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逼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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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雪呼啸, 建极殿外人低声求见霍承纲, “霍大人,小人有要事相禀告。”

    霍承纲正和汪阁老在商量如何给刑部温宝山放水,这两天温宝山上蹿下跳的, 早上去给楚王添盆炭火, 中午给人添壶热酒, 晚上送床棉被。

    再怎么说元熙帝宠爱了贤德妃、楚王这么多年。失势也有个过程。

    刑部上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霍承纲不以为意, 对门外侍卫道:“你先退下, 半刻钟后再来报。”

    侍卫不动, 坚持说是要事。霍承纲恍若未闻, 只是和汪阁老论古, 谈及楚王时,颇为大逆不道。

    霍承纲笑道:“楚王近日在大牢到安分, 也没半分动静。倒像是坐惯了牢似的。”

    汪阁老这话不好接, 只能笑着劝霍承纲出去看看。转移话题道:“人来的这么急, 只怕不是小事。霍大人切莫为了陪老朽,耽误了要事。”

    霍承纲从善如流,出去见客。他站在殿檐下,身姿萧索笔直,凛冽的如寒松一般。阴柔如玉的面庞,透着雪光般的莹洁。

    这个霍大人长的真是贵气俊秀。

    汪阁老心中暗道,这样出色俊秀的东宫辅臣,二十余岁的精壮男子,怎么至今尚无婚配, 膝下也无一子半女。

    太子太子妃这么看重霍承纲。他日太子成了大事,立下汗马功劳的霍承纲,只怕更炙手可热了。

    霍承纲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待他站定时,汪阁老只能看到他坚毅的背影,严严实实挡着侍卫的脸。

    风雪宫殿下,看不见来人的口型,也听不见来人的话。

    霍承纲的脸上凝上了一层霜,别开眼睛,对道:“我知道,这是我吩咐她的。下去吧,这件事就不必叨扰太子了。”

    侍卫没有二话,立即领命离去。

    人走远了,汪首辅才发现那侍卫穿着禁宫常见的侍卫服,身上没有任何标识,普通的让人转眼即忘。

    汪首辅微微一笑,合上了窗。

    线人来说,霍骄私下联系了楚王党曹继。还偷偷给曹继递了个纸条。

    霍承纲让人暂时把消息瞒下,不要上报太子。

    回首满宫墙的风雪,只觉心如止水。

    霍承纲已经疲于纠结霍骄私联楚王党的人是为什么,她是背叛,还是从一开始就假装背叛。

    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而是输不起。

    这个关头,霍承纲现在脑子里只有两个念头,一、陈家的希望就在眼前太子不能输。二、霍骄腹中还有他的骨肉,她身子单薄,韩霄不会轻饶她。

    至于霍骄的背叛,她的举动,霍承纲都不想再追究了。等事情平息后,他有大把法子治她。

    囚禁也好,幽禁也罢……霍骄惹怒了他,不珍惜他的温柔。就别妄想再有今时今日的自由了。

    霍承纲对霍骄没有多大情绪起伏,只恨自己。——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霍骄是什么样的人,却妄图改变她。

    就像一个见流浪猫狗可怜的路人,明知道它爪子有毒,会抓人、咬人、乱拉、乱尿。

    但出于同情和没有照顾过的自信,信心满满的将其抱回家了。

    照顾了两三日之后,疲于应付‘屎屁尿’,觉得这小野猫可爱归可爱。庞杂后患无穷,太讨人厌了些。甚至又再次主观、自大的觉得。野猫就是野猫,也许就不该把她收养回来。

    ……何况这还是一个抓死过人的野猫。

    霍承纲喟然一声。

    转身,笑容满面的重新进了内阁,若无其事的继续和汪阁老说话。

    *

    内阁小朝会到不到中午就散了,除了汪首辅,其他阁老非恩宠都不能再宫里用午膳。而受特别恩惠的汪阁老也不过是比旁人多了两碟点心压压饥罢了。

    霍承纲叫小厨房的人给汪阁老炖了碗羊肉汤,热乎乎的老骨汤和燥性羊肉,泡着白吉饼。又解馋又解暖,还充饥。

    汪阁老看着霍承纲随意差遣内阁太监,吩咐御膳房做事的样子。不禁微微一笑。

    陈皇后怀孕后,六宫事务就全权交到了贤德妃手上。六司六局御膳房都是钟粹宫主事。如今看来,长春宫真的是重新受宠了。

    想到陈妤皇后,汪阁老不禁又想起英年早逝的陈颉大人。惋惜的长叹一声,再未说话。

    内阁小朝会通常开在早朝之前。今日临时加班加点,不过是元熙帝突然对楚王发难,又突然下达皇命,让汪首辅秘密拟定禅位圣旨。

    送走霍承纲,汪首辅招来刑部尚书,询问了番楚王在狱中的情形。其余什么也没说,让他走了。

    中午温宝山再去探望楚王时,就感到轻松多了。一打听,刑部尚书道:“今晨受过楚王恩惠的松海钧,御前为楚王求情。被皇上罚跪在圣乾殿外两个时辰。后贤德妃又前去打圆场,也不知帝妃二人说了什么。中午时,贤德妃送进去位宫女,去监狱伺候楚王。皇上默许了。”

    温宝山恍然大悟,慈溪监狱事后,楚王顶着太子重权的压力,把松海钧官复原职。松海钧有这个举动,没什么可疑的。提着好酒好菜进了大牢。

    楚王背对着牢门,宫女正在为他梳头理发。温宝山摘下官帽夹在怀里,在牢门外楚王请安。

    楚王韩霄问温宝山外面的动静,温宝山如实说已经抓到黄文尧了。其余一字不敢多说。

    楚王何其警觉聪慧,底下人一个眼神就心领神会。怒气自胸腔中翻滚,劈手夺下木梳,狠狠丢到墙上。“说!”

    这辈子楚王韩霄只在女人身上栽过一次。不过那次很大成分是韩霄重美色,而轻敌了。

    除了正妃,韩霄从不把女人当人。流孤堂里无论男女都是他养的狗,他没想到自己养大的狗会反咬自己一口,大意了而已。

    如今楚王韩霄受限狱中,温宝山还顾及自身权势与安危,畏畏缩缩,实在令他不喜。

    温宝山扑通跪下,把官帽放在地上,五体投地的打着牙颤。

    楚王再尊贵,终究和太子不一样。他要登基继位,得圣心不够,先得废太子、才能立太子。

    这是正统。

    如今楚王失了圣心,太子圣眷有加,东宫太子妃还给太子添了两个健康活泼的儿子。太子地位越发稳固。

    楚王只能另辟蹊径。

    而这蹊径也仅有两条路,一、杀父弑兄,借着军队兵权浩浩荡荡踏平皇宫,夺取帝王。

    但这是行不通的。

    贤德妃出身卑微,虽自打进宫以来,百般笼络朝臣,安排儿女婚事。

    可镇国公华将军的孙女命葬东宫,皆因楚王对其图谋不轨,染指太子女人。大公主韩霏也和华家和离,闹的很不好。

    京城五城兵马司守军松海钧和西山大营的曹继倒是很忠诚。

    但这敌不过越国公陈家自绵昌候起就培养的军队势力。当初元熙帝借兵借道,就求的老岳丈。后陈颉大人武定天下,陪皇上打下半壁江山。

    虽然开国后,陈颉大人弃戎从文,当了儒臣,不染指兵权。可天下兵者,十之七八都要听从涿州陈家一声号令。

    元熙帝二十一年,皇上处死陈颉,西北大半个兵营都嗡动了。皇上这才在震怒之下没有处置皇后,也没有顺着贤德妃的耳边风废太子。

    温宝山擦擦额角的冷汗,脑中飞快的转动着。

    这样一来,楚王只能走第二条路。

    即,保住皇恩盛宠,扳倒太子。

    楚王党下上一直同意旧事重提,掀起涿州陈家后续风波。派了几员大将前去捉拿陈家余孽。

    可如今他们行事不顺,却让温宝山来趟雷,直面楚王的怒火。

    温宝山心里将同伴骂个半死,战战兢兢道:“回禀殿下,陈家余孽大隐于市。所藏之地并非荒郊僻野,实在不好大肆惊动。我们抓了黄文尧,想逼出陈瑾,也无济于事。”

    楚王韩霄闻言一笑,俊美下颚弧线,勾起眼神不屑的冷淡。他问:“你的意思是说,现在事情一点进展都没有?”

    温宝山重重叩首:“楚王息怒!楚王喜怒!臣,臣不是这个意思。臣的意思是,一切还有待时日,有待谋划。”

    说着,忙不迭是的点头,诚恳道:“是这样,就是这样。”

    楚王不喜他唯唯诺诺的样子,厌恶的一摆手,什么话也不说。

    东宫那位霍先生,无论是小国公陈棠还是军师霍承纲,都是场麻烦。

    前者是涿州陈家的继承人,后者是曾经西山大营待过八年的陈家军师。都能驱动几大兵营的将军将领。

    怪他疏忽了。

    楚王韩霄整理衣袍冠发,起身道:“我本不想直接和父皇作对,显得我太不孝了。既然陈家余孽抓不到,那本王至少得先离开这座大牢。”

    温柔的对身后宫女一笑,“不然显得我输得太彻底了不是。”

    年轻的宫娥,低下羞红的头。

    楚王韩霄踏着正午冬日的烈阳,大步离开监狱。刑部大牢狱卒、官员一片噤声。竟无一人向元熙帝回禀。

    连楚王回到玉庆宫,宫中上下宫女太监,人人皆见。亦无一人敢向皇上禀告。

    贤德妃在皇宫经营多年的淫威,和楚王韩霄近乎谋反般叛逆、目中无人的狂妄举动。上下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宫中上下都是人精,唯有建章宫懵懂的曹根贵,舔舔上唇,不甘心的问韩霆,“为什么?”

    韩霆盘腿坐在曹根贵脑海深处,微微一笑道:“史书上把这叫做空城计。”顿,进一步解释:“你可以理解为虚张声势。”

    曹根贵顿顿的哦了一声,缓慢地道:“原来弟弟在吓唬人。”

    韩霆道:“唔,你这么说也没错。这个关键时候,楚王敢这么做,大家都人为他是有底气,才敢如此。因此不敢挑衅冒犯,各个装聋作哑。”

    不知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他道:“正所谓责不罚众。皇上再震怒,大家只要异口同声,强说不知情。皇上总不能将宫中上上下下的宫女太监,朝中大大小小的文武大臣,一一斩首。”

    曹根贵慢吞吞思考了好一会儿,脑子转过来弯,他有些低落的问:“可今日当值的人是逃不过的。对吧?”

    “唔,没错。”

    “那太子哥哥为什么不管呢。”

    太子!

    电光石闪,韩霆想到什么,这次他抿了抿唇,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没在说话。

    *

    玉庆宫里,楚王韩霄抱着多日不见的女儿,又是举又是抱的哄着。想起长春宫那个杂碎,娇柔祸端的女婴,内心一阵不喜。

    小孩子最为敏感,小公主韩明玥被父亲吓到了,原本紧紧搂住父亲脖子的小手,忽的松开,警惕的躲的远远的。远离楚王韩霄的戾气。

    楚王双眸噙笑,额头碰了碰女儿,亲昵的蹭了蹭。父亲的和蔼又回来了,小公主眉开眼笑,又乖乖窝在了父亲怀里。流着口水,咬着父亲的衣服盘扣,认真的玩着。

    楚王妃张妍嘴唇哆哆嗦嗦,强克制内心的惊讶,端了杯茶。伺候楚王漱口,用膳。

    良久,才斗胆问:“殿下,可是父皇下旨放你出来了?”

    楚王逗女儿动作停下,奶嬷嬷抱着小公主告退。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张妍一眼,语气稀松平常道:“不是。”

    “本王觉得牢狱之灾甚苦,出来透透气。”

    楚王妃张妍惊吓过度忘记了呼吸,好半天都喘不过来气。楚王枭雄般,胜券在握的气势,逼的她心跳加速。膝盖发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那皇上那边呢?”

    楚王觉得王妃担惊受怕的样子很有意思,托着腮思考了一会儿,安慰她道:“你放心。若是父皇怪罪下来,本王保你平安无事。”

    一天一夜过去了。

    楚王妃张妍提心吊胆到天明,皇上居然没有派人来责问楚王。派亲信出去一打听,宫里上下居然都没有议论楚王私自出狱回宫的。

    张妍心里又纳闷又惊奇。难,难不成楚王已经掌控皇宫上下大局?

    圣乾殿,元熙帝沉倦倦从睡梦中醒来。觉得今日大殿伺候的太监宫女都有点奇怪,连嫡信大太监都一脸菜色。

    元熙帝笑着问:“发生什么事了,瞧你们一个个如临大敌的。”

    似乎是畏惧龙威般,大家齐齐摇了摇头,刷刷刷跪下连绵成一片。

    元熙帝不以为意,整装后去上早朝了。

    朝会上,今日气氛越发不对劲了。元熙帝心里边诡异的变扭越发明显,却又说不出来为什么。

    元熙帝沉面看着底下跪成两片的朝臣。发现太-子-党分为极为极端的两拨人。

    一波誓死力荐,想让他处置楚王。一波撤了弹劾,低头不语,一副想息事宁人的样子。元熙帝不禁心生疑虑。

    元熙帝指名点姓的问薛维,“昨日爱卿不还信誓旦旦的指控楚王在雲州孽行。怎么,今日就不为流孤堂义愤填膺了。”

    薛维铁了心撤诉,不理众臣如何看待自己。甚至已经顾不上皇上会如何看自己,急急道:“皇上明鉴!”

    “臣,臣只是觉得。一切证据尚未明朗,先前被气愤冲昏了头脑。一时冒失,这才在大殿上直谏楚王……”

    这才在场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元熙帝眼睛微迷,有些危险。一个打入诏狱的落魄楚王,竟然有这样不怒自威的魄力。逼得当朝礼部侍郎撤诉。

    一场早朝开的阴气沉沉的。

    元熙帝十分不爽的回到寝宫,一只龙靴刚迈进大殿。一个身上血淋淋的太监突然从大柱旁边窜出来。

    元熙帝袖子一抖,正欲喊人护驾。定睛一看,小太监竟然是他先前厌弃了老奴,太监徐桂。

    徐桂连滚带爬的抱住元熙帝的脚,大哭道:“皇上!皇上。奴才费劲千辛万苦才见到您呐。奴才有要事要禀告!宫里上下都瞒着你,欺骗您。”

    元熙帝心里一咯噔,一天宫里朝上的诡异之情再次浮上来。他令徐桂脱了衣裳,将衣服鞋袜全部放到门口。连头上的太监帽,束发簪都一一卸下。

    徐桂赤条条的站在大殿上,披头散发遮挡着背部的血痂和屁股上棍伤。伤口上糊着黄褐色药粉一样的东西。

    元熙帝却没有闻到丝毫的药味,思考片刻问他。徐桂掩面老实道:“老奴已非陛下昔日宠臣。哪里的药疗伤,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这褐色粉末,是奴才从窗台上扫下来的绵绵土,止血用的。”

    “哦,原来如此。”元熙帝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

    徐桂跟了他十几年,因三番五次对贤德妃不敬,言语间颇带倨傲之意。让元熙帝很不喜。

    贤德妃再怎么出身贫寒,她不曾给朕戴过绿帽子!单这一点,就好过那贵女出身的陈妤。何况,他韩懋之,也是从贫起家的。

    一个狗奴才,若不是他提拔。如今还不知道在哪讨饭吃呢。现在却眼高于顶了起来。

    如今元熙帝不这么想了。当年陈妤和陈颉,有多少是贤德妃的阴谋算计。他新提拔的太监蒋寿,又在他耳旁说过多少次贤德妃的好话。

    元熙帝深深叹息一声,问徐桂:“你这般前来,是要告诉朕什么事。”

    徐桂道:“楚王昨夜大摇大摆的从诏狱逃跑了!刑部和大牢无一阻拦。”

    “什么!”元熙帝怒目圆睁,赤红着眼,出了这么大的事,朝中文武大臣皆噤声,此事一天一夜都没有人上他。好哇!

    徐桂重重磕头叩首,大哭道:“不仅如此,楚王昨夜一出狱就回了玉庆宫。奴才原以为是皇上特赦了楚王,可玉庆宫里不见张灯结彩庆祝,也不见皇上派御医去探望刚出狱的楚王。”

    “奴才心里觉得不对劲,就想四处打听打听。没想到宫里上下都封锁了这个消息,连皇上也不知此事。奴才担心皇上啊,这才冒死前来觐见。”

    徐桂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好不可怜。只字不提怎么挨的打。

    元熙帝稍稍想想,就明白缘由,满脸惊愕道:“呵,他回了玉庆宫。宫里上下也都瞒着朕?”

    元熙帝一脚踹翻了殿内铜鹤吉祥炉,咣当殿内发生巨响。门外护卫冲进来,撞见脱的赤条条的徐桂,宝座上震怒的皇上。呼啦啦跪成一片。

    徐桂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先捂脸,还是该先捂裆。好半晌,才灰溜溜的趁大家跪在地上,不敢乱觑的时候。捡起自己衣袍,粗粗穿戴好。

    徐桂心里将霍承纲骂了个半死,内心却难以抑制的雀跃和高兴。

    经此一事后,他回到皇上身边,将指日可待。

    徐桂嘶疼的摸了摸屁股和背部的伤口,不过这苦肉计未免有点太苦了。霍大人可是下令让他真往楚王枪-口上撞的,这挨打自然也是真挨打了。

    *

    下属禀告完松海钧的事和老越国公那边的情况,霍承纲终于可以松口气。

    他坐在临时书房,将书籍一一整理摞起来,毛笔依次挂在笔架上。靠在圈椅上犹豫良久,心里很想霍骄。

    刚才下属来报,说楚王党擒了黄文尧逼迫陈瑾妹妹出来。妹妹有骨气的抗住心痛,顽强的一声都没有吭,没有暴露。

    可原本疯癫渐愈,精神渐好的陈瑾,因再次刺激,隐隐有再疯的迹象。

    其实霍承纲在宅院周围布置好了一切护卫、弓箭手。备了三个应急方案,确保老越国公一家平安无事。

    楚王党占不到任何一点便宜,更不会有丝毫胜算。

    他却忘记了情意人心。

    霍承纲身上的担子又多又重,根本没将黄文尧也纳在保护的范围之内。属下禀告时,霍承纲才止不住的后悔。

    为时已晚,无济于事。

    护卫道:“不过,陈云君和其准女婿郭璟,忽然出现把黄公子救下。从后墙丢到院子里,我们的护卫射中他们部下三人。见送来的是重伤的黄公子。起初还担心有蹊跷,将人救回后,却什么时也没发生。”

    “我们这才知道他们是来帮我们的。”

    护卫的话让霍承纲陷入沉思。

    ……郭璟,是因为桐盈吗?

    霍承纲一想到霍骄就有些坐立难安,心里锥痛的仿佛压着块石头般。在这个敏感时刻,他几乎不知道要怀着什么的心情去见她。

    说起来,提议把越国公一家藏在官员胡同中间,也是霍骄的主意。

    若她是假背叛,这个投名状,投的未免太真诚了些。——太过刁难楚王,为难楚王党了。

    霍骄说:“俗话道大隐于市。楚王敢屠村不过是因为左邻右舍都是我等无足轻重的黎民百姓罢了。你试试让他对官员女眷下手。”

    正是这句话提醒了霍承纲。

    闭眼挣扎许久,霍承纲默默想了一会儿霍骄,想了一会儿她肚子的孩子。嘴角勾起微笑,没有去见她。叫唐行进来说话。

    霍承纲道:“你去告诉郭璟,让他前来给皇上觐见。”运筹帷幄的他,决定给郭璟卖个好。

    唐行瞠目结舌,“这个恩情会不会太大了?”此时皇上势必又惊又怒又心痛,觉得满朝文武没有值得他信赖的人。

    素来有敢于直谏,不畏死的郭璟此时向皇上坦露一切。皇上还能不欣赏郭璟,重用郭璟?!

    唐行越想越嫉妒,这个愣头青、青天郭大人仕途还真是顺啊。

    先前有楚王保着,后来有太子保着。如今有皇上保着,将来太子继位,念在他救了黄文尧,守护涿州陈家安危有功的份上,也会重用他。

    退一万讲,太子本身就极为欣赏郭璟此人。辽州三大侯爷后,太子更看重郭璟了。太子本就惜才。

    可以说,郭璟只要不是彻头彻尾的楚王党。将来官途根本不愁。

    这个运道,真绝了。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

    元熙帝在圣乾殿大发雷霆,叫来刑部尚书和几位阁臣和皇宫太监,这才有人战战兢兢汇报了楚王做的事。

    晚了!元熙帝怒气难消,恨极了这群欺下瞒上的狗奴才们。

    乌泱泱的太监宫女们从前殿跪到后殿,司礼监蒋寿跪在大殿内已经磕了半个小时头,头破血流。连求饶的话都说不清了。

    徐桂拖着伤奉茶给元熙帝,元熙帝如今警惕的很,先看了眼奉茶的人,这才低头接过喝了口。关心的问他:“伤还没好怎么,怎么四处走动。”

    徐桂抱着茶托盘,又耿又愣道:“老奴不放心别人给您奉茶。”

    元熙帝心里一阵熨帖,接着又一阵滚滚悲凉。

    这时,前些日子刚从辽州回来的郭璟求见。

    元熙帝拧了拧眉头,“他来干什么。”徐桂在一旁及时道:“许是为了辽州免赋安丁的事?”

    元熙帝想了想,接见了郭璟。

    半刻钟后,元熙帝脸色微霁回来,无不感慨道:“郭璟是个耿臣啊。”

    徐桂不知郭大人和皇上说了什么,不敢贸言。顺着皇上的心情,称赞了一番明君圣主,贤臣尽忠的话。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元熙帝笑着伤感,很是怅然。

    这宫中处处都是楚王的眼线,又何尝不是处处都是太子的眼线。

    楚王从诏狱逃脱,大摇大摆的回到玉庆宫。文武百官和宫中奴才皆瞒着他这个天下之主,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太子和这些人没有两样。

    他当真就不知楚王逃狱一事吗?太子不吭不声,不闻不问,不就是等着他处罚楚王吗。

    元熙帝是烦躁,楚王和太子没一个省油的灯!可惜他膝下单薄,只能矮子里拔高个,把皇位传给太子。

    元熙帝带着怒气去东宫探望太子,却发现东宫上下见了他都很紧张。

    东宫内殿还有几位太医,小皇子嗷嗷大哭不止。元熙帝心里一紧,还以为是小皇子生病了。训斥太医,询问病情。

    太医连忙说不是小皇子,是太子太子妃受了点伤。昨晚有个身穿銮仪卫服装的士兵,突然行刺太子。太子妃为太子挡了一剑,贯穿肩膀,太子只胸口划破了点皮,受的轻伤。

    元熙帝眼神伤心,又惊又怒,十分的心疼儿子儿媳。重重宽慰安抚了太子,太子妃一番。

    第二日朝会大骂朝臣。

    一上朝,元熙帝就下了斩首令。

    “来人啊,将刑部、大理寺这群渎职玩忽,知情不报的狗东西拖出去斩了!”

    元熙帝冷然一笑,暴怒至极,“朕还没死呢,你们就和楚王勾结,王孙大臣,沆瀣一气!想造反呐。”

    文武大臣乌泱泱跪成一片,一名大臣哭的涕留满面,抱着皇上的龙靴子道:“皇上饶命啊,皇上。非是臣忠心有二,知情不报。臣实在是有苦难言啊!!!”

    将楚王私兵,守在官员家眷胡同的事说了。

    此话一出,立即有十几名朝臣,跪着爬出来响应。“臣也是!”“臣也是!”“臣等绝无谋逆之心。”

    礼部侍郎薛维也愧疚的对太子磕了个头,对皇上道:“臣也是。臣妻和家母已经两天两夜没敢阖眼了。雲州流孤堂手段之残忍,臣不知道楚王在京城还有没有第二个流孤堂了!”

    怒火鼎盛到了极点,元熙帝忽然心平气和,宁静下来。

    静谧的如冬夜冰封的湖水,连一丝涟漪也没有。元熙帝道:“好嚣张啊。朕到不知,这天下原是楚王做主了。”

    群臣战战兢兢,皆跪拜叩首。

    “皇上息怒!!”

    *

    朱红色宫墙,黛瓦积雪。东宫墙角堆着半墙高的脏雪。小太监抱着扫把,靠在墙角躲懒。

    霍承纲沿着墙角悄无声息走过,和他撞了个正着。霍承纲穿着营造司标识的太监服,小太监吓得不轻,连连磕头叩首。

    霍承纲摆摆手,径直去了东宫太子书房。

    君臣二人行礼问安,霍承纲带给太子几个好消息。“楚王党羽半数入狱,松海钧和曹继也被收押问话。玉庆宫被禁卫军封锁了起来。贤德妃也被禁足在钟粹宫……曹氏求见了几次皇上,皇上皆避而不见。”

    “父皇…可真是难得。”

    太子意味不明的说了句,将其抛之脑后。转移话题道:“韩霄回宫上下皆瞒着,文武百官到无妨,父皇再生气也不会将他们齐齐处置。法不责众,国之社稷今不能无人可用。”

    “可怜那些宫女太监们。宫里少几个服侍的人没什么,少不了一片浮尸遍野。”

    太子韩霐心性仁慈,有些看不下去将要到来的血屠,“孤,于心不忍啊。”

    霍承纲慢慢的喝着热茶,润着喉咙,不疾不徐道:“太子是该替他们说话。”

    瓷器碰撞,放下茶盖,霍承纲一笑俊美,“此时正是收服人心的好时候。正好借这个机会,让宫人们好好向皇上说说。陈皇后和陈颉大人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子目光微闪,他知道当年的真相,有些心虚。不愿意再把这件事捅开,“霍先生不是说点到即止,不要过多提及,对我们才是最好的吗。”

    霍承纲道:“此一时彼一时。天赐良机,不在这个时候为皇后洗清冤屈。皇上怎么能放下缔结,重审涿州陈家案。”

    太子韩霐思考半晌,终于点了点头。中途御医来给太子换药。

    离开后,霍承纲问起杭心姝,“太子妃怎么也受伤了?”

    太子韩霐沉默片刻,想起杭心姝把二皇子塞到姑姑怀中。丢下孩子,不顾一切朝他扑来的样子。那样娇弱,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小姐。

    锦绣繁华里长大的金陵姑娘,怎么就生的那么坚强……那么不畏死。

    太子有些愧对太子妃,淡淡道:“心姝不知是计。”其余再未多说。

    霍承纲感慨片刻,羡慕地道:“太子和太子妃殿下真是伉俪情深。”

    太子韩霐微怔,不知霍承纲何出此言,一时也分不清他是真羡慕还是意有所指。

    霍承纲这些日子展现出来的手段和算计,让太子心有余悸。

    从母后怀孕、雲州流孤堂灭门开始一步步收网,再到小公主诞生、出事……徐桂怂恿、楚王被罚。一桩桩,一件件。无不严丝缝合。

    ——不是大军压境,兵临城下,才叫逼宫。

    这一环扣一环的连环计,不费一兵一卒,猫玩老鼠般,把楚王往死里逼。

    霍承纲是文武双全,智谋兼并陈颉大人的儿子。他的亲表哥。这世上只有他不愿玩弄的政治,没有他玩不转的权势。

    太子顿了良久,才反应过来。霍先生二十有七,膝下仍空虚,无妻无子。

    只有一个算不上侍妾的霍骄。

    太子神色微松,朗声笑道:“嗨,这有什么值得羡艳的。霍先生一句话,京城多少女子前赴后继。待你娶了妻,自然也能尝到夫妻情深的滋味。”

    一,一句话吗?

    霍承纲微微一笑,低头告辞。临走前,向太子借了三个太医。

    霍承纲让太医给霍骄诊脉,做个全身检查。先前大夫说,她底子不好,加上落了水才导致胎儿不保。

    母亲怀胎十月,全靠自身身体给予滋养孩子。霍承纲想,治标治本。他要先找出霍骄骨子里病弱的根源,才好一并调理。

    霍骄幼年被卖,家境贫寒,营养不良。后又再流孤堂长大,身上大伤小伤,霍承纲都有心底准备。唯独一处,实实震惊到霍承纲。

    大夫告诉他,霍骄十根手指曾经折断过二十七节,又被重新接上。——相当于十根手指,几乎每根都被掰断成过三节。

    霍承纲心蓦地揪在一起。他想起了刑部一个人。

    楚王当时给刑部提拔上来几个官员,其中一人发明了残酷刑法弹琵琶。成功审讯出一个功臣后代的口供。却没有伤其性命。

    被元熙帝赞赏,半年后被提为刑部员外郎。一年后又擢升为刑部侍郎。

    这个人就是温宝山。

    霍承纲闭了闭眼,进了房间。霍骄床头放着一块丝绢手帕,她在照着宫女的手绢,绣帕子。

    她想着她要当母亲了,总得会给孩子绣个肚兜吧。霍骄的女红都是临时磨刀糊弄外人的,但她却不想糊弄自己的孩子。

    床头上的手绢,霍骄两字的轮廓都没绣完。她的绣艺不到家,虽然会写这两个字,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这两个字的轮廓要怎么走线。

    反正这块帕子算是绣坏了,霍骄便手绣了一个最拿手的花体‘萼’字。

    霍承纲指腹抚摸着‘萼’字纹路,心中绞痛。

    董六妞是董家父母的,桐盈是郭璟给的,廿七是鲁王给的,霍骄是他给的。只有华锦萼是她自己争取的。

    所以她最骄傲最残忍最有手段,也是最吸引人的时候。就是当华锦萼,东宫侧妃的时候。

    骄傲又迷人,自信又游刃有余。

    霍承纲一向觉得自己不狠心,平生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没有怨恨。无论是被父亲陈颉抛弃,还是被二次当做弃子,保陈棠。霍承纲认为,世事命也。

    谁也不怨,谁也不怪。

    可此时此刻他有些不淡定了。

    是,霍骄很难教,很难很难教。

    但二度放弃,最为伤人。

    她好像是任何一个人想抛弃就能抛弃,想收留就能收留的小猫小狗。

    霍承纲一想到这些就很难过。

    他恨自己,生过这种抛弃的念头。

    *

    怀孕的霍骄很是嗜睡,安胎药和祛热姜汤都有助眠作用,她睡的很是香甜。

    霍承纲在床边坐下,捉起她一只手。如今她的手白皙漂亮,骨节纤细修长。皮肉之下,一点都看不出伤疤的痕迹。

    正是这样,当初她在东宫才能不动声色扮一个骄纵天真的贵族大小姐。

    明明出身再贫寒不过,她却装的像模像样。

    心里一揪一顿,霍承纲心痛的想到,许是因为霍骄是拿命被威胁着吧。所以她才演技精湛,不敢露出丝毫马脚。

    这于她而言,并不是一场好玩的过家家游戏。

    霍承纲长呼出一口浊气,蜷着上榻,从背后拥住霍骄。搅弄风云,宽厚的手掌温柔的贴在霍骄小腹上。

    暖融融的热气从背后涌来,霍骄迷迷瞪瞪醒了。“你回来啦?”

    如至宾归,家的温暖。霍承纲‘恩’了一声,在她背后问道:“你今天让董谦玉去找曹继了。”呼吸喷在她后颈。

    霍骄不舒服的动了动脖子,转了个身避开。忘记了霍承纲就挨着她后脑勺,枕在她身后。唇瓣擦过脸颊,四目相对。

    霍承纲低头亲了她一口,笑的热情又开怀,“这么主动啊。”他握住她两只手,笑吟吟道:“撒娇可不成。先回答我。”

    霍骄好笑的拉着霍承纲的手,埋怨道:“霍先生你想到哪去了。我只哄着让曹继把松海钧骗进宫,无法调兵。又用了点小手段,钳制住了曹继。”

    后面的话含含糊糊的,霍骄企图通过撒娇赖账。不想让霍承纲知道她对曹继做的那些过往。

    好在,霍承纲也没有追问。

    霍承纲抱着她的头贴在胸口上,闭上眼后怕道:“幸好我问你了……”

    “问了你就信吗?”霍骄何其敏锐,一下子就察觉霍承纲忐忑的点。