是为帝者,人老了就会多疑呢?”

    不待陈皇后答,他又自嘲的笑道:“七年前的这个时候,朕以为你和你的龙凤胎弟弟有了苟且,发了雷霆之怒。处死了陈颉,处死了陈家上下三百余口。”

    元熙帝韩懋之一抬头,目光里威严凝沉,渐渐又恢复了九五之尊的至高无上。“这些日子朕时常在后悔。”

    元熙帝道:“陈妤,朕很傻对不对。和你陈颉在绵昌候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姐弟两难舍难分,比别人亲密点又怎么样。”喉结滚动一声,他近乎央求的问:“是朕误会了你们,你从来不曾背叛过朕对不对?”

    陈妤心痛的几乎想嘲笑,三百条的人命的错误。她咬住舌尖,恨不得当场告诉韩懋之。

    是,她是给他带了绿帽子!她是和陈颉有苟且,还生了一个女儿陈瑾。活活气死韩懋之!

    可最终,陈妤什么都没说。她只是淡淡一笑,“你从来都只是相信曹玉珠。”

    陈皇后侧脸浅白,高贵傲慢,贵女的轻蔑泄于口中。“你心里早有了答案,又何必问我。皇上,七年过去了。陈家满门亡魂丧命六年,若你早信我。就没有今天这一切了。”

    陈皇后非常地疲倦道:“我什么都不想解释了。”

    欲擒故纵,以退为进。陈妤熟练的泪水恰到好处落下,她睁开笑盈盈的眼睛看着元熙帝,心底浓烈的只有恨意。

    丧父之恨,丧兄之恨。

    若是没有霍承纲,只怕陈家如今连父亲老越国公、江姐姐、陈瑾也保不下来。

    陈妤的戏在元熙帝这里很起作用。

    老夫爱怜娇妻,两人很快相拥,抱在一起依偎着。

    陈皇后问元熙帝,“黎太医身边的小药童,是楚王的人还是贤德妃的人?”

    元熙帝沉默片刻,如实道:“朕不知道。”顿,“不过朕答应你,无论是谁的人,都一定将他绳之于法。绝不留情。”

    陈妤目光微闪,状似无疑道:“哦,我还以为是楚王做的呢。”在他胸膛里转了个头,抬头问:“你不是把他打入大牢了吗。难道不是因为这个。还是说,楚王在子代母过?”

    陈皇后在元熙帝怀里转了一圈,他柔软至极道:“不是,是因为政事。”

    “哦。”

    一听是政事,陈妤就十年如一日,不再多问了。

    这不免让元熙帝心生比较。

    曹玉珠素来是个不甘愿落于人后的人,虽然出身贫贱,却一直和朝中大臣往来密切,几个儿女的婚事。除了痴傻尚未婚嫁的鲁王韩霆,姻亲皆是举足轻重的勋贵重臣。

    每每元熙帝在钟粹宫多提几嘴朝事,曹玉珠就爱出言献策,在旁边多嘴几句,像个可人的解语花。

    贵女出身的陈妤却从不插手政事。除非韩懋之主动开口询问,她绝不多嘴一句。

    元熙帝搂紧了陈皇后,感叹了一句,“果然是子肖其母啊。”朝中楚王和太子何尝不是如此。

    元熙帝流露出一些怯弱,心里一软道:“今日朝中有人为涿州陈家翻案,控告楚王栽赃陷害。”俯身亲了陈妤额头一口:“看的出来是太子的人在对楚王发难。霐儿再逼我这个父皇还涿州陈家清白啊。”

    陈皇后一副震惊骇然的样子,陡然一僵,愕然的看着元熙帝,囡囡的问:“你会还陈家清白吗?”

    “朕知道是朕当年的私心错了。”

    涿州陈家买卖官爵,本来就是一个名头上的罪名。元熙帝震怒生气的,从来都是陈颉陈妤乱-伦。

    给帝王头顶上戴了顶硕大的绿帽子,让帝王同时失去爱妻、挚友和重臣。

    陈颉的死,对朝堂社稷也很有影响。四海列国知道陈颉死讯后,一直蠢蠢欲动,想要击溃这个成立刚刚二十一年的崭新王朝。

    陈皇后感动不已,两眼涕零,含泪唤了声,“皇上!”满满的扑进元熙帝怀里,下巴放在他肩头。

    元熙帝看不见陈妤漂亮的眼睛,也看不到她眼眸中的疏离冷淡。

    只听道她的声音却甜如蜜糖,“我还以为有生之年,都等不到涿州陈家沉冤昭雪了呢。”

    一阵愧疚席卷心房。元熙帝怆然道:“朕错了。”他道:“朕会补偿陈家,补偿霐儿的。”

    元熙帝说出了一句让陈妤非常震惊,出乎意料的话。

    “楚王党和太-子-党之争该告一段落了。这次事后,朕会提前退位。将皇位传给太子,今后专心陪着你和珑儿。”

    *

    “珑儿,小公主的乳名吗?”

    霍骄躺在床头,半倚在霍承纲身上,好奇的问道。霍承纲摇头失笑道:“是官名,韩珑。皇上亲自赐的。”

    霍骄讶然,“不是说小公主身子不好吗。怎么这么快就取了官名?”这个时候取个贱名才好养活啊。

    霍承纲表情有些微妙,他淡淡道:“皇上素来想一出是一出。他觉得自己是真命天子,天授之人。要靠着一身龙威来保住女儿,向天夺命。”

    “原来如此,难怪给一个女儿取了‘珑’字。”

    元熙帝三子一女,皆从了雨字辈。韩霆、韩霏、韩霐、韩霄,到了最小的女儿这里,却取名韩珑。十分独一无二。

    霍承纲吟吟笑道:“不止如此,皇上还给小公主赐了封号和邑地,唤做宝寿公主。”

    霍骄瞠目结舌,这这这贤德妃还不得气疯了。楚王如今还在大牢里呢!陈皇后诞下的小公主却是接连宠爱和赏赐。

    霍承纲不以为然,这才哪到哪。等贤德妃、楚王得知元熙帝打算禅位太子,提前做太上皇,那才是天下大乱呢。

    楚王和贤德妃还没有眼皮子浅到把一个小公主放在眼里。顶多是火上浇油罢了。

    霍承纲抱着霍骄,支着胳膊抚摸她的肚子。霍骄身子暖多了,整个人都透着股灼热的气息,温烫香软,让霍承纲忍不住沉醉于美人乡之中。

    两人鬓耳斯磨说着悄悄话。

    霍承纲热烘烘的贴着她耳朵问,“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宝宝了。”

    良久没有人回答,霍承纲微微抬头低头去看她神情,霍骄冷不防仰起下巴,鹿眸清濛纯真道:“知道,董谦玉告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